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乡里乡亲呼朋唤的,陈子锟就混在他们中间一路来到了汕头。
汕头是广东的通商口岸之一,虽然比不广州香港那么繁华,但也热闹非常,陈子锟找到镇的敛房询问,看门老汉听告诉他,半月前确实有个外地女子暴亡,尸体在这里停了好几天,不过现在已经被她丈夫带着孩子送回浙江老家了。
“客死异乡,苦命人啊,细仔才三岁……”老头哀叹道,又问陈子锟:“你是她什么人?”
陈子锟道:“我是她侄子。”想想又问:“您可知我姑姑因何而死?”
老头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通,陈子锟的粤语不是很灵光,只能大致听懂,老头说尹维峻是在茶楼饮早茶的时候被突然冲出的土匪乱枪打死的,然后又抱怨说汕头本来哪有土匪,自从广西人霸占广东之后才变得兵荒马乱,最后又骂陆荣廷是个死扑街,这句陈子锟听明白了,心中有了数。
尹维峻肯定是广西军阀陆荣廷派人暗杀的。
在汕头郊外,陈子锟烧了一些纸钱,随后离开了汕头奔赴广州,广东多山,陆路难行,依然原路乘船返回香港,再乘坐火车经广九铁路抵达广州大沙头。
夏日的南中国,炎热潮湿,粤人矮小黑瘦,人高马大的陈子锟走在街如鹤立鸡群,为了不那么引人注目,他换下洋装,买了一顶斗笠戴着,每日坐在军政府衙门前的茶楼伺机而动。
陈子锟只带着一把毛瑟掌心雷,口径小,威力弱,除了隐蔽性强之外毫无长处,不过这难不倒他,趁夜色尾随一名警察,一记闷棍敲昏,搞到了一支花口撸子和七发子弹。
在旅馆房间里,陈子锟用匕首将每颗子弹的弹头切开,露出里面的铅芯,这是大当家教给他的法子,如法炮制之后,枪子打到人身能炸开,再好的医生也救不活。
盯了七日之后,终于摸清楚了陆荣廷的行踪,这天午,陈子锟饱餐之后,身藏两把手枪来到茶楼,叫了一壶茶坐着,拿出报纸来端详着。
报纸,身着陆军将大礼服的陆荣廷霸气逼人。
“姑姑,今天我就为你报仇。”陈子锟将报纸揉成了团。
九点五十五分,广州军政府总裁陆荣廷的专车驶到了衙门前,夏日炎炎,站在汽车门侧踏板的护兵穿着短裤绑腿,虽然身材矮小,但是肌肉结实,满脸彪悍之色,大概是盘踞广州久矣,护兵们大大咧咧的并未注意到有什么异样。
陈子锟站在茶楼,居高临下看的清楚,汽车后座坐的正是陆荣廷。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陈子锟拔枪怒射,第一枪正中后窗玻璃,紧接着又是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下面人仰马翻,乱成一团,护兵们嘶喊着:“保护大帅!”一边乱糟糟的到处开枪,一边围住了汽车。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在茶楼开枪的陈子锟,顿时密密麻麻的枪口转向这里,一阵乱枪,茶客们心惊胆战,纷纷趴在地板不敢乱动。
一队士兵冲进了茶楼,陈子锟抬枪打倒前面几个,再想开枪,子弹已经没了,他举起一张桌子从楼梯口扔下去,砸的士兵们东倒西歪,然后从二楼一跃而下,竟然不逃跑,而是直扑陆荣廷而去!
汽车旁只有四个护兵,见刺客来势汹汹,急忙向他射击,陈子锟手腕一翻,掌心雷在手,砰砰四枪,护兵应声而倒,冲到近前,一手握枪,一手猛然拉开车门。
车内倒卧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秃头老者,姿势怪异,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气绝身亡。
陈子锟怕他死的不透,举枪瞄准老者脑门就要搂火,忽然老者脚尖闪电般踢出,正中手腕,掌心雷脱手而出。
紧接着老者竟然猛扑过来,动作迅疾,俨然是个练家子,陈子锟猝不及防,被他打得连连后退,此时护兵们已经回转,端枪瞄准了陈子锟。
“都不要开枪!”老者炸雷般一声吼。
护兵们立刻停止动作,但枪口依然对着刺客。
陈子锟身的伤还没好利索,再加舟车劳顿,心情苦闷,广东菜也吃不惯,战斗力抵不颠峰时期的四成,在老者的强悍进攻下,他节节败退,终于一不留神被打倒在地。
老者一脚踏在陈子锟胸口,仰天大笑,豪气万丈。
第二卷 第五十五章 断头酒
这一脚踩的极狠,陈子锟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一口血当即喷了出来,他知道自己肋骨起码断了三根&&
天的太阳白花花的,照的人发晕,秃头老者军装肩膀的金色将肩章闪耀着光芒,从下面望去,一张阔脸狰狞凶悍,威严无比,他就是陆荣廷!
想到姑姑就是惨死在此人手中,陈子锟忽然从骨头缝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抓住陆荣廷的小腿用力一扭,陆荣廷没想到他居然能咸鱼翻生,被这股力量差点掀翻,但姜还是老的辣,陈子锟的垂死挣扎并没有得逞,反而激怒了他。
陆荣廷差点摔了个踉跄,副官和护兵们大惊,疾呼:“大帅!”同时十几把刺刀顶住陈子锟身体,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他捅成马蜂窝。
大帅狂怒,一把抢过护兵手中的法国勒贝尔步枪,哗啦一声推弹膛,对着陈子锟的脑门就要搂火。
陈子锟怒目而视,毫无惧色,此刻他唯一想到的是,妈了个巴子的,没想到死在今天,死不算啥,但死的窝囊可不行。
此刻大元帅府警卫营的士兵们潮水一般涌出,封路,封门,一切车辆行人都被勒令原地停下,违令者杀无赦。
陆荣廷盯了陈子锟看了几秒钟,忽然嘴角抽搐了一下,将枪抛给护兵,大剌剌道:“押回去,本帅要亲自审问。”
说罢转身进了帅府,陈子锟被一群护兵五花大绑起来,被架起来的一刹那,他瞥见陆荣廷走路一瘸一拐的。
大街倒卧着几具护兵的尸体,虽然掌心雷的子弹威力有限,但陈子锟枪法精准,弹弹命中眉心,这几个倒霉蛋都是当场毙命,血流满地,大帅府的士兵们端来一盆盆水冲刷着街的血迹,临街茶楼商铺的老板伙计连同客人都被押走审问。
陈子锟被押进了大帅府签押房,护兵们将他绑在椅子,饱以老拳,别看广西人瘦弱,但是拳头却是硬的很,这几位练过咏春拳,把陈子锟当成靶子打,打得他血流满面,眼睛也肿了,牙齿也松了。
“呸,就这点劲,再来!”陈子锟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怒吼道。
护兵们大怒,正要下狠手,副官来传达大帅的命令,带犯人过堂。
护兵们架起陈子锟,把他抬到大帅白虎堂前,扑通一声掷在地,陈子锟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去,眼前的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
堂将星闪烁,一帮广西大将簇拥着陆荣廷,如同百兽簇拥着虎王一般。
“说,谁派你来刺杀本帅的?”陆荣廷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语调不高,但威严无比。
陈子锟冷笑:“我自己要杀你,何需别人派遣。”
副官呈两把手枪和从汽车门挖出的子弹道:“启禀大帅,这是凶犯所用之枪弹。”
陆荣廷看了一眼,让副官转呈给其他将军观看,某大将道:“这把袖珍手枪我见过,是陈炯明送给孙文的。”
陆荣廷点点头:“后生仔,孙文给你多少钱?”
陈子锟道:“我说过了,是我要杀你,和他人无关。”
“大帅,毙了他!”堂下卫队长扶着驳壳枪喊道,今天他的手下伤亡惨重,这口气岂能咽得下去。
护兵马弁们也一起吵嚷道:“大帅,毙了他!”
陆荣廷冷了脸,举起一只手。
下面立刻鸦雀无声。
“既然不是受人指使,那本帅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来行刺?”陆荣廷问道。
陈子锟咬牙切齿道:“怎么无怨无仇,你派人暗杀了我姑姑,我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陆荣廷眉头一皱:“你姑姑是何人?”
事到如今,陈子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道:“我姑姑乃是浙江女侠尹维峻,半月前被你暗杀于汕头,难道阁下杀人太多,已经忘了么?”
陆荣廷冷笑一声道:“本帅自起兵以来,杀人无算,光手刃的法国兵就不下百人,过手的性命一条都没忘,不过本帅光明磊落,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明杀,何来暗杀之说?”
陈子锟针锋相对道:“大言不惭,你敢说海军程璧光不是死于你手?”
陆荣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陈子锟有些错愕,不知道他笑从何来。
突然,陆荣廷止住笑,脸现出冰霜之色。
“这是孙文告诉你的?后生仔,你太年轻了,程璧光和孙文素有龃龉,下手暗杀程的是孙文,而不是我陆荣廷!”
陈子锟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陆荣廷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孙文不光暗杀了程璧光,光复会陶成章亦死于他手,就连他们国民党人宋教仁,也是孙文指使人暗杀的,这个孙大炮,当真是天下第一伪君子,他随便动动嘴,就有一帮无知少年为他杀人放火,哼哼,若是你今日得逞,我老陆也和他们同去了。”
陈子锟如遭雷击,陆荣廷乃一粗暴老军头,但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反而更加可信,自己又不是什么大角色,他犯不花言巧语欺骗自己,难道说陶成章不是死在光复会叛徒之手,而是死于革命战之手?
孙文先生温暖的笑容,光辉的形象,在他心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人就怕丧失了信念,陈子锟接触革命时间很短,受到的教育和熏陶也是屈指可数,被陆荣廷这样一说,眼神不由得恍惚起来。
旁边一员大将道:“大帅,这小子胆敢冒犯虎威,不如立刻拖到街斩首示众,也好立威。”
一帮金肩章纷纷赞同,陆荣廷不理他们,问道:“后生仔,本帅刀下不杀无名之辈,报你的名来,也好给你墓碑写字。”
“就写光复会陈子锟好了,生日不详,死于今日。”陈子锟倒也洒脱的很。
陆荣廷眼睛一亮,向着身后一将道:“老陈,这小子和你一个辈分的,是不是你家亲戚啊。”
被他乘称作老陈的是广东都督陈炳焜,当即笑道:“我可没这门亲戚,后生仔,你是哪里人?”
陈子锟道:“我是孤儿,居无定所,没有籍贯。”
“这样啊。”陈炳焜点点头,他是陆荣廷的心腹,岂能不清楚老司的心思,若是一般刺客,早就下令斩杀于市了,哪会花费这么多时间审问过堂,看来大帅是起了爱才之心啊。
想到这里,他干咳一声道:“大帅,卑职以为,广东乃民主之地,焉有不经法院审判随便杀人的道理,即便是刺客,也要移送法庭审理为宜。”
陆荣廷环顾四周:“本帅觉得可以,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道:“大帅英明。”
陈子锟被架了下去,投入监牢,堂的陆荣廷揉了揉小腿,苦笑道:“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今天差点就见阎王了。”
陈炳焜道:“大帅吉星高照,神佛庇佑,一定没事的。”
陆荣廷拈起一枚变形的蘑菇状子弹头说:“这小子是真想杀我啊,把子弹尖都挫开了,不过他经验还是不足,若是不做炸子,兴许真能打死我,这一加工,子弹穿透力大降,连车门都打不穿了。”
陈炳焜道:“既然孙大炮欲杀大帅而后快,咱们不如将此人明正典刑,以儆效尤,也让孙大炮清醒一下,广东到底是谁的地盘。”
陆荣廷轻蔑道:“生造反,三年不成,孙大炮也就是耍耍嘴皮,搞搞暗杀了,就让他呆在海著立传,至于这个后生仔,哼哼,有点意思。”
陈炳焜道:“大帅莫不是起了收服之心,卑职听说革命党都是一根筋,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陆荣廷道:“我不是没动杀心,如果我问他为何刺我之时,他说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我当即就毙了他,可他说是为亲人报仇,说明中毒不深,还有一腔忠义,再加他功夫了得,如果收为己用,当是可造之材。”
陈炳焜道:“恭喜大帅,收服了一员虎将。”
陆荣廷摆摆手:“还早,先关着再说,让他清醒清醒。”
……
陈子锟被带到一间房子里,几个护兵将他按在地,用大皮鞋猛踢,踢得他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眉弓裂了,肋骨断了,脸血流不止,眼睛肿的更是看不清东西,刚开始还能骂两句,到后来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一直在外面抽烟的副官走进来道:“好了,再打就打死了,不好向大帅交差。”
护兵们这才悻悻的停手,拿了一盆水浇在陈子锟头,然后把他拖了出去,丢进了帅府牢房。
当陈子锟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天,他睁开眼睛,发现身缠着干净的绷带,脸的血污也洗干净了,伤口还包着橡皮膏,他挣扎着起来,发现自己戴着手铐脚镣,长长的铁链分量极重,铁镣是用铆钉铆死的,砸都砸不开,更别想逃跑了,这还真是死刑犯的待遇。
环顾四周,牢房狭小,草席瓦盆,桌摆着一壶酒,两碟菜。
“这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酒么?”陈子锟道。
“这是你的牢饭。”黑暗中传来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