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踏进药庐,帝王就一直面无表情,周身的煞气也只有迟钝的执废才感觉不到,十九刚上前走了几步,便被这种无形的压力逼得不敢抬头,怯生生地看着帝王的鞋尖,有些不知所措。
帝王摆摆手,“十九,药留下,你先下去吧。”
说完径直走到桌旁坐下,边伸手解开衣带,边对执废说,“小七,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朕换药。”
执废看着十九落寞离去的身影,叹了口气,解开殷无遥的衣裳,露出大半个背。
左肩下方一个洞形的伤口结了狰狞的痂,结痂又裂开,血液再凝固,如此也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比起执废先前看到的样子竟是恶化了不少。
“就是父皇一直拖着,这伤才好不了……”执废略带抱怨地说,手上包扎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清洗了伤口敷上了药,拿起桌上卷好的柔滑丝绢,一层一层地将伤口包裹住。
指尖掠过肌肤,带起一阵阳春三月微风般的触感,略带凉意却并不冰冷的温度,让殷无遥呼吸一窒。
幽幽的目光看着忙前忙后认真包扎的执废,殷无遥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了执废的脸颊。
少年的动作一僵,不解地看着帝王,纯净的眼神就像尚未绽放的骨朵,透着淡淡的馥郁香气,更让人忍不住摘下的欲念。
“父皇?……”
殷无遥迅速敛了那抹深沉的目光,“小七……你,今年多大?”
执废奇怪地看着殷无遥,半晌,还是回答道,“十五。”
如果算上前世,就不止这个岁数了,不过,再世为人,终于不再做个旁观者,让执废也渐渐有了一个十五岁少年的心性,这是前世不曾体验过的。
执废想到这里,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带了点释然。
从药庐出来,两道黑色的身影便从树上跃下,全身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整齐而恭敬地跪在帝王面前,是训练有素的影卫。
帝王看了眼执废,“无妨,有什么便说吧。”
影卫们犹豫了一会,将一封信呈上。
殷无遥展开了信,看了一会,手一扬,信便碎成了雪花,手缓缓握成了拳状,殷无遥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没多久,眼里又是平静无波,帝王挥了挥手,两名影卫立刻消失得毫无踪迹。
“小七,在这里等朕,不要走开。”
说着,帝王足尖点地,一身轻盈地飘了起来,被风吹起的衣裾伴着俊雅的身姿隐没在葱郁的树林间。
执废看着地上散落的雪片,默默拾起了其中一张写着半个“沐”字的纸片。
察觉到身后有人,执废顿了顿,来人并不掩饰脚步声,鞋子摩擦着落叶带动沙沙的声响,转过身,眼前是一抹红色的身影。
十九咬着下唇,缓缓走过去,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扑通一声跪在执废面前。
“请殿下求求主上,让属下跟你们走吧!”双膝落地,响起骨头和地面撞击的闷声,女子倔强而悲伤的眼神,恳切地请求,带着苦音的腔调,让见者无不心疼。
执废想去扶起她,可十九就是一副你不答应我不起来的样子。
“沈荣枯早就怀疑属下了,拔天寨也表明了态度,就让属下跟着主上吧……”
执废露出为难的表情,他知道殷无遥不希望他跟十九有过多的接触,或许是多少了解了帝王的心思,在这种时候,殷无遥是不可能将着个爱慕自己的人带在身边的。
想着想着,执废发现,似乎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殷无遥真正钟情的人……无论是后宫的妃嫔,还是二皇兄,都不过是他眼里的玩物,手上的棋子。
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是不是就没有任何弱点了?
殷无遥也是没有弱点的吧。
执废看着十九,那双倔强的明眸仍是不依不饶,执废索性坐在十九旁边,淡淡苦涩地笑着,“十九,父皇的为人,你比我更清楚吧,他不会让自己有任何弱点或是威胁……書香門第”想了想,又叹了口气,“君王还真是寂寞啊……”
十九盯着执废看了一会,皱紧了眉,当眉头松开时,执废正看着天上飘浮的云朵,就听见十九冷哼了一声,“如果是殿下,或许主上会允许这个特别的弱点存在。”
“什么?”执废微微睁大了眼睛,十九的表情有些扭曲,却带着某种得意。
“主上不容许弱点,所以,请殿下快点变强吧,不要成为主上的弱点。”
十九潇洒地站起身,抖落了沾在衣袍上的落叶沙泥,嘴角是悲伤的笑意,虽然悲伤,却依然坚强,“太子殿下,属下会好好看着沈荣枯,不让他中途变卦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十九真是个特别的女子,执废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在膝盖处。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今晚的第三更,不过时间晚了一点,变成第二天了==
44
觥筹交错之间,几个戎篱的侍卫快步进了房,温香软玉之中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阿普摆手让房中的歌姬舞女先退出去,听着来人的低声禀告,一直弯起的嘴角终于垮了下来,眼里闪着阴狠凶恶的光芒,两指抚平着自己眉间的褶皱,稍做一番思考,便对侍卫说,“本王子先回去一趟,告诉沐家,计划不变,一切等本王子回来再做打算——”
手指在额前略长的棕发间卷了几卷,阿普又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侍卫,“那个叫做子非的账房,现在在哪里?”
执废瞪着眼前石缝间顽强开着白花的野草,微微叹了叹气。
殷无遥让他在原地等他回来,眼见着太阳偏西,树林间偶尔清脆的鸟啼声,沙沙的风声,满目的葱郁,让人有些慵懒的日光照在身上,温暖而恬淡,却依然没能等到殷无遥。
这里距离十九的药庐有一段距离,想到十九离去时萧索而倔强的背影,执废就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心里有点堵。
想起了就在不久前,与丹鹤、殷无遥同行时的事情,那时候的殷无遥还是马夫的装扮,除了和执废单独相处时,从来不说一句话,偶尔会盯着和丹鹤交谈的执废目光森冷,独自牵着马匹时那背影也是寂寞的。
丹鹤虽然意气用事,却能交到志趣相投的好友,把酒言欢,敞开心扉。
而殷无遥是帝王,帝王总是寂寞而孤独的,古时的皇帝总是自称“寡”“孤”,就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从前的执废是不理解的,现在,虽然还是无法切身体会,却也多少能感受到一些。
正想着,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不注意听,就会以为是风声。
执废警惕地回过头,两名壮汉直直地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日光,全身散发的凶猛气息让执废不禁往后挪了几步,壮汉们什么话也不说,上前就缚住了执废的手脚,粗糙的麻袋兜头罩下,执废剧烈地挣扎着,口中塞了布团,手脚也被有力的胳膊箍紧,只能从喉间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执废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两名壮汉,最后后颈上一道蛮力,眼前一片漆黑。
醒来时,下腹被顶得难受,身体被折成了不正常的角度。硬物抵着胃,一阵阵地翻滚着胃液,眼前还是灰茫茫,耳中传来断断续续的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听不真切,也没有力气去集中注意力,执废努力回想着遭人绑架的具体细节,然而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人被装在麻袋里,想要留下一点线索,也不可能。
苦恼着,胃里难受的感觉又席卷而来,执废努力忍住呕吐的感觉,试着动了动手脚。
绳子捆得很牢固,除非有利器,才能解开这样粗的绳子,亦身体的不适来看,应该是被人扛在了肩膀上,在拔天寨能不动声色劫走一个大活人的,除了沈荣枯,就只有阿普带来的几名精壮的戎篱侍卫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恍惚惚,经过平坦的地方,也有崎岖不平的山路,身体随着汉子的动作而颠簸,直到那人将执废放下,执废已经惨白着一张脸,躬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有人将兜住执废的麻袋解开,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执废稍稍平缓了呼吸,眼睛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后,环视四周,然后不期然地看到正坐在上座的庞大身躯。
“我这也是情非得已,子非小弟——書香門第”沈荣枯笑着,玩味地看着一脸狼狈不堪疲惫不已的执废,摇了摇手中的茶杯,“戎篱王子正到处找你呢,沈某便跟下属们说,尽快将你带上山,没想到他们会用这么粗暴的方式。”
执废动了动身体,绑住手脚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只是手腕上两道红红的淤痕格外显眼。
“被沈某的人找到总比被王子的人找到要好吧,”沈荣枯揭开杯盖,缓缓饮下一杯清茶,“这几个时辰还请子非委屈一些,在沈某的居室里将就一下罢。”
说着,沈荣枯站起身来,挥手撤下了看守的弟兄,将执废留在四周全是石壁的密室内。
火把烈烈地燃烧着,执废站起来围着四壁走了一圈,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敲打石壁的中心也都是实心的,只有一扇门,门外定有人把守。
不知道殷无遥回来找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
执废靠着墙角缓缓坐下,抱着膝盖,微微咬着下唇,开始回想今天发生过的事情。
带有“沐”字的纸片,十九的去留,看似平静却危机四伏的拔天寨……殷无遥说过,要对付阿普,就要先拖住他。
拖住阿普,就能让事先部署好的计划顺利进行。
处理好拔天寨的事情之后,帝王的下一个目标应当是占据了西北大半势力的沐家,沐家的背后是骁勇善战狼子野心的戎篱,为了孤立戎篱,沐家是必须要除的,而丹鹤似乎也参与了进来。
丹鹤也是沐家的人吧,比起母妃和自己,丹鹤留在沐家的时间更长,按理来说对沐家的感情应当更加深刻。
摇摇头,执废将思绪转回,想起了前段时日沈荣枯和阿普分别试探、利用自己的事情。
阿普或许就是从沈荣枯对待自己有异的态度而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吧。执废如是想着,已经渐渐能明白沈荣枯大费周章地将自己带到密室中是为了什么——绝不是单纯地避开戎篱王子的人。
那时候,殷无遥半圈着执废,用低沉的嗓音说着,“对于朕而言,这还算不得什么人情。”
沈荣枯费尽心思,或许并不只是为了利用自己达成他的目的,而是想和自己背后的人做一次真正的谈判。
但是,以帝王的傲然,是不会出现在沈荣枯面前的,不管他算盘打得再好,他走出的每一步,殷无遥都能料到他的下一步。
所以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吧,执废苦笑了下,想起了十九说的话——不要成为殷无遥的弱点。
执废并不想做那种躲在别人背后寻求保护的人,他也不想成为帝王的弱点。
只能依靠自己的能力从这里走出去。
握紧了拳,执废站起身,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突然猛地敲打起门来,朝外面喊道,“让我见沈荣枯!我有话和他说!”
门外的守卫们显然是被执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名守卫略带慌张地从密道走出,密道的尽头正是听风堂的侧堂,机关正是那幅儒雅的男子画像。
守卫急急地赶到正堂,沈荣枯正和阿普坐在堂上,一个品茗,一个喝酒,鲜少说话,彼此心照不宣。
附耳听着守卫的禀报,略微沉了沉了眸子,沈荣枯皱眉一瞪,低声对守卫了“不见”二字,守卫疑惑地离去时,勾起了轻慢了笑容,便听到不远处的阿普略带挖苦之色地说,“沈兄该不会这边刚答应完阿普保持中立,那边就跟朝廷合作了吧?”
沈荣枯吞了口茶,哈哈大笑起来,“王子说的哪里话,沈某不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家里出了点事,让王子见笑……”
“哦?整个寨子被沈兄打理得如此之好,哪里会出事,阿普想和那位叫子非的小兄弟叙叙旧,不知沈兄可否为阿普将人请过来?”
沈荣枯露出遗憾地神情,“真对不住,子非正好外出置办东西去了,不能和王子道别了。”
阿普也面露可惜之情,只是眼里流转着狡黠的光芒。
执废敲了一会,嗓子也有些沙哑了,可是守卫的人却没有开门,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自己通报。
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扇门,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久久敲打着精致雕花的门扉,无论怎么哭喊挣扎那道门一直是紧紧闭着的,隔绝了自己与世界。
现在,又被隔绝了吗?
执废揉着红彤彤的双手,蹭了皮的地方渗出丝丝的血珠,但是感觉不到什么疼痛,有可能是因为脑子完全还没清醒的缘故,感官也变得迟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肚子发出一阵咕噜的声音,墙上明火跃动着的火把还是熊熊燃烧着,可是外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其实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会感觉到孤独和无助。
密闭的小房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会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前世和今生。不顾一切地推开前面的荆棘而不断往前走着,就是不想一直停留在原地,哪怕全身伤痕累累。
所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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