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定睛一看,这张支款单确实是批给自己的,看时间就在刚收取省城之后,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这个李彦青啊,果然是死不足惜。
冯玉祥作势道:“这笔钱是该给你的,我老冯不留,来人,支二十万给陈大帅。”
陈子锟淡淡道:“焕章兄最近手头想必吃紧,这笔钱就先拿着用。”
冯玉祥大喜,拍拍陈子锟肩膀道:“好兄弟,我没看错你,不如咱们一起干,砸碎这个万恶的军阀统治的天下。”
陈子锟道:“对不起焕章兄,不忠不义的事情我陈子锟做不来,玉帅待我恩同父子,我不能帮他也就罢了,怎能恩将仇报。”
冯玉祥脸色一沉。
“焕章兄,如果没别的事情,我想回去了。”陈子锟起身告辞。
“且慢。”冯玉祥道。
“怎么,焕章兄打算扣我?”陈子锟扫了对方一眼。
冯玉祥道:“我就留你一会而已。”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卷,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封面手四个大字“建国大纲。”
“这是孙文先生亲笔所,我一直藏在身边视若珍宝,你且看看,看完咱们再谈。”冯玉祥将手稿放下,大踏步的去了。
公事房外面围了一圈卫兵,将陈子锟死死看住,一丝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好静下心来翻开了小册子。
这一看就放不下了,第一页寥寥数言,振聋发聩!
自辛亥革命以至于今日,所获得者,仅中华民国之名。国家利益方面,既未能使中国进于国际平等地位。国民利益方面,则政治经济牵牵诸端无所进步,而分崩离析之祸,且与日俱深。
陈子锟深以为然,所谓民国甚至还不如晚清时候,至少那时还有个名义的朝廷大统,现在国家分裂,遍地军阀,各省拒不缴税款,自养军队,遍地鸦片,到处饥荒,中华大地满目疮痍,有识之士莫不痛心疾首。
这也是他为何愿意追随吴佩孚的原因,因为他知道,要想国家富强,必要先行统一,放眼整个中国,也只有吴玉帅有此能力,可惜冯玉祥倒戈,在最关键的时候捅了吴佩孚腰眼一刀,统一大业怕是不成了。
孙文的建国大纲共分二十五条,将整个国家如何走向民主富强做了详细周密的筹划,读来令人不忍释卷。
“如果真能按照孙先生构想的这样就好了。”陈子锟叹道,他知道孙文手里没兵权,打仗全要依赖西南军阀,去年一度被陈炯明打得躲到兵舰藏身,指望他武力统一中国,难。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王栋梁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清粥小菜而已,看来冯部并未因为打进了北京而得意忘形,大吃大喝。
陈子锟发现王栋梁神色焦虑,便问道:“怎么了?”
王栋梁低声道:“老板,他们要杀你。”
“谁!”陈子锟心中一凛。
王栋梁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偷听才道:“午检阅使和胡景翼、孙岳、王承斌、鹿钟麟他们开会,会有人提议说要杀掉你,因为你是吴佩孚的大将,留不得。”
陈子锟道:“检阅使怎么说?”
王栋梁道:“检阅使不忍心杀你,但是架不住他们人多,只好说再劝劝你,如果不能合作的话就只好……”
陈子锟点点头:“我明白了。”
王栋梁眼圈红了:“老板,我读少懂得也少,但我知道你是好人,检阅使也是好人,你们都是爱护老百姓的大帅,和那些军阀不一样。”
陈子锟拍拍王栋梁的肩膀:“好了,你去。”
王栋梁走了,等陈子锟吃完了午饭,冯玉祥满面春风来了,进门便道:“大喜事,中华民国国民军今天正式成立了,我冯玉祥不才,被大家推举为总司令。”
陈子锟道:“可喜可贺啊。”
冯玉祥一阵爽朗的大笑,指着桌的小册子道:“孙先生的东西,老弟是第一次看,怎么样,受益匪浅还是觉得一派胡言?”
陈子锟淡淡一笑道:“民国八年,我在海加入国民党的时候,曾在孙先生身边做过卫士,多次陪伴先生秉烛夜读,先生的东西,我不是第一次读了。”
冯玉祥大惊:“你……你是国民党员?”
陈子锟点点头:“如假包换,我的入党介绍人是尹维峻和孙夫人,可惜尹女侠已经仙逝。”
冯玉祥道:“怎么没听你提过,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陈子锟道:“我肩负秘密使命,还请焕章兄理解。”
冯玉祥大笑:“理解,理解,这么说咱们是殊途同归了,你我携手,定能荡平天下军阀。”
陈子锟道:“我倒想请问,焕章兄如何收场。”
冯玉祥道:“通电主和,立即停战,曹锟贿选祸国,吴佩孚穷兵黩武,我自会劝说曹老帅辞职下野,吴佩孚嘛,撤销他的本兼各职,让他一边凉快去,然后改组军队,迎中山先生北主政!”
陈子锟道:“关外十几万奉军虎狼之师怎么办?”
冯玉祥道:“我和张雨亭有约在先,我回师北京,他绝不入关。”
“那他要是非入关不可呢?”陈子锟反问道。
冯玉祥沉思片刻道:“打,我们国民军下一心,众志成城,还怕打不过奉军么?”
陈子锟道:“吴玉帅对付奉军尚且吃力,何况焕章兄,这话有些难听,但焕章兄不要动怒,十一师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武器落后,粮弹不足,奉军整军经武两年之久,飞机大炮装甲车一应俱全,乃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师啊,张作霖又是胡子出身,素无信义,他真要入关,焕章兄的国民军还真就拦不住他,到时候又是一场混战,生灵涂炭,国家遭殃,建国大纲还不是一纸空文。”
冯玉祥忽然笑道:“未必就打不过,不是还有昆吾老弟你么,好了,既然你是孙先生的人,我就不留你了,来人!”
“有!”王栋梁走了进来。
“你带一连人,保护陈大帅的安全,出了岔子,我枪毙你,去。”
“是!”
陈子锟苦笑一声,冯玉祥粗中有细,还是没打算放过自己,派王栋梁来软禁自己也是狠招,万一逃走的话,还会连累他的性命,让自己左右为难。
不过能从兵营放出来就算是万幸了,陈子锟在王栋梁的陪伴下回了城区,思前想后没去东文昌胡同的家里,也没去姚公馆,而是回了紫光车厂。
宝庆预备的装满砖石的大缸没派用场,国民军和一般军阀部队不一样,真的不扰民,大街小巷秩序井然,茶馆里小道消息满天飞,连最底层的洋车夫都知道大总统被陆军检阅使冯玉祥给抓了,现在国家已经没总统了。
杏儿正在门口摘菜,忽见陈子锟带着一队兵过来,顿时惊喜道:“大锟子,你咋来了。”
陈子锟道:“我来看看你们。”说着就进了门,那些国民军士兵就在门口把守着并不进来。
杏儿道:“大锟子,让你的兵进来歇歇脚,喝口茶。”
陈子锟道:“杏儿,他们不是我的兵,是冯玉祥的兵,我现在是俘虏。”
哗啦一声,菜筐落地,杏儿吓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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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六十章 后会有期
虽然杏儿是个妇道人家,也明白当了俘虏是什么下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慌得她站不稳,倚在门框边&&
陈子锟扶起杏儿,低声道:“没事,带队的是王栋梁。”
“是栋梁啊。”杏儿稍微放心了点。
“家里电话还能用么?”陈子锟左顾右盼道。
“兴许还能,反正不打不交钱,宝庆就打了个盒子把那玩意罩了,我带你去。”杏儿打起精神带着陈子锟来到倒座房客厅里,桌摆着一个木匣子,里面装了一部手摇电话。
陈子锟知道冯玉祥刚占领北京,很多事情来不及做,比如电话监听之类的,现在打电话应该是安全的,可是他猛摇了一通后,电话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想必是昨晚国民军进京之时把全城的电话线都给割了,还没恢复,这下糟了,计划必须修改,陈子锟眼睛一转,看到院子里的空车,便道:“找个可靠的人帮我送封信。”
杏儿道:“没问题,张大牛就行。”
张大牛正蹲在院子里吃饭,听到杏儿吆喝赶紧擦擦手过来,看见陈子锟坐在客厅里,顿时惊呆了:“大老板,你啥时候到的?”
陈子锟刚好写完两封信,交给张大牛道:“这一封送到东文昌胡同陈府,这一封送到赵家楼附近的姚公馆,明白么?”
“得了,保证给您办的妥妥的。”张大牛将信揣在怀里,拿起空车出了门,正遇到王栋梁,两人是老相识了,见面打招呼。
“栋梁,忙着呢?”
“是啊,给陈大帅站岗,大牛哪儿去?”
“出车,顺带着给大帅捎两封信。”
“您忙着,回见。”
“回见。”
张大牛拉着车颠颠的跑了,王栋梁叫过来两个矫健的年轻士兵:“你俩,跟着那个拉车的,看他去了哪儿。”
两个士兵跟着去了。
……
晚,张大牛收车回来,将鉴冰英文手的回信,说姚依蕾来过,但自己不打算抛下丈夫逃走,卫队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杀出城去。
姚公馆却没有回信,据说姚家人已经搬到东交民巷去了。
陈子锟已经换好了衣服,中将军装太扎眼不方便逃走,他搞了一件蓝布短打,腰里还塞了块白手巾,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拉洋车的。
把宝庆和杏儿叫到跟前,陈子锟叮嘱道:“京城怕是要乱一段时间,你们自己小心,我走以后,明天一早你们再给王栋梁说,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杏儿眼泪啪啪的:“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再见。”
宝庆道:“大锟子,你放心走,不要担心我们。”
陈子锟道:“事不宜迟,告辞!”
忽然电话铃响了,陈子锟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本以为是姚依蕾打来的,可是听筒里却传来冯玉祥的声音。
“老弟啊,我怕你的卫队一时冲动做傻事,把他们的枪给缴了,你不会埋怨我。”
陈子锟心一沉,道:“总司令,即便您要和我并肩携手铲除军阀,也得等我回江东再议啊,我孤身一人在京,帮不了你什么忙。”
冯玉祥道:“曹锟退位了,内阁总辞职,我们大家推举黄郛暂代总理职位,陆军部还缺个次长,我觉得老弟你最合适,你别担心,江东省军务督办的职务你依然兼着,我就是想让你发个通电,告诉天下人你陈昆帅是支持俺老冯的。”
陈子锟道:“容我考虑考虑。”
冯玉祥笑道:“革命不等人啊,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就这样。”
陈子锟放下了电话,宝庆两口子呆呆看着他。
“走不成了。”陈子锟平静的说。
忽然电话又响了,再度拿起,这回是鉴冰的声音:“我找陈子锟。”
“我就是。”
“谢天谢地,电话终于通了,你没事,下午来了一百多个兵,把赵玉峰他们的枪给下了,现在怎么办?”鉴冰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事,你怎么样,弟兄们都还好。”
“我们都好,不过兵还围在宅子外面,不许进出。”
“不用怕,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耐心等待,要不了几天就没事了。”
放下电话,陈子锟叹口气:“回去睡觉。”
……
就这样过了三天,外界信息全部隔绝,就连报纸都看不到,陈子锟如坐针毡,自己被软禁在北京,江东那边肯定知道,阎肃等人立足未稳,孙开勤的余部还有很大力量,警察厅长麦子龙也是虎视眈眈,搞不好打下的江山就拱手送给他人了。
可是答应冯玉祥的要求实在违背自己的良心,虽然冯玉祥发动兵变的出发点也是迫不得已,换了自己在他这个位置,为了自保也会放手一搏,可是这样一来只会造成更大的恶果和混乱。
三天后,冯玉祥再次打来电话,依然热情洋溢:“老弟啊,我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部在杨村和吴佩孚激战,打了一个打胜仗,把吴小鬼儿包围起来了,灭他是早晚的事情。”
陈子锟道:“总司令,我有一言相劝,你听也罢,不听也罢。”
“你说。”
“不要赶尽杀绝,留吴玉帅一条生路,否则奉军独大,将来就不好收场了。”
“我懂……通电的事情你想好没有?”
“恕难从命,请总司令体谅。”
“老弟你真是顽固,好,我再给你留一段时间,等孙先生北主持大局之后,全国将迎来一个新的局面,到时候让事实说话,不信你不配合。”
……
从当日起,紫光车厂的电话线被切断了,不过陈子锟却和鉴冰、姚依蕾取得了通信联络,信件通过每天来打扫茅房粪坑的粪夫送出,经由于德顺转手送到东文昌胡同鉴冰手里,以及六国饭店姚依蕾那里。
虽然消息被国民军刻意封锁,但东交民巷的外国人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听说冯玉祥自觉独木难支,已经请寓居天津的段祺瑞出山了,而一直承诺不入关的奉军也将大部队开进了山海关,最让陈子锟心焦的是江东省的消息,孙开勤死灰复燃,居然也打算出山了。
再不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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