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想自己一无所长,既不会赶尸,也不会开飞机,索性卖卖力气吧,于是我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可姜维却没动,他抬头敲了敲气密门,确定关好以后,走到我跟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带着我一直走到货舱前端一个大木头箱子的里侧,这才严肃地对我说:“马先生,你得帮我控制这架飞机。”
“What the fuck……”我差点没忍住爆粗口。我今天出门前一定是忘了查黄历,先是赶尸航班,然后是黑鬼外挂,好不容易出现一个靠谱的驾驶员,又想劫机?
“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请你听我说完。”姜维说得很诚恳,一直到这时候,他才显露出一丝紧张与惶恐,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点火。我看到那烟微微有些颤动。
“我是副机长,负责跟地面保持联络。在半小时之前,我在耳机里突然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呼叫。”姜维说,“开始我以为是附近有飞机干扰,但很快发现不是。那声音不是很清晰,杂音很大,还伴随着剧烈的风声。”
“说的什么?”
姜维递给我一个耳机和MP3大小的电子设备,调了几下旋钮。我戴上之后,很快在杂音中分辨出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像是在暴风中低吟,吟诵的是一段英文:“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语调。
“圣诞歌?”我皱起眉头。已经快圣诞节了,收音机里放放圣诞歌很正常,不明白姜维怎么紧张成这样。姜维把烟卷拿下来,说:“这个装置可以收听这架飞机在使用的所有频道。你刚才听到的,就是我刚才用的频道,不过作用距离比较短,也就是说,圣诞歌的信号源离飞机不太远。你想到什么没有?”
我眼睛一下瞪大:“你是说,这圣诞歌,是那个挂在机翼上的黑人发出的呼救?”
现在飞机已经飞行了两个多小时,那黑人起码死了一个半钟头。我以前听过些离奇事件,据说人如果死前情绪过于强烈,灵魂很可能不会立即消散,会在特定频率被收音机通话器什么的接收到。
这黑人死在了机翼下,魂魄既然能化为煞气,那么渗入通信波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死后干什么不好,干吗一直哼哼圣诞歌呢?
“难道说……”
一个荒谬的念头进入我的脑海,姜维却不置可否。我再也无法冷静下去,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那圣诞歌怎么解释?你别告诉我他是圣诞老人!”
驯鹿与飞机撞在一起,然后圣诞老人被挂在机翼上穿着红衣服死去,死后化身厉鬼并激活湘西尸王——我他妈的不想遭遇这种不要脸的混账事故。
姜维示意我冷静,给我也递了一支烟。我谢绝了,从兜里掏出湘一片润喉糖含到嘴里。姜维说:“当我看到窗外那尸体的时候,西航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可是你再听听这个……”
他又把设备调节了几下旋钮。我戴着耳机,继续听下去,发现还是那一句歌词,但声音变得清晰温润多了,甚至有些抑扬顿挫,但念颂歌词时那种邪邪的感觉却挥不去。
“这次怎么如此清晰?”
姜维一屁股坐在地上,面露痛苦之色。我再三问他,他惶惑地抬起头,慢慢说道:“你现在收听的是机长专用频道,唱这句歌词的是我们机长。”
我霎时口干舌燥,心脏狂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鬼上身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离开驾驶舱的时候,机长还很正常。可我刚才给机长打电话汇报,电话里机长什么都没说,就一直在唱这句歌词。我一听,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
看来,那黑人化成的厉鬼顺着无线电波,上了机长的身,这情况比尸体撞煞还麻烦。驱鬼还能靠点民间秘方,实在不行扔条脏内裤;开飞机非得靠专业人士不可,被上了身可怎么驱?
这么大的事情,得赶紧告诉刘挖挖。我刚要往后舱走,却被姜维一把抓住:“马先生,我单独叫你下来,就是不希望你跟其他人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临时被安排上飞机的,只有你不可疑,其他人……”姜维眼神闪过一片黯然,“其他人我现在都信不过。”
我脑子转得飞快:“你的意思是,那个黑人爬上飞机,是因为机组里有他的内应?”
姜维点了点头。我对他有点同情。他才刚刚跟小空姐捅破了窗户纸,恋情还没持续一刻钟,就要面对这么尴尬的局面。但我也相当佩服他,从他到后舱到下货舱,前后时间很短,他却迅速作出了判断并采取了坚决行动,决断力实在惊人。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先按照原计划,把尸体甩掉。然后我上去稳住局面,你留在货舱里。这里有一套全新的无线电发射器,还没拆封,是上批援助非洲时剩下的物资,组装很简单。你在这里把它装好,设法跟祖国或路过的飞机取得联系。”
这种时候,说自己不行是没用的!于是我没有推辞,和姜维握了握手:“希望一切顺利。”
姜维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希望一切顺利。等到事情解决了,我就会和她求……”
“闭嘴!这种丧气话不能说的!”
接下来我们两个齐心协力,把三百多公斤的货物连拖带拽挪到了右边,其中就包括了那个无线电台的包装箱。姜维对我简单地讲解了一下无线电的操作,然后爬回客舱去了。
我一个人在寒冷的货舱里坐下,心中忐忑不安,这一连串变故,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我看看手表,飞机已经飞行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可感觉比三年都长。我把手探入怀中,把手机打开。毫无疑问,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但电子书和游戏还能玩,我需要让自己情绪平复,联想到日常生活的氛围,暂时忘记外头的尸体、厉鬼和底细不明的人类。
然后我发现平时在手机里装的,全是打僵尸的游戏。命运真他妈太幽默了。
飞机忽然颠簸了一下,我看到搁在箱子上的矿泉水瓶水位稍微开始倾斜,知道姜维开始动作了。
货舱里的货物,是作为固定砝码配载在右侧的,而客舱里的尸体,则在刘挖挖的控制下成为活动砝码。它们需要飞快前往右侧,然后在飞机甩开尸体以后,再飞快地回到左侧,避免发生事故。
头顶天花板开始传来闷闷的脚步声,隐约还有铃声和叫喊。我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刘挖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声嘶力竭地摇着铃铛,带着三十具用电线串联起来的尸体在狭窄的机舱里转转悠悠的画面。
飞机倾斜的角度变大了,我有点坐不稳,就抓住旁边箱子的帆布。这个姿态持续了十五秒时间,机身突然剧烈一震,货舱里没固定好的箱子都移动了几分,钢支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估计就是姜维说的小角度制动了。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欢呼,我心里一喜,看来那具黑人尸体被甩掉了。可是随即一想,厉鬼恐怕已侵入了驾驶舱,那尸体在不在其实已不重要,情绪又低落下去。
天花板又传来脚步声和铃声,肯定是刘挖挖摇着铃铛,驱赶着尸体们返回座位。慢慢的,飞机姿态逐渐调整回来。我长出一口气,按照计划,打开无线电台的箱子开始组装。
突然,我手中的动作停住了,一道寒冷彻骨的凉气从心脏散发出来。我的脑海里,那铃声和那歌词逐渐合二为一。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脑海中,圣诞老人和雪橇的影像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行面色铁青的行尸走肉,前头一个斗笠蓑衣的男子摇着铃铛,踽踽而行。
原来,这唱的根本不是圣诞歌,而是赶尸铃!
那悬挂在机翼的黑鬼,从一开始就没在窥视,而是在赶尸——即使是身亡后也从未停止。他不是华裔,那么用英文赶尸也不足为奇。他上了机长的身以后,继续在念赶尸词赶尸。
可他赶的尸在哪里呢?
我把视线投向空荡荡的货舱内,这才注意到,眼前杂乱无章的货物里,有几个是黑色的木箱,长方形,一头宽,一头狭,上面还有层盖子。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盖子似乎在微微颤动,露出一条缝隙,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拼命顶起。
我愿意付出全部的财产,来换取一个人告诉我,这只是西门子的冰箱。
【附:赶尸歌】
《In a corpse open grave》
YoYoYo
Walking through the road
In a corpse open grave
Over the fields we go
Screaming all the way
Bells on rotten body
Making people slay
What fear it is to run and wipe
A corpse band tonight
Oh,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what fun it is to wipe
In a corpse open grave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Oh,what fear it is to wipe
Corpse open grave
YoYoYo
【四】
我的体育老师曾经在心理辅导课上说,当一个人遇见灵异危机时,第一件事不是逃跑,而是问自己:你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是电视里爬出的贞子,还是僵尸血淋淋的尖牙?当你想好答案以后,不妨再问自己,为什么会怕僵尸的尖牙?具体害怕的是牙齿的什么部位,是臼齿、犬齿还是智齿?不妨再进一步想,僵尸也会长智齿?他们也会疼吗?也会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追逐活人吗?再比如贞子,电视关掉以后,她还会出来吗?如果把电视放在高处,她会掉下来吗?如果把电视对着墙,她会撞头吗?
你问的问题越多,就会发现你的恐惧越少。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很多时候未知只是因为我们太过惊慌而忘记去思考。当理性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很多可怕的意象根本不足为惧。
之所以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些话,是因为我发现,在这个狭窄的货仓里,这些真知灼见毫无用处!
纵然我有理性,但心理上的恐惧却无法屏蔽。当那个棺材模样的盖子慢慢被掀开时,我手里捏着两个无线电台元件,僵直在原地,巨大的恐惧灌满了整个身体,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棺材里睡的是什么?巨大僵尸?还是沉睡的绿毛粽子?我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不知该把自己变成一株豌豆,还是变成三闾大夫。
盖子又掀起了一点点,从缝隙可以看到里面的一抹白色。我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白色一瞬间扩大了,迅速填满了整个缝隙,甚至还溢出来一点凝结在边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那番景象,就好似一个藏在箱子里的巨人撸管时达到了高潮。
我眉头一皱,壮着胆子过去,伸出指头去触了触,发现这一片泡沫状的白色触感很柔软,像是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我知道在国际运输业里有一种自发泡沫缓冲剂,放置在易碎货品四周,几乎不占空间。一旦发生撞击,缓冲剂会迅速膨化凝结成泡沫塑料,填充到每一条缝隙里去,来缓冲对货物的冲击。我以前接触过公司的物流,对这些略有了解。
估计刚才飞机在做小角度机动的时候,这个箱子被震动了一下,于是这些缓冲剂被触发,把盖子给拱起来了。我想到这里,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纯属杞人忧天。同时我又有点好奇,伸手去抬盖子,却发现边缘被缓冲剂粘住了,不用撬棍很难弄开。
我正打算四处找撬棍,忽然一拍脑袋暗暗骂道:“我到底在干什么呀!这不是我应该做的事。那箱子里有什么东西,跟我有什么相干?我的责任,是尽快与外界取得联系,而不是像个八卦记者一样四处挖掘。”
我把视线从箱子上移开,打算先把无线电台组装好。这东西是模块化结构,组装难度不比乐高麻烦,我好歹也是个工程师,连猜带蒙的,都给拼凑上了。可是很快,我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蓄电池没了。
我仔细在包装箱里找了几遍,还是没找到。蓄电池这种东西,无论是放在电单车上还是电台里,都很容易丢失,这种援非物资经常会被当地人上下其手。姜维百密一疏,把这种可能给忘了。
这时候,头顶的气密门传来砰砰的敲击声,小空姐在上头喊:“马先生你上来吧,已经安全了!”
安全?我在心里苦笑,他们不知道,大危机才刚刚开始呢。
小空姐又喊了一声,我只好无奈地打开舱门,顺着梯子爬上去,看能不能在客舱找到替代品。我爬上来以后,看到小空姐和刘挖挖的表情都很放松,眉宇间没了刚才那种紧张。
“黑人兄弟的尸体搞定了?”我问。
“嗯!很漂亮的一个机动,直接就从襟翼上被甩出去了,小鸟球!”刘挖挖双手摆出打高尔夫的姿势,虚空一挥。我走到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