海姆达尔诧异的张大眼睛,安娜对他笑了笑,“喝茶吗?这是克利切准备的柠檬茶,很香。”
灶台前的克利切紧张的竖起耳朵,当它听到海姆达尔不似勉强的称赞声,不由得眉开眼笑,慌乱的动作也跟着轻柔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海姆达尔尽量避免谈及威克多的爸爸,只谈论威克多的工作和自己的学业,他还建议安娜在镇子上多转转,这里有很多价廉物美且颇有年头的巫师商店。
克利切端上了饭菜,安娜和海姆达尔毫不吝惜他们的赞美,克利切在一声声的称赞和注目下瞪圆了眼睛,噼啪消失了。
安娜噗嗤一声笑起来,“它害羞了。”
海姆达尔不放心的说:“它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吧?我是说它挺爱讲话的,如果您听到什么刺耳的……嗯,我替它向您道歉,克利切因为一些人为因素,长期不跟人接触,所以神经容易紧绷……”
“你是说那些带着偏激色彩的描述?”
“您太客气了。”何止是偏激,简直是人参公鸡啊。“这么说您听到过?”
“不是很多,也不是当着我的面,它在工作的时候会嘀嘀咕咕,时间不长,而且断断续续。”
这应该是经过多多马一番努力调。教的结果,不过本性难移,想让它彻底改正不太现实。
“其实那些话挺有意思的,这是克利切内心的真实写照,它把它的心理活动用语言表达出来,只是这种表达它自己也把握不住到底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海姆达尔松口气,“您不介意就好,它的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
“嗯,这些天多亏它在这儿陪我,有时候听它那些嘀嘀咕咕心情会有一些转变,不然我肯定会胡思乱想。”
难道这就是父亲派克利切来的原因?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整个斯图鲁松家都找不出比克利切跟合适的小精灵了。
像安娜这样因为病痛被逼迫的不得不保持平和心态,又从中培养出了淡泊的性子,才能用相对从容宽和的眼光来看待克利切,若换个人,早就捂着脑门尖叫了。海姆达尔觉得自个儿就是捂脑门一份子,如老爷那么沉得住气的,面对克利切也是哭笑不得。
他们吃完午餐,收好了桌子的克利切又冒了出来,看着海姆达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
克利切再度热泪盈眶,里格少爷对克利切太亲切了,尽管海姆达尔对希娜也这样,克利切就是觉得他对自个儿格外亲切,不禁涌上些底气。
“克利切可以留在这里继续照顾安娜夫人吗?”
安娜夫人?海姆达尔看了安娜一眼,安娜不动声色。
“当然,你是父亲派来照顾安娜的,你的去留由父亲说了算。”
“少爷才不管克利切是死是活,少爷巴不得克利切不在他眼前晃,少爷不想看见克利切……”克利切心目中里格少爷的父亲显然跟海姆达尔说的不是一个人。
“身上的茶巾歪了。”安娜的一句话成功阻止了克利切的继续爆发。
克利切又消失了,估计整理着装去了,斯图鲁松家对小精灵的外貌有一定的标准,尤其是私人家养小精灵,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是绝不容许出现的。克利切八成被多多马就卖相问题教育过,所以这会儿一惊一乍的。
“我们在镇子上转转?”海姆达尔对安娜说。“您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只是体质有些差,不是弱不禁风。”
出门的时候安娜有些犹豫,“克利切……”
“没事,”海姆达尔说。“它的抗压能力很强,恢复能力也是一流,如果过分关心它,它反而觉得你在侮辱它。”
安娜笑了笑,二人走出大门。
海姆达尔首先去找了房东,这老头跟两年前陪威克多来租房子一样一脸阴森,也跟两年前一样把门板开条只够看清楚五官的缝,防贼似的盯着外面,如果不是确信威克多的确每年支付房租,他都怀疑这老头跟他们有仇。
海姆达尔开门见山的要求在室内增加一个房间,老头直截了当表示增加面积需要另算房租,并报了个价码。海姆达尔一听那价格就炸毛了,坚定不移的砍了三分之二,这下换老头炸毛了。一老一小很快就租金增加多少展开激烈的争论,最后以砍掉一半的价格敲定,海姆达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甘不愿的摸出威克多交给他的租房合同,老头像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抢过,重新修改了合同,又增添了几条附加内容,最后签上大名,撵小强似的不耐烦的跺脚挥手。
海姆达尔伸手抓住那扇即将合拢的房门,对着那条黑漆漆的门缝说:“没事儿出来多走动走动,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又不是病的行将就木,弄那么死气沉沉做什么……”
老头用力拉房门,海姆达尔缩手前说:“您比两年前老多了,眉毛都白了。”
乓的一声,房门在他面前重重合上,差点夹到他的手指。
海姆达尔毫不介意,哈哈大笑,一直在旁围观没有吱声的安娜也忍不住笑容满面。
“我明天再来找你说话!”海姆达尔大叫。
门内忽然传出一阵模模糊糊的稀里哗啦的声音,海姆达尔眨巴下眼睛,拉着安娜匆匆奔离。
“他太不好说话了,”当他们走在仲夏大道上,欣赏沿街缤纷奇趣的橱窗时,海姆达尔大叹。“我原本的目标是砍他三分之二。”
安娜虽然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不像克鲁姆家那么富贵,小时候也是锦衣玉食过来的,再加上身体不好,父母更舍不得她受委屈。听到海姆达尔这么一说,她有些迟疑。
“房东一个人住?砍的太狠了,他在经济上会不会有困难?”
“您不用担心他会饿肚子,地精旅店全都是他的,而且他在木棉镇上不止一处房产,”海姆达尔给她指了几处即使在风雪中也比较显眼的高大建筑。“那些都是他名下的房子,他原本在山区入口的翡翠村有一间给某品牌害虫喷剂生产喷嘴的工厂,后来因为徳姆斯特朗想要扩大天马拉车的停车坪,请他把工厂迁走,光学校付给他的搬迁费用就够他买下三间地精旅店了。”
安娜咋舌。
“房东很低调,平时足不出户,简直就是魔法世界的老葛朗台。”海姆达尔喃喃道。
房东的行动速度一向迅捷,这是海姆达尔对他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他们回到旅店的时候房间已经增加好了,安娜的房间就在二楼的主卧隔壁,两间屋子中隔着一个盥洗室。海姆达尔本想让房东把盥洗室连入安娜的房间形成一个套间,安娜坚持不肯。为了便于安娜洗漱,又抝不过她坚持,海姆达尔让房东在一楼的厨房边上加了一间小盥洗室,他和威克多以后在楼下洗,楼上这间就给安娜。
等安娜知道后合同已经修改好了,于是无奈一笑,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支持当初的方案,在二楼再设一个盥洗室。安娜始终认为自己不会长久住下去,定下别处她就搬出去,不过俩孩子貌似不这么看。
晚饭前威克多回到旅店,对海姆达尔的自作主张表示大力支持,斯图鲁松室长早就捏着叉子等在餐桌边等老爷大显身手,安娜也是一脸的期待,她还从来没有吃过儿子烧的饭。
克利切目光幽怨的指挥菜刀奋力剁着大骨头,嘴巴叽里咕噜不停,一会儿鄙视威克多火候把握的不好,一会儿责备他添加作料的顺序太不讲究,一会儿又对他的创新表示质疑……总而言之,克利切比老爷这个掌勺的还忙。
安娜吃了第一口就捂嘴巴哭了起来,海姆达尔见她终于发泄出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一直那么镇定就不正常了。威克多和海姆达尔一开始没有劝她,直到她擦着眼泪再次拿起叉子,威克多握住了她的手。
“我要吃,”安娜的口吻很坚决。“这是我第一次吃儿子烧的饭,我要全部吃下去,吃的干干净净。”
威克多没有办法,只好看着她一口接一口的往下咽,她脸上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克利切站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出,像受到了惊吓,缩着肩膀瞪大了眼睛,目光停留在安娜的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发泄过后的安娜满脸疲惫,威克多送她回了房间,海姆达尔留下收拾厨房,克利切看到他拎着抹布擦桌子骤然回神,惊声尖叫着抢上来哭天喊地。海姆达尔置之不理。当克利切看到他准备洗碗,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样子,嘴里忿忿不平的骂着老爷,貌似它的里格少爷被恶势力逼迫不得已成了童工。
海姆达尔回头瞪它一眼,它很快消停了,不过嘀嘀咕咕没断,反正海姆达尔也听不清楚,决定不跟它一般见识。
推开主卧的门,里面空无一人,威克多还在安娜的房间里,正要往主卧内走,安娜尖锐的哭喊声从另一扇门内传出。
“……自己丢人现眼让儿子背黑锅,我的威克多,威克多……他们家简直异想天开、不可理喻!想得美!只要我还活着一天,TA休想……”
“里格?”
海姆达尔立刻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对安娜嘿嘿一笑,二人离开房间,来到厨房。
这顿饭吃的不太舒心,海姆达尔刚混着米饭嚼了两下羊肉,威克多说:“爸爸来了。”
安娜吃饭的动作立刻停止了。
海姆达尔白他一眼,为什么不等他们吃完了再说?平时看上去挺机灵的。
威克多不用他提醒就后悔了,表情讪讪的。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吃饭吃饭。”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安娜替儿子解了围。
收盘子的时候看到她盘子里还剩下三分之二的食物,海姆达尔若无其事的换上了草莓甜茶。
“他什么时候来的?”安娜问。
站在水斗旁冲刷盘子的海姆达尔回头,与正好看过来的威克多四目相对。
威克多收回目光,说:“五天前就到了。”也就是来了近一个星期了。
“他想跟我说什么?”安娜神情恹恹的。
“爸爸想跟您谈谈。”
“谈什么?让我回去?”
威克多没有作声。
父母发生争执,最难做的恐怕就是子女了,你说到底是劝他们和好,还是劝他们好聚好散?作子女的总归希望父母能和好如初,威克多也不例外,不过从他懂事起他就学着自己拿主意,直到父辈们再也不能对他指手画脚,所以他也不会反过来对父母指手画脚。
看到这对母子表情坚毅的沉默对沉默,海姆达尔有些无语,两个特有主意却又不流露出分毫的人在一块儿就成了两只闷嘴葫芦面对面了。威克多跟他母亲还挺像。
海姆达尔擦了手,坐回椅子上。
“您想见普洛夫吗?”
“不想。”
“哦,那就不见吧。”海姆达尔转向威克多。“你去跟普洛夫说安娜不想见他,等想见了他再来。”
母子俩看着他,斯图鲁松室长一脸茫然。
“怎么了?我说错了?还是您又改主意了?”
“不见!”安娜的眉毛都拧了起来。
海姆达尔朝威克多耸耸肩,就是这样。
威克多莞尔一笑,算啦,他就不跟着添乱了,再急也急不出结果,这是父母之间的事情,他这个做儿子的就随时等待召唤吧。
第二天,海姆达尔因为要去邮局,走下石头阶梯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找了半天,在街对过的一堵墙边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普洛夫。
普洛夫使劲朝他招手。
海姆达尔走过去,普洛夫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在这儿埋伏多久了,鼻子冻得通红,见了海姆达尔张口就是一串三个大喷嚏。
“你应该注意身体,年纪也不小了。”
与面对安娜时不由自主的恭敬不同,海姆达尔对着普洛夫时相对随意。不管对他恭敬与否都难以消除他对儿子男朋友的接受障碍,那还不如“平等交往”,也不指望他会喜欢自己,只要别看他就没有好脸色就行。
“没事,没事。”普洛夫习惯海姆达尔这种平等态度了。
“她怎么样?”普洛夫用手绢擦着不断往下淌的鼻涕。
“你希望她好,还是希望她不好?”
普洛夫噎住了。
海姆达尔摇摇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普洛夫伤心的说。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威克多身上,我可能会直接把孩子他娘掐死,而不是同意她的敲诈,企图通过给钱息事宁人,纵容那女人,任她逍遥法外,等掐完了以后再回过头把威克多狠狠修理一遍。”海姆达尔一脸的难以理解。“你让安娜原谅你,说明你有敢于认错的精神,那么请问你错在哪儿,你知道吗?”
普洛夫满脸怔楞,一时间无言以对。
“认错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行了的,好话谁都会说,错了不知道该如何改正才是最大的悲哀。”海姆达尔看着他。“还是说你不认为自己有错?你只是下意识的认为应该请求原谅?”
普洛夫之后的表情让海姆达尔确信自己猜测的不错,这位克鲁姆先生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说不定他还在心底埋怨安娜的小题大做。
“你把这些想清楚了再来吧,不然安娜会被你气得犯病也说不准,到时候可就罪过了。”
“你别危言耸听!”普洛夫面红耳赤的大声质疑。“我跟那女人之间没有一丁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