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残忍了……”林珏身后的女生双手捧在胸口,靠到了林珏背后。
林珏偏头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他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吁了口气,手温柔地抚摸了几遍白兔的背脊,而后提起兔子的耳朵,把白兔抱到了怀里,在他们的疑惑声中说,“它怀孕了,肚子里有小宝宝。”
学生们面面相觑以后纷纷发出了惊异的声音,无非是在感叹母爱的伟大,这兔子这么致死挣扎,应该也是要保护肚子里的兔宝宝。
“学长,怎么办?”林珏身后的女生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抱着白兔,对旁边的白鼠笼抬抬下巴,“你们问问老师,用白鼠吧,或者换只兔子。这只先等它产子以后再说。”
林珏把白兔带回研究生实验室,关进笼子里,在它的左耳上用记号笔划上了记号以作证明,并在笼子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交代同实验室的同学先不要用这只兔子做实验。
他找了两片还算是新鲜的生菜叶,拉了张凳子坐下来喂给已经渐渐恢复元气的兔子吃,看到它的三瓣嘴一张一合咀嚼的模样甚是可爱,林珏突然就笑起来了。
林珏把手指伸进笼子里去挠兔子胖得分不出来的脖子,看到它微微鼓起来的腹部,眼底渐渐就沉了一些光。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看着上面那只用树脂封装过的陶兔,又走到桌子旁拉开抽屉,取出另一只。两只兔子靠到一起,眼睛就都亮了起来,但也许是电池就要没有电了,光很微弱,林珏不敢让它们再靠近。
可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把它们凑到了一起。
再下去就要没有能量了,所以,不要再靠近了。但是,林珏把钥匙串放回口袋里,不忍去看它们黯淡的眼睛。
“嘟——嘟——嘟——喂?”
“喂?妈妈,是我。”
“啊,小珏啊,什么事吗?”
“没……”
“呵呵,你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妈妈,我还是想去美国。”
“……这样啊,没事儿,你去吧。好好读书,你爸知道你这么出息,也会很骄傲的!我们家第一次出博士呢!你最厉害了!”
“妈妈……”
“怎么了?哎呀,你不用担心我,我身体好得很,今天还去收了菠萝呢!没事哈!”
“对不起。”
“说的是什么话?哦,对了,上回跟你说的事情,你也是该考虑一下了呀。读博士要很久么?一边谈恋爱也是可以的,你要是喜欢啊,外国人也没关系。不过最好还是国内的,这样以后有了孩子,妈妈也可以帮忙照顾,外国人的话,妈妈就不会说外国话了,呵呵!”
“妈,你还记得闫稑吗?”
“闫稑?……哦!记得记得,你的高中同学?跟你很好的那个?他怎么了?你好久都没有提起他了,我以为你们不联系了呢。现在怎么样了?有他的消息了?”
“我……妈妈,我喜欢他。我喜欢闫稑。我爱他。”
飞机抵达旧金山时是晚上,因为大雾,还耽搁了一段时间才顺利降落。
机场很大,林珏走得匆忙,甚至一度找错了方向。幸而他在此地并没有语言障碍,同时习惯了美国的机场,不用去问地勤工作者,林珏就这么靠着指示标语到了BART站,上了一辆正要开走的车。
林珏来的时候太急,几乎什么都没有查询,导致换乘的时候在车站等了一个多小时。
明明是夏天,这里还是很冷,跟内地和香港差很多,和东海岸也不一样。他穿着短袖,坐在立起来的行李箱上发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出手机来查询路线,再一次确定了地点,他茫茫然望着街灯的尽头,林珏眯了眯眼睛,视线还是模糊了。
他摘下眼镜,把眼睛揉了揉,眼镜也擦干净以后戴上,还是看不清。等到他看到旁边灯柱上的水雾,才知道原来是起雾了。
仿佛不管再过多久,林珏总是有办法让闫稑惊讶,甚至会让他的脑袋里出现一段不知名的空白,阻隔住他大脑中思考的回路——就像现在这样。
闫稑戴着口罩,出于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眯起了眼睛,再定睛看时,他的眼底泛起了红潮,放在风衣里面的两只手握成了拳头。
坐在行李箱上的林珏仍旧在那里,在夜里坐久了,眼镜上都有些水汽。他缓缓站起来,站在台阶底下望着他。
隔了很久都没有人出声,林珏只好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叫他的名字,“闫稑。”
闫稑似乎为之一振,林珏在低头看他脚下的瓷砖时,心凉了半截——闫稑右脚往后退了半步,在满是露气的瓷砖上划出了一段印记。
他沉默着,把口罩摘下来。
一年多不见,闫稑好像又白了回来,在日光灯下泛着朦朦的一层白光,仿若虚无。
他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才从台阶上走下来,好像想要从口袋里面将手取出来,但终于没有。他拧紧了眉头,问,“你怎么来了?”
林珏想要和他说的话很多,但太多都积蓄在心底,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条理清楚地说出来,他咬了咬牙关,注视着闫稑,说,“我跟我妈说了我们的事。我跟她说,我喜欢你,来美国找你。”
闫稑睁大了眼睛,眼底都是难以置信,没有思考话就脱口而出,“你真是疯了。”
林珏听不出他这话里究竟是感叹还是在责怪,可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感到从来都没有过的释然。
似乎一切禁锢着他的心的东西都消失了,他笑了一声,说,“你为了我疯过,现在轮到我为你了。”
他紧皱起来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依然站在原地,闫稑神情古怪地望着他,说,“但我已经醒了。你呢?打算什么时候醒?”
林珏的身体骤然一冷,他不知道闫稑这句话是什么含义,或者他不愿意去知道。
从来闫稑就是有办法让他思维接不上原来的轨迹,林珏讷讷站在原地,想不到一个答案回答。
他看着闫稑苍白干涸的嘴唇,还有他眼底病态的血红,通往心脏的那几根血管好像都堵住了一样,林珏耳后是噗通噗通的脉搏声,震得他耳膜发痛。
后来还是闫稑先开的口,他应该是生病了,声音从刚才开始就带着很重的鼻音,让林珏错觉他几乎就要哭出来。
同样的错觉还有他因为不能顺畅呼吸而用嘴巴呼吸,所以开口前似乎还叹了一口气。闫稑看着他,不能认同地摇了摇头,说,“你还是跟你妈妈好好说一说,这件事不能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太冷了,林珏不能索要他的拥抱,打了个寒战,“你说的,有得必有失。以前我不知道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可是现在知道了。”
闫稑眉心一点点地皱起来,放在风衣口袋里的双手依旧没有取出来。他的目光很复杂,过了很久,还是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驶来了一辆轿车,远光灯一下子把他们都打亮了。
林珏条件反射地抬起手遮住光,再把手拿开时,车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下来。
车灯一下一下地闪动着,没有打下车窗,只是按了一下喇叭。
声音不大,却足以振聋发聩,林珏突然知道了闫稑摇头的意义。他木然转过头,呆呆望着他。
闫稑垂下眼帘,声音很轻,也同样响亮,“回去吧。”
说完他走往那辆轿车,打开车门的时候,林珏看到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林珏看不清,只能认出是个亚洲人。
闫稑坐进车里以后也没有回头,关上车门。
很快,车就开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我说一下为什么闫稑会跟林珏说“你真是疯了”,因为……闫稑自己都没出柜啊……
、chapter 74
一场感冒,竟然缠了闫稑两个礼拜。先时他还吃了药,没有想到并不奏效,虽然没有越拖越严重,可也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闫稑嫌麻烦,索性就不吃了。
清早起来,口腔干燥,他双手撑在盥洗池的边缘看着自己蒙着水雾的眼睛,叹了口气,揉眼睛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昨晚看到的林珏。他是什么时候近视,什么时候开始戴眼镜的呢?
要不是他叫住自己,闫稑险些就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闫稑拿起牙刷,准备挤牙膏的时候懵了一下——牙膏早就用完了,原本打算昨晚回来的路上在便利店买一管新的,后来什么都忘了。
他拿了旁边口杯里的另一管牙膏挤在牙刷上,打开开关,把开始震动的牙刷放进嘴巴里。
天气预报很准确,外头的雨下了大半夜都没停,出门前闫稑又被提醒多加一件衣服,把风衣都束紧裹在身上,他打着雨伞在停车场前等车,然后在车停在面前时以最快的速度钻了进去。
雨越下越大了,啪啦啪啦都打在车顶和前玻璃上,雨刷刮过以后留下的视野也不能称之为清晰。
灰败的天空,被狂风吹得精神不在的棕榈树,闫稑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车窗上那片被雨水打湿的风景,短暂的车途险些又睡过去。车里的空调太舒服了。
车跟往常一样开到研究所前,为了避免雨水洒进车里,闫稑闪身下车并且关上车门。
虽然完全看不到车里的人,可他举着伞,还是对里面挥了挥手。
车很快就开走了。
他打了一个喷嚏,揉鼻子的时候想起口罩落在车上了,望着已经驶远的车辆,他放弃了叫唤。
因为担心雨势会越来越大,他们今早趁雨稍稍小一些的时候就出来,比平时提前了近半个小时,导致来学校的路上,路上基本上一辆车也没有,总归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出门。
闫稑抬头看了一眼研究所的办公室,心想应该他是第一个到的人。
这样想着,他低下头匆匆往研究所里走,可是走到门口时,闫稑的脚步却生生被一个人影给牵扯住了。
紧接着是心狠狠地一阵抽痛,闫稑呆站在原地足足有三秒钟,转过身时仍然难以置信。
林珏蹲在大楼边缘那一点点稍微不被雨水淋洒的地方,双手抱着膝头,整个人蜷缩着。
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外套,但都被雨水淋湿了,压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有多重。雨水把他全身上下都弄得湿哒哒的,就好像在水中浸泡了一整晚,额发贴在脸上,衣物都紧贴着皮肤,帆布鞋旁边一圈水,他旁边的那个行李箱也是湿淋淋的。
林珏的脑袋也埋在双臂间,手里握着一副眼镜,并没有发现有人走近。
闫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向他的,等到林珏茫茫然抬起头望向他的时候,闫稑已经把伞举过了他的头顶。
“不是让你回去吗?”闫稑紧皱着眉头。
林珏怔了怔,扶着墙壁要站起来,可是因为蹲了一整晚,双腿发麻,加上低血糖,整个人都晃了晃。他的眼前是灰白的一片,过了几秒钟才把闫稑看清,然后他咧嘴笑了一下,开口就被雨水呛得一直咳嗽。
闫稑急忙把伞靠在肩膀上,扶过他的手臂给他顺气。
他咳了很久,弄得最后都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水还是他呛出来的泪水,可是后来他意识到闫稑扶着他的手,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
林珏为此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去看闫稑。
闫稑脸上都是无奈,他叹气,说,“先去我办公室。”
林珏淋了一个晚上的雨,再起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都是虚的,步子都没迈出去身子就往前倒。
再醒过来是因为电吹风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暖风,林珏意识只有一半的清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原本黏在身上的湿冷的衣料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淡淡香气的棉质睡衣,而他自己,则靠在闫稑怀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珏下意识地想要坐直起来,可身体明显不听使唤,只是手指头稍稍动一下,都觉得有牵扯到皮下神经的疼痛感。太阳穴那一块更是涨涨的,痛得厉害,林珏吃力地转过头,看闫稑正给自己吹头发。
他的手指穿在林珏的发间,轻轻拉扯和按摩着他的头皮,好让他的发丝能够均匀地受到电吹风的吹拂。风很暖,身体也是滚烫的,林珏的眼眶就被蒸红了。
“把头发吹干以后好好睡一觉。”闫稑低头看看他,手滑到他的颈项上轻轻压住,“头低下来。”
林珏乖觉地耷拉下脑袋。
他不能跟闫稑说,那些变得脆弱的神经末梢,哪怕是他指尖力道之轻,在触碰到他的时候也是足以引发疼痛的。
可是这疼痛却是真实的,林珏的确在他的指尖滑到自己的耳后时,想起了太多的真实,譬如他会将指甲修剪得整齐而短,所以林珏从来都不会被他的指甲划到,还有,因为同样的原因,闫稑很不喜欢剥橘子或者石榴这类会弄脏指缝的水果。
帮林珏把头发吹干以后,闫稑将吹风机放到一边,扶着林珏在床上躺下来。
林珏看他给自己掖好被子,垂眸和弯腰的姿势跟从前别无二致,他紧抿着嘴唇,在被窝里转过身望着他。
很快就注意到林珏的注视,闫稑抬头起来问,“你最近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印象中闫稑是从来不怕沉默的,林珏的心倏尔收紧,用微弱的声音说,“在飞机上的时候。”
“这么久了?”闫稑惊讶,再看他时眼神中带上了责怪。
林珏发现自己就是有受虐的倾向,看到闫稑这样的表情,他居然觉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