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说话时难免有点趾高气昂,在精打细算的侍女眼里,执废不过是个混赏金的穷书生。
或许看惯了宫里的女人们生存的态度,执废只默默地听完她的话,淡淡地笑着。
最初听见宫人们嘲讽的话语时,执废心里是很不好受的,女人们骂起人来不管有没有逻辑,只要声音够大,气势够足,身边站着的人多,便会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你说一句,她能回你十句。
后来,争执也是无用,既定的观念无论怎么说都不会让人改变想法,还不如就这么放下,本就不是同一类人,强迫对方或强迫自己对谁都没有好处。
渐渐地,不管别人说什么,执废都能保持淡淡的表情听完对方的话,不插一句,等对方说得累了,便不了了之了。
闻涵说这是涵养,修身养性,“反正小的没有殿下的定力,是做不到这般了……”叹叹气,闻涵总会露出无奈的笑容。
执废却觉得并非闻涵定性不足,而是他面对的是自己的事情,人往往会在面对朋友情义的事情上比面对自己的事情要在意得多,如果换做那些难听的话是对闻涵说的,闻涵说不定还会在对方喘口气时递上一杯水。
为别人着想的多,为自己着想的少,这就是对待自己重要的人的态度。
殷无遥正是在乎执废,才将他留在信都。
帝王的心思虽然难测,可帝王终究是人。
是人,就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缺陷。
或许殷无遥对丹鹤用的手段比执废猜想的还要卑鄙毒辣,但这只是他遵循内心而做出保护自己的行为。这个男人在面对感情还很稚嫩,他只能用手段抚平自己内心的不安,保护那颗因情悸动的心,同时不可遏制地想要得到眼前的人。
想要得到,却还是放他自由。
执废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想起了在山寨里与殷无遥单独相处时的情景。
自殷无遥离开以来,执废总让自己的思绪围绕在信王的事情上,无论是与赵慕箫之间的交谈,还是观察信王府,观察徐彦,让脑子忙碌起来,就没有时间想到殷无遥了。
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如果是个不择手段的皇帝,无论执废愿不愿意,只要喜欢就一定要到手的话,那么执废还会恨他,还有理由远离他。
可殷无遥没有这么做,尽管他向执废说出了心意,却没有强迫执废。
这份情感,堪称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这网页是抽了还是怎么回事啊……囧
49
有人叫住了执废。
“喂!你!能帮我把那个取下来么?”
啊,我?那个是……
是被风吹到树梢上的手绢,绣着几朵颜色雅致的花,可惜离得太远无法看清是什么样的花朵,看上去对于那位姑娘来说十分重要的样子,穿着王府下级侍女衣裳的女子神色焦急,如果不是笨手笨脚的,真想亲自爬上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取下那方手绢。
执废抿了抿唇,看看四周,却没有一个可以帮得上忙的人,王府的偏院本来就没几个人,侍卫偶尔三三两两会过来巡逻,眼下却没有一个侍卫,只见几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聚在一起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不时掩嘴而笑。
女子眼睛不大,脸颊上点着几点雀斑,眼神却干净澄澈,一眼就能望到底般的单纯,“求你了!求你了!”
执废微微叹口气,他的身手不算好,这些年得了宋景满的指导三脚猫的功夫还是有的,不管怎么说,还是试试看吧。
慢慢攀上枝干,一点一点挪动身子,衣料摩擦枝干的时候还蹭掉好几块树皮,积了灰的树皮揩到执废素色的衣衫上,执废皱了皱眉,尽量不往下看,只朝着目标一步一步地挪动。
自嘲般地叹着气,执废可不想为了一个不相识的人拼上性命,虽然没有那么严重,那一瞬间,脑子里确实想到了还没来得及跟他告别就匆忙离开的殷无遥。
时间确实可以冲淡一切,这几天下来,执废更多的是担心殷无遥在西北的事情,以他的为人,计划应当是万无一失的,而且帝王给人的感觉非常可靠,说担心或许是多余的,但是心里总会觉得牵挂,也许是习惯了身边有殷无遥的存在,很多事情变得理所当然。
相反的,殷无遥从前对他做的事情,或是曾经对他怀有的疑惑和恨意,都渐渐变淡了起来。
记忆尚存,只是心境变换了。
有些事情放开了,就觉得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比如他曾经的坚持,比如他幼稚的固执,比如他的刻意回避。
现在想来,都是十分可笑的。
离开殷无遥,反而变得清醒了许多。
视线偏移,不知不觉间已经爬上了树的中上部,虽然不算高,却能看到偏院以外的王府的地域了,王府真的很大,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就像一个隔绝外界的世界一样,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到高墙内的人们。
而在这如此广阔的土地上兢兢业业的人们,都是围绕着一个人在生活。
信王。
从执废所在的高度上看,是不到那座古旧的三层塔的,但是也能看出哪些地方有重兵把守,哪些地方相对重要,作为必须的情报,执废看了几眼就牢牢记在心里。
并不是为了殷无遥的命令或是他的愿望,而是执废自己想要这么做。
与其做个被殷无遥保护得好好的温室里的花朵,不如真正地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虽然执废知道帝王不可能会让他一个人待在王府里,至少暗处会有影卫的保护,但是影卫们不可能会听执废的命令乖乖出来,他们只会听令于殷无遥,只有他们的主上的命令他们才能行动。
揭开信王的神秘面纱也好,调查信王府的管家的怪异也好,自从来到信都以后,似乎一切都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牵扯到了一起,一步步将执废牵引到一个地方。
不管前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执废忽然觉得心里多了一份安宁和坚定,相信总会把一切都弄清楚的。
包括殷无遥那番话里的遗憾,还有为什么执着于让他到信王府上的事情。
“对!再往右一点,还差一点啊!呀——小心!!!”
女人尖叫的声音分外刺耳,执废微微皱着眉头,连身体腾空的感觉都没有去留意。
很吵,真的很吵,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对付女人啊。
母妃也是,绿芳也是,萧妃也是,不管是好心还是歹意,她们的眼神总会让人软弱,没法不让步。
唔……似乎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这之后会不会被沐翱骂呢,只要不告诉沐翱就好了啊,奇怪,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沐翱来?
怀念起沐翱在耳边斥责自己的声音了。
就像在一个黑暗的隧道里摸索,跌跌撞撞地走着,前方的光明一点一点地多了起来,直到整片视野变得明亮。
珍稀的奇花异草,精致的神兽雕栏,优雅干净的凉亭,青石铺成的细长小路,蜿蜒到花园尽头。
这里是……御花园,皇宫?
这是,梦?
花丛中一袭宝蓝色的身影渐渐变得明晰,修长的身材温雅的举止,就算背对着自己也能感觉到那人的气度不凡。
他双手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在低声说着什么。
黑色柔顺的长发随着风缓缓飘动着。
“很快……很……快……”
他在说什么?
风太大,真的听不清啊。
头很痛,痛得就像要裂开了一样,眼前明媚的景色瞬间被黑色吞噬,一点都没有残留,消失得干干净净。
勉力地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不知道从那以后过了多久,只见眼前昏暗的室内孤单的烛火明明灭灭,火焰不时地晃动着。
“……出来。”喉咙也很痛,就像龟裂的地面严重缺水一样,挤出一句话就像是扯开一道伤口,刺痛而沙哑的声带让执废说出来的话显得低沉,然而室内只有执废一人的微弱的呼吸声。
执废试着动了动,手脚都好好的可以动,就是有些酸痛,大概是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擦伤了吧,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
比起身上的那点小伤,执废勉强撑起身子,胳膊抵着床慢慢推坐起来,黑色的长发散乱在肩上、背上也全然不觉,苍白的小脸上除了愤怒没有更多的表情。
说愤怒或许有点不恰当,更多的或许是不甘心。
“在保护我的同时你就已经暴露了,还不出来吗?!”
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明灭不定的火光十分微弱,照在执废的脸上反而显得他更加憔悴。
“父皇知道这件事的话会怎么做,你就这么想被责罚吗……”
像是微风吹过的声音一样,清淡得不留痕迹。
眼前是一名黑衣蒙面的男子,看上去和沐翱差不多年纪,恭敬地跪在原本无人的窗台下,低着头,因而无法看到他的眼睛。
执废终于松了一口气,差点又倒回床上,脸色缓和了不少。
他还是第一次冒这种险,成功的机会也只有一半。
但是他还是成功了,虽然他并没有多了解殷无遥,可是在自己的事情上,殷无遥从来都会不遗余力地保护自己的。
在躲避沐家的追杀的时候,在山寨上的时候,在信都的时候。
尽管和他不欢而散,他却依然履行自己的承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更改,说到做到,殷无遥就是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真是让人想起来就觉得无力。
无力去面对。
哪怕是拒绝他都会觉得愧疚。
叹了口气,执废揉了揉脑袋,“今天下午偏院发生的事情你就当做不知道,不用向父皇汇报了,但另外,我有件事想劳烦你帮忙。”
“不。”对方用简短的话语拒绝了执废,语气相当坚定,“是属下保护不力。”
“我是故意这么做的,跟你没有关系……”
男子突然抬起头来,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里只有深深的顽固。
这是不会让步的意思吧。
执废淡淡地想,他不喜欢死忠的人,却很羡慕殷无遥能有这样的部下。
“好,你要怎么做都可以,”执废微微笑了下,“但是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是请求。”
那人的表情依旧死板,眼里却露出些许疑惑和犹豫。
周国西北。
距都城十里临时扎营处。
主帐内,帝王借着灯火研究着地形图,西北的地形总体平坦,却也有不少沼泽泥洼之地,也有山体连绵的地方,作为用兵埋伏之地可攻可守,要得到更详细的地形状况,便要等探子回来。
可是,帝王已经等不下去了。
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挂在帅位后方的地图,帝王皱起了眉。
有人掀开帐篷的帘子走进了主帐,军中不经同意便随意进出主帐的人只有一个。
“……听说陛下把执废留在信都了?”
声音听不出是愤怒还是欣慰,男子一双杏眼杀意隐隐。
“这不正如你所愿?”殷无遥勾起唇角,转过身看了眼沐丹鹤,目光又停留在案几的密报上。
“那小子是不可能乖乖听话一个人留在那里的!”丹鹤死死盯着一派从容的殷无遥,男子那身雍容气度从头到脚都让丹鹤觉得不爽。
丹鹤还想再质问什么,却被对面黑金衣袍的男子两道夹杂着霸气的杀意的目光给堵住了话,忽然觉得那一瞬间帝王是真的要杀了自己一般。
眼前的男子太过狠辣可怖,就算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也未必会赢,这份杀气,就像是天生的修罗,毫无掩饰。
反正真正对决的时候还不知道到底谁比较强,丹鹤也没有打算不战而败,和殷无遥之间的约定,只要等到沐家倒下之后就能实现,在这之前,只有等待。
等待和殷无遥真正一决胜负的一天。
50
这几天一直能梦见那个男人。
站在御花园的亭子前,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衣,有时候能从侧面看到他那线条柔和的脸庞,手上捧着什么,总是看不真切,就连那人的样子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应该是个俊雅的人物。
然后,起风了,风沙卷起,吹散眼前的画面,剩下一片空洞的黑色,吞噬一切。
“啊!”执废惊坐起身,额上泛着细密的汗珠,唇色苍白,瞳孔慢慢聚焦,身上盖着的被子滑落至腰间。
还是信王府偏院的房间,周围被淡淡的烛光笼罩着,微微摇晃的烛火,照射在墙壁上就像会动的人偶,在胡乱挥舞着手臂做出挣扎的样子。
影卫十一站在执废的床前,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屏息照看着执废,摘下面罩的影卫样子平凡却十分年轻,和沐翱差不多的年岁,总是一丝不苟的样子,板着脸,双手自然垂在两侧,袖管中却藏着数不清的暗器。
执废将头埋在膝盖间,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又做梦了?”
影卫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虽然不是什么可怕的梦,但总是重复着这个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梦,心情一直很压抑,不知道是被梦中的人物所持有的情感给感染了,还是一直一直重复着的烦躁,每次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