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浪花拍击着船舷,白色的海鸥在天际翱翔,黄浦江汽笛声此起彼伏,海派风景让两兄弟陶醉不已。
“看!是大英帝国的旗子。”小顺子忽然激动的指着远处一艘庞大无比的铁甲兵舰喊道,那是一艘外国巡洋舰,烟囱里冒着黑烟,桅杆悬挂着米字旗。
“还有花旗国的!”小顺子又看到一艘兵舰,兴奋的直跳脚。
“妈了个巴子的,炮口翘的像个**!”陈子锟看到远处一艘悬挂旭日旗的日本兵舰,狠狠朝江里啐了一口。
小顺子看了半天,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挠挠头道:“为啥没有咱国家的兵舰?”
陈子锟答不出这个问题,他同样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在中国的江里,却没有中国的兵舰。
客船开到外滩十六铺码头,这是海最重要的码头,江里停泊着无数船只,无数的苦力扛着大包往返于货船和码头之间,岸停着无数的汽车、黄包车,这一切都让两兄弟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下客了,两人身无长物,穿着被雨淋过的皱巴巴衣服了岸,踏海陆地的一刹那,小顺子大发感慨:“海,我来了,从今以后,只有李耀廷,再没有小顺子了!”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怒骂:“簇罗,哪能噶慢。”
回头一看,是个西装革履的洋人,正不耐烦的用手杖拨着自己,大概是嫌自己挡路了。
李耀廷没听懂,但也听出对方说的不是好话,他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旁边有个苦力大概是山东人,能听懂洋人说的海话,也能听懂李耀廷的北京话,插嘴道:“他骂你是猪猡呢。”
李耀廷勃然变色,他是在六国饭店混过的,什么洋人没见过,可北京那些洋人,个个都是温文尔雅,极具绅士风度,哪有这样被人稍稍挡了路就要破口大骂的。
不过对方怎么说也是个洋人,而且自己初来乍到,李耀廷不敢发作,只能低骂一句:“你他妈才是猪猡。”
陈子锟可不管那一套,这几天他的心情可是憋闷到了极点,正愁找不到发作的机会呢,见洋人欺负自己兄弟,他二话不说,去照着洋人胸口就是一记侧踹。
这一脚可不得了,力道大的能踢死牛,人高马大的洋人径直被踢飞到江里去。
“妈了个巴子的,外国猪!”陈子锟拍拍巴掌,狠狠骂道。
来往穿梭的苦力们看到这一幕,都会心的笑起来,但脚下却不停步。
忽然凄厉的警笛声响起,三个缠红头巾的印度巡捕挥舞着警棍跑过来,陈子锟见势不妙,拉着李耀廷撒腿就跑。
跑出几百米外,警笛声已经听不到了,李耀廷停下喘着粗气,擦着额头的汗说:“妈的,跑死我了。”
虽然说累,但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来了。
“走,吃饭去。”陈子锟脱下西装搭在肩头,和李耀廷并肩而走,海的阳光照在两个年轻人身,金光一片。
“卖报卖报,最新北京新闻,警察打死学生了。”一个报童飞快的跑过。
陈子锟叫住报童,掏了一个铜子给他,拿了份报纸在手端详,映入眼帘的先是两个大字“申报”。
头版新闻就是一名示威学生郭钦光,于五月四日示威之时被军警殴成重伤,于七日不幸伤重不治,社会各界发起悼念活动,纪念这位牺牲者云云。
陈子锟纳闷道:“这个郭钦光不是发了肺病送到医院去的么,怎么变成警察打死的了,真是搞不懂。”
这个世界他搞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目前首先要解决的是肚子问题,两人身加起来不超过五角钱,吃的了一顿,恐怕就没了下顿了。
在海街头漫无目的的走着,两人渐渐连方向都辨不清楚了,海的大街小巷不像北京那样纵横分明,而是斜着正着都有,两人溜达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便宜的小店,跑堂的倒是挺有眼力,看这二位的寒酸行头就知道身没有几个铜板,便笑嘻嘻的问道:“朋,来碗阳春面。”
“多少钱?”陈子锟舔了舔嘴唇问道。
“五分钱。”跑堂的笑嘻嘻道。
“来两碗。”陈子锟摸出一角钱拍在桌子,看了看水粉牌子,干脆把剩下的两角钱也拿出来了:“再来两碗酒,一碟茴香豆,一碟炸臭豆腐。”
“阳春面要宽汤还是过桥?”
“一样一份。”
不大工夫,阳春面、茴香豆、炸臭豆腐都送到了面前,两人一看,顿时傻眼,海的碗和北京的碗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儿童用的,而碟子就像是骨碟一般大,根本没多少东西。
“海人真他妈小气扒拉的。”李耀廷抱怨道。
陈子锟举起酒碗:“来,为了我们成功来到海,干!”
李耀廷也举起了酒碗:“干!”
刚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干杯,不远处来了几个地痞,冲小饭铺这边就过来了,边走边喊:“小赤佬,侬不要跑!”
邻桌一个正在埋头吃阳春面的秃头站起来夺路而逃,匆忙中撞翻了陈子锟他们的饭桌,面条茴香豆臭豆腐撒了一地。
“你没长眼啊。”李耀廷大骂道。
“朋,抱歉。”秃头一拱手就想溜,被李耀廷一把拉住:“赔钱。”
这时那几个地痞已经围来了,横眉冷目道:“姓蒋的,找了帮手是,再不还钱,打断侬的腿。”
陈子锟不慌不忙将黄酒喝了,碗放下,掸掸衣服站了起来,他个头极高,在这帮瘦弱矮小的海瘪三面前如同铁塔一般。
不经意的撩起衣服,露出别在腰带的盒子炮,慢悠悠道:“人多欺负人少是?”
第二卷 第二十六章 老蒋
陈子锟这一手要是用在北京,对阵的流氓地痞见了硬家伙肯定就服软了,但这是在鱼龙混杂,豪杰遍地的海滩,一个刚从十六铺码头岸的外乡人想靠两把手枪就把场面镇住,怕是有点难度
地痞们一个个抱着膀子冷笑,其中领头模样的人过来冲陈子锟一拱手,笑吟吟问道:“敢问这位老大贵姓?”
陈子锟道:“免贵姓陈。”
对方脸的笑意更浓了:“敢问老大是在家里的么?”
陈子锟自然听出对方说的是帮会切口,可他一个关东马贼,只会自家黑话,哪里懂得海帮会切口,他也懒得和对方废话,开门见山道:“少废话,老子最见不得仗势欺人的,滚。”
地痞头并不恼怒,又问了最后一句,这句就不是切口了,而是人人都能听懂的大白话。
“这位老兄可是淞沪护军使署的人?”
“没听见啊,锟哥让你滚,别他妈找不痛快。”李耀廷深知陈子锟的厉害,哪里瞧得起这帮小混混,张口便骂。
地痞们怒了,横眉冷怒,跃跃欲试,有几个已经撩开衣服,露出腰间的斧头柄。
秃头见矛盾有激化的趋势,赶紧出来圆场:“各位兄弟,我欠下的账一定归还,只是近日周转不灵,略微不方便而已,等资金到位,定当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地痞们有了台阶下,倒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和带枪的人硬拼,撂下几句陈子锟他们听不懂的黑话就走了。
秃头松了一口气,拿手帕擦擦脑门的汗道:“多谢二位搭救。”
李耀廷道:“少来,你碰翻我们的饭菜还没给个说法呢。”
陈子锟道:“算了,两碗面条而已,这位老兄也不容易,咱们走。”
秃头道:“二位初来海,不如我给你们做做导游,聊表感激之情。”
陈子锟想了想道:“也好。”
秃头抱拳道:“在下奉化蒋志清,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陈子锟道:“我叫陈子锟,他叫李耀廷。”
秃头道:“陈老弟,李老弟,幸会,刚才你们仗义出手,却得罪了本地青帮人物,恐怕会有不测,咱们还是速速离去。”
于是三人离开了小面馆,沿着繁华大街向西而去,蒋志清一口浙江味的国语滔滔不绝,向两位初来乍到的北京朋介绍着海的人文地理。
“海分为租界和华界两个部分,租界又分英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华界分闸北和南市,好吃好玩的都在租界里,咱们现在走的就是公共租界最繁华的大马路,再往前有跑马厅,四马路。”
李耀廷看着马路两边繁华的商铺,满眼都是兴奋,忽见一男人肩扛着女子招摇过市,他大为惊讶:“老蒋,那是怎么回事?”
蒋志清三十来岁年纪,比他俩都大不不少,被称呼为老蒋也不生气,反而觉得亲切,他笑嘻嘻道:“那是四马路出来的姑娘,去做生意的。”
“四马路是什么地方?”李耀廷纳闷道。
蒋志清笑道:“那里不少寓、长三幺二堂子,是海滩最好玩的地方?”
“玩什么?”李耀廷还是一脸的懵懂,以前在北京他也算个机灵鬼了,可到了海居然如此木纳,让陈子锟都看不过眼了,插嘴道:“就是玩女人的地方。”
李耀廷恍然大悟:“就是窑子啊,还起这么斯文的名字。”
蒋志清哈哈大笑:“小陈太直爽了,真乃豪杰也,不过也不能这样说,寓的先生可是卖艺不卖身的,长三堂子也主要是谈生意会朋的地方,真想玩女人,得去咸肉庄、钉棚这种地方,虽然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娘们,但偶尔也能淘到不错的良家哦。”
这话戳到李耀廷的痛处了,他的母亲嫣红就是妓女,还是最下等的半掩门,和咸肉庄的良家是一样的。
陈子锟道:“蒋老兄如此门清,想必是经常去玩的了?”
蒋志清摸着光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掩饰道:“我也是道听途说。”
这个话题到此终结,一辆有轨电车响着铃铛过来,蒋志清招呼道:“车,我带你们吃西餐去。”
电车速度不快,没有车门,客人只需快行几步即可车,三人跳电车,陈子锟摸摸衣兜,已经身无分文,蒋志清看出他的尴尬,拿出三枚铜元付了车资,带着他俩一路来到法租界霞飞路的一家法国西餐厅。
西餐厅侍者见三人衣着寒酸,知道是穷人来开洋荤,便起了轻视之意,把客人带到座位去就不理不睬,连杯水都不倒,李耀廷可是六国饭店西崽出身,哪能不懂这里的名堂,当即大怒:“叫你们领班来。”
领班果然来了,不过依然是皮笑肉不笑,故意拿了份全法文的菜单过来请他们点餐,陈子锟毫不含糊,接过菜单用地道而流利的巴黎口音报出要点的菜名,领班却傻了眼,因为陈子锟语速太快,以他的洋泾浜法语水平根本听不懂。
但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的,对方的法语水平绝对比自己高出十倍以。
法国籍的经理闻声而来,问陈子锟道:“先生可是刚从巴黎归来?”
陈子锟和他谈笑风生几句,经理吩咐侍者,给他们免费赠送三杯红酒,又亲热的打了个招呼才回去。
领班和使者立刻刮目相看,殷勤备至。
陈子锟是熟知各种吃西餐的规矩的,李耀廷在六国饭店混过,懂得比他还多,两人斯斯文文,一派绅士风度,蒋志清暗暗称奇,心中更起了结交之意。
三人愉快的享用着法式牛排,品着红酒,不亦乐乎。李耀廷端着红酒,望着玻璃窗外霞飞路的梧桐树和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忽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丧母之痛似乎被隔绝在千里之外了。
“这就是海啊,我一定要在这块土地出人头地。”他喃喃自语道。
那边蒋志清正和陈子锟相谈甚欢。
“陈老弟,看来你不是帮会中人啊。”蒋志清吃了一块牛排,拿餐巾擦擦嘴道。
“何以见得?”陈子锟摇晃着红酒杯,似乎和他的同伴一样,被海风情所陶醉了。
“刚才在小面馆,那家伙问你话的时候我听出来的,他问你贵姓的时候是在唠海底,如果是在帮之人,会回答,免贵,在家姓陈,出门姓潘,他问你老大是在家里的么,在帮就答,好说,沾祖师爷灵光。然后他再问贵家师是哪一位之类的话,这里面学问深了。”
陈子锟道:“蒋老兄莫非是青帮中人?”
蒋志清道:“哪里哪里,我是个空子,知道一些最简单的切口而已,青帮海底切口可不止这么几句这么简单,向来是概不外传的,外人倘若想冒充在帮中人可不是易事,被人识破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丢了性命。”
陈子锟道:“我们确实不是青帮中人,我们兄弟二人从北方来,到海捞世界,有什么不懂的还请蒋老兄多指教。”
蒋志清道:“好说,我看二位气势如虹,想必不是池中之物,不过龙也有潜在渊底之时,海滩鱼龙混杂,码头林立,更有洋人几十年打下的基业,光凭一腔热血是不行的,比如今天的情形就非常危险,那些流氓是本地斧头帮的人,向来睚眦必报,他们认定你俩不是在帮的人,又非军警便衣,肯定要报仇的。”
李耀廷一撇嘴:“你可知道我们锟哥的厉害,七八个练家子也近不得他的身。”
蒋志清道:“这个我自然是晓得的,可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想当年山东马永贞,多么刚猛的一条汉子,在一洞天茶楼被石灰包砸中了眼睛后乱刃分尸,死的何其壮烈。”
李耀廷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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