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从驾驶舱窗口丢了一个小花圈下去,以示哀悼,随即驾机飞向北平。
北平南苑机场,军乐队已经等在这里,飞机缓缓停稳,张学良率领北平行营军政大员前来迎接,东北军虽然归顺中央,但是军服依然是老奉军式样,蓝灰色军装,大檐帽,只不过配上国民党的帽徽和军衔而已。
“一方诸侯啊。”陈子锟叹道,不由自主想到东北沦陷之惨事,脸上笑容就僵硬起来。
张学良的情绪也不怎么高,想必国仇家恨全国谩骂让他不堪承受,整个人显得更加削瘦。
二人寒暄后登车直奔城内,陈子锟下榻在顺承郡王府,张学良说晚上设宴,吴佩孚也会来,陈子锟当即道怎么能让老帅来看我,我得去探望老帅啊。
于是张学良安排了一辆车,送陈子锟去了什锦花园吴公馆,吴佩孚游历全国后寓居北平,依然保持着大帅府八大处的建制,参谋长副官长什么的都在,只是财政紧张,捉襟见肘,看公馆内的陈设就知道,这日子过的清寒的很。
陈子锟被请到客厅稍坐,管家去后院请老爷,片刻工夫,吴佩孚出来了,迈着小方步,长衫马褂,精神矍铄,虎威犹在,身后还跟着众将,排场可不小。
陈子锟当即起身,噗通跪倒,大礼参拜。
吴佩孚不动声色,坐上太师椅,众将们互相交换眼色,均对陈子锟的表现还算满意。
“起来吧,赐座,看茶。”吴佩孚道。
陈子锟这才起身落座,嘘寒问暖,恭敬有加,吴佩孚露出笑脸,也问了陈子锟的近况,家里添了几口人什么的,最后陈子锟说,这几年没有照顾到老帅,实在愧疚,还请老帅体谅则个。
吴佩孚说:“你的境况我是知道的,身不由己啊,北洋江河日下,总要作出抉择,我明白,我也体谅,若没有你这些年来的接济,我们这些老骨头怕是都要饿死了。”
陈子锟道:“玉帅此言羞煞我也,您待我恩同再造,落难之时我没能帮上什么忙,你几次起兵我也没响应,实在有愧。”
吴佩孚道:“莫要提那些陈年旧事了,现在当紧的是对付日本人,日本狼子野心,世人皆知,吞我东北,攻我上海,可恨中华军人,竟然一枪不放尽丧国土,我刚到北京的时候,张小六到车站接我,我问他为何不打,他说实力不足,打不过,我说我来了实力就足了,军人最重要就是一个死字,不怕死,别人能奈你何。”
陈子锟道:“玉帅所言极是,到底是疆场宿将。”
吴佩孚冷哼一声:“可惜不是当年了,我手下无兵无将,没法和日本人拼命了,国民党还不如北洋呢,丧权辱国,纵容共…匪坐大,蒋介石简直就是个饭桶。”
陈子锟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只好赔笑不语,好在副官长有眼色,干咳一声,吴佩孚才收住话头,让人摆宴。
陈子锟说今晚汉卿有安排,明儿再来叨扰玉帅吧,吴佩孚便作罢,又聊了一会,时间差不多了,一同前往顺承郡王府赴宴。
张学良请的尽是些前清和北洋的遗老遗少,一个个谱儿大的吓人,不过都是些空架子,如今国家的权力中心已经在南京了,北京都改名北平了,北洋十六年的风流都随雨打风吹去,剩下的不过是个雕梁画栋的空壳子,就如同这徐树铮住过、张作霖住过的顺承郡王府一样。
按说张学良是主人,陈子锟是主宾,但陈子锟执意请吴佩孚上座,众人都知道吴陈之间渊源,都赞陈子锟没有忘本,孺子可教。
席间谈起,都是些陈词滥调,和十年前没什么区别,气氛和南京上海截然不同,宴会结束照例是舞会和牌局,不管什么场合,陈子锟都带着一个副官一个护兵,那护兵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穿着裁减合体的二等兵军装,系着军官武装带,腰间短剑,还有四支红缨子飞镖,张学良见了笑道:“昆吾兄手下没兵了么,怎么用小孩啊。”
陈子锟说:“这是犬子,读书不上进,就让他当兵历练历练。”
张学良哈哈大笑,一招手,高粱秆低下头听少帅说了几句,转身去了,过了一会折回来,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红木匣子,盖子敞开,里面是一把小巧玲珑的手枪,配皮套和子弹匣。
“这是德国最新式沃尔特ppk手枪,我托人从欧洲带回来的,全国不超过十支,算我给令郎的见面礼。”
陈子锟也不客气,道:“还不谢谢张叔叔。”
小北落落大方,上前给张学良鞠躬,双手接过手枪:“谢谢张叔叔。”
张学良摸着小北的脑袋问道:“告诉叔叔,你有了枪做什么?”
“打日本!”小北毫不犹豫的答道。
张学良哈哈大笑起来:“孺子可教。”
此番北平之行,夏小青是跟来的,不过她出身草莽,素来不喜欢社交场合,晚宴根本就没参加,换了一身衣服自个儿出去玩了,等到天黑才回来,衣服上还有些尘土。
陈子锟问她干啥去了,夏小青说许你花天酒地,就不许我出去找点乐子?姐姐我到天桥去转了一圈,教训了几个不开眼的地痞,活动了一下筋骨。
小北献宝一样捧上手枪:“娘,你看,张叔送的礼物。”
ppk手枪造型优美,烤蓝发着幽光,夏小青一看就喜欢上了,板起脸一把抄过来呵斥道:“小孩玩枪会尿炕,娘替你存着,等你长大再给你。”
~去分享
第七卷 第五十八章 三打张学良
夏小青在家里一贯强势,别说儿子怕她,就是陈子锟在她拳脚淫威下都有些打怵,但这次不同,这把手枪是张学良送给儿子的不说,ppk做工精美,陈子锟自己都是口水滴滴答,怎么可能让夏小青讹了去
“小青,这样不好吧,毕竟是汉卿送给小北的见面礼……”
话音未落,夏小青就瞪起了眼睛:“少废话,再多嘴老娘把你那把枪也缴了去。”
陈子锟顿时不敢吭声了。
儿子的手枪被缴了,陈子锟只好再给他找一支,按说小孩应该用小枪,可陈子锟为了培养儿子,给他装备了一支西班牙皇家牌速射型自动盒子炮,这玩意大人用起来都威猛无比,小孩子挎上,坠的肩膀都歪了,只能吊在前胸当手提机枪用。
本来小北还有些不大高兴,但是和护兵们待在一起耳濡目染,这些大老粗都说小手枪是长官拿来自杀的,盒子炮才是真正爷们的家伙,小北才高兴起来,从此对这把枪爱不释手。
次日一早,陈子锟戎装佩剑,前去和张学良正式会晤,来到门前却被高粱秆挡驾:“对不住,副座昨晚上喝多了,还没起。”
陈子锟和高粱秆相熟,直言不讳道:“汉卿是不是在抽鸦片?”
高粱秆不言语,就算是默认了。
陈子锟冷哼一声,长驱直入,侍从们知道他和张学良的关系,也不便阻拦,来到门口砰砰敲了两下,径直进去,果然张学良斜躺在榻上正吞云吐雾中。
“汉卿,你怎么还抽这玩意,怪不得这么瘦。”陈子锟拉下脸来当场斥责。
张学良嘻嘻笑:“正宗热河土,够劲,你要不要香一筒?”
陈子锟道:“没这个雅好,你赶紧抽完,我在外面等你。”
过了十分钟,张学良才抽足了鸦片出来,一张瘦削的脸上充满亢奋的红色,穿着蓝灰色呢子上将制服,胸前还配着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张学良是青天白日勋章设立以来第一个得此殊荣的人,不过此时此刻勋章别在他胸前,却有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陈子锟道:“汉卿,你过来一点。”
张学良整整军装,笑吟吟向前走了两步。
陈子锟忽然挥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一拳打在他脸上,用的劲不大,但对一个大烟鬼来说已经是千钧之力,打的他踉跄几步,差点坐在地上。
卫队顿时掏枪,站在院门口的小北也不含糊,他打小练武,反应比常人快许多,在场这么多卫士,竟然是他第一个出枪。
“这一拳,是我替全国父老打你的,你服不服?”陈子锟正气凛然的问道,对周围剑拔弩张的架势视而不见。
张学良捂着脸,怒喝道:“都干什么,把枪放下。”
卫士们收起了武器。
陈子锟扭头道:“我和你张叔算账,不用动家伙。”
小北板着小脸,也收起了枪。
张学良摸了摸嘴角,出血了,讪笑两下,继续上前:“昆吾兄,你听我说……”
又是一拳打过来,“这一拳是替老帅教训你,你爹打下的基业,全被你个败家子糟蹋光了,你说你该不该打!”
张学良半边脸都肿了,苦笑不已。
陈子锟上前半步,又是一拳挥出:“这一拳,是我个人教训你的。”
张学良眼睛一闭,做好了承受重击的准备,可这一拳却擦着他的鬓角打了过去。
“汉卿,我打你,是想打醒你,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过下去了。”陈子锟真挚无比的说道。
张学良道:“打得好,全国人都骂我,可没人敢打我,我早想让人揍我一顿了,这样心里还舒坦一些。”
卫士们都松了一口气,少帅没发脾气就好。
这三拳不但没有激怒张学良,反而增进了兄弟感情,两人进屋,商讨起国家大事来,张学良说,日军兵临热河,迟早一战,这次自己绝不会退让,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和日本人决一死战,打出奉军的气势来,不过东北军丢了基地,弹药后勤全靠中央支援。
“如果蒋委员长不支持我对日作战的话,胜算很渺茫。”张学良叹息道。
陈子锟道:“蒋委员长那边我会去说,即便他不支持,国府还有很多有识之士支持**,财政部长宋子文就是其中一员,我来前和他谈过,如果你有抗日的决心,我们愿意将税警总团三万人调到华北前线听你调遣。”
关于税警总团的战斗力,张学良是颇有耳闻的,顿时精神一振:“真的?”
“君子无戏言。”陈子锟言之凿凿。
……
晌午时分,陈子锟带着老婆孩子到宣武门内头发胡同紫光车厂去探望宝庆一家,他谢绝了张学良派车派卫队的好意,连护兵都没带一个,一家三口坐了辆洋车就过去了。
胡同和十二年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车厂门口一个虎头虎脑小男孩正蹲着玩泥巴,眉眼酷似宝庆,看见客人登门,小孩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您找谁啊?”
陈子锟弯下腰,捏捏小孩的腮帮子:“你是虎头吧,我姓陈,找你爹。”
小孩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娘,有人找爹。”
杏儿端着簸箩出来:“哟,这不是大锟子了,啥时候来的?怎么孩子都长这么高了。”再一看,身边这位夫人既不是姚依蕾也不是林文静,更不是那个上海来的女人,眉眼却有些眼熟。
“这是夏小青,杏儿你忘了,当初我在附近租了个院子,你还去过呢。”陈子锟道。
杏儿拍拍脑袋:“想起来了,你看我这记性,那啥,赶紧进来,屋里坐。”
进了屋子,没看见宝庆的影子,杏儿说:“他呀,出车去了。”
陈子锟奇道:“都当老板的人了,怎么还亲自出车?”
杏儿道:“什么老板啊,瞎混,去年婆婆生病,卖了好几辆车,花了四五百大洋也没把病看好,今年初孩子又生病花光了积蓄,现在厂里就十来辆车,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跑跑,能挣一个是一个。”
说话间,宝庆拉着洋车回来了,短打裤褂,满头大汗,进门先在墙角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灌下去,跟饮牛似的,一抬头,正看见陈子锟笑吟吟站在门口,水舀子掉进缸里:“大锟子,你回来了!”
宝庆喜出望外,两兄弟有说不完的话,眼瞅正午时分,当家的吩咐杏儿:“去胡同口买只卤鸡,又卖熏鱼的就跟人家买点猪头肉,再打四两酒,我和大锟子好好整一盅。”
杏儿道:“胡同口的卤鸡能吃么,家里现成的活鸡现杀也来得及,你陪他们唠着,我去做饭。”
夏小青起身道:“我帮你。”
“哎哟,那可不成,您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别介,又不是外人,我手脚麻利的很,能帮到你。”
夏小青一点不摆架子,到让杏儿很高兴,两个女人一起做饭,俩男孩一起玩耍,陈子锟和宝庆在屋里抽烟唠嗑,虽然两人身份差距极大,一天一地,但是谈的还是很投机,宝庆说起这些年的生活来,总体感觉是一年不如一年,苛捐杂税越来越多,粮食越来越贵,拉车的生意也越来越难干了。
“不行就搬到江东去,我照顾着你们。”陈子锟道。
宝庆笑笑:“一辈子没出过北京,也不想出去,这儿就是我的家,再苦再累也是家啊。”
忽然院子里一声枪响,惊得陈子锟箭步跳了出去,就看俩孩子傻呆呆站着,地上丢了一把小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夏小青和杏儿也从厨房奔过来,俩女人各自抱起孩子仔细检查,没有伤口这才放心。
地上那把枪,正是被夏小青没收的ppk,不知道啥时候让小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