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他的初衷不符。
他成为影卫,是为了在剑术上取得更高的造诣,而非全身心效忠皇帝,而且,他与帝王,新仇旧怨,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清楚明白的。
想起那一夜他未能听见的男人的回答,只余男人嘴角那抹深沉的笑。
难怪殿下也感叹,殷无遥不愧为一代帝王,心思莫测,只怕就连殷无遥自己也无法猜透吧,哈。
原本的恨意,渐渐在磨炼中坚定了心智,转变为沉静心思的好奇。知己知彼,一昧的恨并不能让人变得更强,反而会蒙蔽人的双眼,殿下是这么说的。
回忆就此打住,沐翱隔着一扇门,双目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这层隔膜,看着房中的人。
随着殿下的不断成熟,自己的剑术也不断增进,只是分心剑术的同时,也渐渐离那人越来越远。
殿下的心思,殿下在意的事情,他越来越不能把握了。
而房中的执废,此刻独自面对摇曳灯火,表情不明。
手中的锦盒,是当年的模样,而当时单纯的心思,却成了如今导致如今局面的一环,算是揽祸上身,也算是毫无自觉的后果。
执废轻叹,天将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凝神定气,最终打开了盒子,取出内中唯一的鲜红丹药,含入口中。
“你可以中途变卦,一旦选择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信王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少了几分云淡风轻,而一脸的严肃,正让人不得不想起他本身为皇族的聪慧。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后悔的余地?
就当做是给信王一个机会,给帝王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殷无遥没能想明白的动机和没能亲眼见到的移魂仪式,其实很简单。
早在殷无遥还是个没有能力的小皇子时,当年的太子并不若后来演变的那般,是明君之材。只比太子小一岁的信王,当年也不过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与太子皇兄关系甚亲,两人常结伴踏青,春色满园,不如纵马高歌。前太子广交奇人,其中一名号称“邋遢道士”,终年一身褴褛衣衫,言行怪异,为人却极为有趣,从皇兄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道长的事迹,两人皆佩服道长的乐观豁达,而道长也常赞太子慧根不凡,与太子相处,不称太子,而叫“小五”。
然而,天命到时,人力终究难以回天。从小身体不好的太子,因一场重病而险些丧命,信王不忍见敬重的皇兄尚未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便撒手人寰,不顾皇兄的劝阻,找到道长,哀求救得太子一命之方,道长只默默不语,良久,拗不过顽固的信王,才长叹一声,将延命之法告诉了他。
那便是移魂转命之术。
这种禁术,非但对人造成的伤害深重,而且对移魂的对象及实施的条件也颇为严苛。
年轻气盛的信王,单靠一颗急切挽救兄长的心,竟以自身来承接兄长的魂魄。而他并不知道,他自己本身并非一具空壳,他也有自己的意识,身为皇族,自我意识本就比一般人来得强,精心摆布的术法终究失败,不仅让信王饱受魂魄侵蚀之苦,更让他极力挽救的兄长失去了身为人最重要的一魂一魄,正是良知与慈悲。
于是才有了皇族史上最黑暗的一页,更让少年殷无遥成为狠心绝情、手段强硬的帝王。
时隔多年,云游四方的道长回到皇都,物是人非,手中练好的丹药早已救不回身陷囹圄的两人,如今的一魂一魄尚在信王体内,而信王绝大部分的自我意识已经疏离体外,只能依附在执废的梦境里。
也许与出生之前体内灌入的蛊血有关,十几年间从未出现过的梦境,因机缘巧合来到信都与信王咫尺之遥的缘故而出现,也让执废看到了一段不平凡的兄弟情。
皇族冷情,可也多情。
这对兄弟如此,殷无遥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多情之人往往难以专情,可一旦认定了某个人,就是一生一世。
非关爱恨,心里有这个人,便是不可抹灭的存在。无论如何否定,心总不会出卖自己,诚实地将内心深处所思所想反映到梦里。
闭眼之前,竟然是承认了那个人在心里占据的位置,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围剿沐家的最后一役,大获全胜。
在群臣大唱赞歌的同时,帝王挥挥手,且让他们纵情享受胜利,适当的放纵,可增加我军的信心,只在宴上喝了几杯酒,帝王便离席。
全军驻扎之地三里外,荒芜坡道上,一名青年正哼着着大漠民谣。
听到逼近的脚步声,也不过是稍皱了下眉头,继续我行我素,歌不成调,音不能全,青年仰躺在荒草上,神情慵懒。
“你是朕见过最狂的人。”来人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你是我见过最可敬的敌手。”青年一扫慵懒,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帝王。
“喔?只会横冲直撞的蛮牛,也有头脑清醒的一日?お|萫”帝王语气里尽是揶揄。
丹鹤被这句话气得不轻,却没有轻易爆发,而耐住了性子,缓缓拔出身边的刀刃,“要打就打,少废话!”
殷无遥但笑不语,双手背负,没有任何动作。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丹鹤怒目圆睁。
“朕笑你才称赞你稍有沉着,转眼又是一头蛮牛。”虽然手上毫无动作,帝王身上已是淡淡杀气,“之前与朕周旋时,倒是少有的明智,可惜你没能把握朕给你的最后的机会,依然执意要与朕一战。”
“废话!难得高手,不好好过上两招,将会留下遗憾。”
“那若是你败,从此实践承诺不再见沐妃母子,又何尝不是遗憾?”
丹鹤一时语塞,回过神来更觉得被帝王摆了一道,出招狠厉,直击帝王面门!
多少个日夜,闯荡江湖,苦练武术,忍耐家族的利欲熏心,为的就是救回最敬爱的姐姐,如今,更多了才相识还来不及深交的侄子。
这一战,不仅是实力的交锋,更关乎男人的尊严。
他沐丹鹤,绝不能败!
东方既白,薄雾溟溟,露水清冷,鸟鸣悦耳。
沐翱直直盯着开门而出的少年,一袭素衣,略显憔悴的容颜上,却是陌生的气质与神情。
书卷气的睿智双眸中,是仁慈和平淡,仅一个眼神,便让人如沐春风,仿佛那人的立足之地便是一片绚烂春色,如阳春三月的风,沁人心脾。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从容走出房间,踱步到院子里,不知哪里来的折扇缓缓展开,驻足在树下凝视枝头欢唱的鸟儿,手中折扇一摇一摇,气度非凡。
君子风。
淡如水,深似渊。
不确定地踟蹰道,“……殿下?”
那人转过头,轻描淡写地一笑,杨柳依依,露不沾身。
“……是你吗?”
笑容更盛,少年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狡黠,“用你的心来找寻答案吧。”
作者有话要说:请叫我拖戏王,囧
谢谢大家的关心,病已痊愈^_^
我突然觉得殷无遥实在是只狐狸(他本来就是吧),沐翱和丹鹤都被他玩得团团转的,还以为自己占了有利的一方,可是与虎谋皮,终究是棋差一着啊。
执废加油,不管你睡着还是醒着,你已经活出了自我。
56
56、五十六 。。。
皇都。
宫中一片愁云惨淡,开战的消息已传遍整个皇都,宫内宫外人心惶惶,帝王亲临西北战线的消息再瞒不住,传闻太子随帝王西征,宫中无人坐镇,帝王传信,由仲王执仲代理朝政,尽管如此,事态已经难以稳定,文武百官,天朝上下,尚未从帝王两月未回的疑惑中走出,便听闻这场瞬间爆发的战祸。
如何演变至此的,除了当事人,任由局外人怎样猜测都无法做一个定论。
纤细十指拨弹在上好檀木做的古琴上,流泻一曲时而奔流时而婉转的曲调,语音袅袅,绕梁不绝。眉心浅浅一道皱痕,却显示着主人的心不在焉,然而信手闲弹便到了如此境界,也是才情不输乃师的风范,杜若这么想着,不禁勾起一抹笑,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片叶笛,凑到唇边。
清音伴着琴曲,更有锦上添花之妙。
然而清音未绝,琴声却戛然而止,略带惊讶地抬眼,却看见王爷下一脸的厌烦,一扫往昔慵懒神态,那双眸子染上火气也是别有一番美艳,只是与从前的美不同,暴戾、妒恨、骄纵尽随年华增添而掩埋,如今的不动声色教人更为心动和难以控制地战栗。
战栗?杜若这么思考着,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的感觉了?
一开始他便迷上了这位殿下眼中的狠厉和手段,随着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殿下的改变也只有他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选择跟随他而不是别人,杜若从不感到有什么不好,尽管风光不再气势不再,他的风华气韵却远超前日,外面风雨再大,他只管在府里弹拨他的琴,只是,心,是否也如琴音一般高低起伏百般滋味呢?
执秦径自从桌上拿过精致白瓷的茶壶,欲往杯中添水的时候,却被停下叶笛的杜若按住了,“茶已凉,让卑职去换一壶吧。”
“无妨,我只为解渴,不为品茗,没差。”执秦的口气也不必平时的软声细语话中带讽,反而率性得让杜若一怔,手一松,便听见水流注入杯中的声音。
回神,时光不仅拔高了少年的身材,更让心智变得成熟,“……这究竟是一箭双雕呢,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听出这话有歧义,刚呷了一口茶的执秦看向曾经的伴读,随后从昔日玩伴的神情中读出一丝线索,“你指父皇西征的决策?……只怕他布局已久,早在数年前。”
“是殿下闯祸的那次?”杜若笑得狡猾,知道这是秦王心头的一大耻辱,然而偶尔挑动他内心的伤疤却更能激发对方的斗志,尽管可能面对美人的怒火高涨。
“本王怎会知道!”果不其然,轻轻一句话,让王爷再好的涵养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怒火,不过杜若还没有胆量再行落井下石之举,便闭口不言。
执秦重重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声响,瓷杯与桌面碰撞的瞬间迸发的清脆之声让人心头一凛,接着便听到执秦几乎咬着牙的发话,“父皇的布局,又有谁能猜中?他的算盘,自然比我们任何人都高明!”
……这算是对帝王的怨念,还是纯粹回想起曾经的耻辱而愤恨?
杜若想笑,却不能在此时笑出来,心知这么做会火上浇油,于是选择岔开话题,“那王爷对仲王暂代君权之事怎么看,这些年来仲王暗中培植的势力也不比我们少,只怕一旦坐过那个位置,哪怕只是暂代,也会成为一项筹码,到时候……”
“别说了!”执秦闭上双眼,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几乎从齿缝中挤出如下的话,“打破几个王爷之间平均的势力拉锯,父皇岂止一箭双雕,他要扶植执仲的话,不可能这些年眼睁睁看着他坐大,至少也会像执废一样管制在身边,让他空有满腹经纶治国之策而无法得到实质性的权力……”
再度睁开眼,执秦恢复了一贯的雍容面具,举手投足间仍是气质妖媚的青年,指尖随性地在琴上拨了几音,“父皇要的,就是看我们几人谁先沉不住气,他容许皇子们有野心,却也要看我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光有权势谋略还不够,耐得住,才是第一。”
所以尽管被揭旧伤疤让他火气很大,却能做到依然不轻易发怒,这也算是忍功有成吧。
杜若微微点头,王爷还真是个不容小觑人物。
“不过,该发愁的人怎么也轮不到本王,宫里不是还有很多早已听到风声的人在吗?”
执秦勾起朱唇,似乎来了兴致,专心地弹拨起面前的琴来。
听到风声能冷静的人多少有些头脑,而听到风声趁机兴风作浪的人又要另当别论。
当然,如果冷静也只是冷静地做好自己本分的事,自扫门前雪,埋头尽本分,未免木讷盲目且无聊。
而能像执秦那样静观其变忍耐低调的,在如今气氛凝重的前提下,似乎难有人能做到。不动,也会有人在暗中盯着你;动,却是挑战整个天下。
仲王没有时间考虑动或者不动的问题,他专心处理朝政的事务都快自顾不暇了,搬到宫中旧时还是皇子的宫殿,让人稍作打理草草住下,因为离朝云殿有些远,所以索性让宫人们把每日需要批阅的奏章都送到他的皇子殿。
执仲接触政务也有几年,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从前他接触的都不过是凤毛麟角,他没见过父皇是如何处理政务的,只是由他独自一人面对时,事无巨细各个方面都涉及的奏章光是批阅就让他够头大的,还要每隔几天与几位重要的朝臣商议政事,对着几张皱巴巴的面孔低头聆听长辈的教训,与他而言又是一番折磨。
握笔的手已经感到酸软,可仍不能稍作休息,面前的公文还有不少,而桌角的茶盏则是一口没动,任由宫人凉了换热,再凉再换。
好不容易将择出的一叠重要的奏章批完,执仲揉了揉过分劳累的双眼,抬头便看见立于眼前的儒雅青年。
“抱歉,见你太忙,没让宫人通报一声。”执语欠了欠身,在执仲的眼神示意下在就近的躺椅上坐下,笑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