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声,姜世杰没怎么想就跳进了水中,两个孩子得救了,然而姜世杰却再也没有出来。
在这一事件发生的全过程中,他的母亲一直就在河边,直到儿子迟迟不出水面。老
妈妈急得四处求救,一切却已经晚了,姜世杰年轻的生命在过年喜庆的气氛中离去了。
看到这条消息,我马上和组里联系要求拍摄这个节目,很快得到批准,我们马上驱
车赶往清河劳改农场。
从知道这条消息起,包括在赶往劳改农场的路上,我自己的内心一直在矛盾着,一
个在押犯人却为救了两个儿童献出生命,这种善与恶戏剧性地交织在姜世杰一身,让人
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然而不管怎样矛盾,我却相信一点,姜世杰用生命最后的举动为
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向世人谢了罪。于是一个片名在采访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先跳了出
来:《回归高尚》。
到了清河劳改农场,气氛果真不太一样,控告我们的干警谈起这件事都很沉重,并
且经常是带着感情谈姜世杰这个名字的,我猜想:这恐怕是这些干警第一次满含深情地
谈起自己看管过的犯人。
我们的拍摄是从采访和姜世杰住一个屋的犯人开始的,由于是深更半夜,加上我告
诉干警:除去我和摄像你们谁都还要进来,因此干警有些担心:唯恐屋里的犯人会干出
一些什么来。然而我从姜世杰这个事件中相信:犯人也是人,大多数人性沿存,犯罪是
因为他们身上恶的成人在某一个时刻膨胀强化因此走上犯罪道路,但这不意味着他们的
人性中没有善的成份,面对朝夕相处的姜世杰在大年初一不辞而别,悲痛也会在他们心
中,也许姜世杰的善举激活了他们几人心中善的成份。
果真是这样。
小小的劳改农场宿舍里,几名犯人面对着我们的镜头坦陈着对姜世杰的怀念,在他
们的言语中,我强烈地感受到一点,姜世杰的行为给造成了极大的震撼,长久认为自己
不可救药的心态在姜世杰回归高尚的举动中发生着改变:“也许我们好可以做好事?“
这种言语意味着他们几人内心深处一些向善的东西复苏了。看得出来,甚至有人在内心
深处对姜世杰的回归高尚有些羡慕。
走出生平第一次进去的监狱宿舍,我并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而更加沉重
:为什么有的人就那么轻易地放纵自己恶的成份,而把善藏到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感知的
角落里?如果我们的社会能更有利于人性中善的成份的发挥,犯罪的人是不是会少很多
呢?
在劳改农场采访的时候,几天里内心一直在一种很大的冲突和矛盾之中:平常人都
少有人做的见义勇为发生在一个在押犯身上,一个犯了罪的年轻人用自己的生命救助了
看管他的干警的孩子;大年初一的喜庆中,一个儿子在母亲面前为了其他母亲的幸福走
向天国……
这一切都和我们平常采访的主题不太一样,以至于我们不知道该怎样最好地去表达
。
回到北京,我们听到不少议论,由于这样的事件在过去年中没有发生过,因此司法
部的人士也没有一个准确的态度;姜世杰死了,身后的评价该怎么样,是烈士?似乎根
本没有这个可能,是罪犯?善良的人不会同意;姜世杰的该怎样面对?追悼会的措词该
怎样考虑?
这一系列问题都摆在人们面前。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编成了两集节目,原本打算在《东方之子》播出,但由于姜世杰
的身份的敏感,最后放在了《焦点时刻》中播出。虽有这样的变动,然而节目能够播出
,我已是很感动。
节目播出之后,很多人对我在节目线处给姜世杰母亲鞠躬的那个镜头很不满意,认
为一来记者应该客观,二来给一个救人而死但毕竟是罪犯的母亲鞠躬,会不会有负作用
?
说实话,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面对的是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他
的儿子不管过去曾经怎样,毕竟用自己的一条生命换回了两个儿童的生命,在生命面前
,有些珍贵的东西是该被我们尊重的。
至于说到客观,我想在当时面对姜世杰的那么多不客观的议论,也许我们该重新考
虑一下什么才是“客观“。
姜世杰的名字果真在人群消失很快,除了事发当时的新闻效就引起人们的广泛关注
,之后不久,这事就没人议论了。毕竟罪犯成了英雄,让人们多少有些不适应,与其矛
盾地寻找评价,不如偷偷地遗忘。但如果他不是一个罪犯,是不是今天还会在人们的赞
扬声中活着?
1999年1月,一个叫张穆然的17岁女孩在人们的关注中离开,面对她生前的坚强,大
人们再也坚强不起来了。
从1998年开始,中国人开始向小女孩学习坚强,远在美国的桑兰,用灾难面前的笑
容征服了不同肤色的成年人,然后让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悄悄地问自己:如果这样的
灾难降临到我的面前,我会如桑兰般绽放笑容吗?反正我的很让自己羞愧:恐怕做不了
。
于是桑兰更成了我心中的英雄。
哪想到,半年后,又一个17岁的小姑娘用坚强和笑容走进中国人的视线,她的名字
叫张穆然。
接到《实话实说》组打来的电话,我的第一反应是:要做一期关于足球的节目,让
我去当嘉宾去侃。
但结果没有这么轻松,小崔告诉我:北京有个小女孩叫张穆然,得了不治之症,生
命之路对她而言已经不长了,她有个小小的愿望,能不能和小崔一起当一回她喜欢的《
实话实说》节目的主持人,然后在这个节目中见一下她喜欢的主持人……
生命进行到尾声时候的邀请,还会有人拒绝的,于是有了那期《实话实说》节目,
有了我们评论部五个主持人:敬一丹、方宏进、水均益、崔永元和我第一次在一个节目
中团聚。
但这种团聚的目的却是我们那么不愿意面对的一个事实。
和小崔一样,录节目之疥我们很担心:会不会让有些人觉得这有“炒作“之嫌,甚
至我提议,这期节目不播出,只做给张穆然看。但张穆然的愿望毕竟是做一期政党的节
目,于是咬咬牙,进了演播室。说句实话,这期节目直到进演播室前,才知道,张穆然
由于病情恶化已经来不了了。这个时候,大家意识到,张穆然离去的时间已经倒计时,
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才能让这期节目让她亲眼看到。
而这期节目该怎样进行,由于张穆然来不了了,也一下变得方寸全无,然后只好用小崔
的话壮了自己的胆:看着办吧!
但随着节目一开始大家在大屏幕上看到张穆然坚强的样子和灿烂的笑容,我们和现
场的所有人一样都进入了状态,节目录制的很顺。
不过在节目中我谈了自己的愿望,别让穆然在医院受罪了,让她回家吧,生命的最
后时刻能在家中,那是一种幸福。很多人觉得这有些残酷,但这确实是我当时最大的愿
望。
一录完现场,我们一伙人就赶去医院。
我和赵本山是先到的,在病床上躺着,身上插着好多管子的小穆然一看见我们进来
,马上绽放出笑容,我握住她的手,可她却抢先说:“我的手比你的凉。“听了话,我
的内心开始流泪,但外表却要比什么时候都灿烂。那一瞬间,我为大人在孩子生命受到
威胁时无能为力感到羞愧。
一会儿大伙儿都来了,大家都笑着,拿来的鲜花在病房里不直辖市地盛开着,而属
于张穆然的生命之花却在日渐凋零。
没有人心里会好受。当我们和张穆然告别,可能很多人心里都知道:这告别有可能
是永别。
回到家之后,我无法控制住一种和穆然永别的恐惧,我很想来个回马枪,于是给小
崔他们打电话,希望同去,但小崔他一回来就进了机房,以便尽早编出片子,然后明天
一早让穆然看。我想这事重要,只好放弃杀回马枪的念头。
第二天早上,小穆然在医院看到了小崔他们送去的节目录像带,节目编导熬了一个
通宵,只为然能快乐。幸运的是,这个节目抢在了死神来临之前和穆然了面。
第二个晚上,受其它几位一起录节目的同事的心灵之托,我又去了一趟医院。这次
见到的穆然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灿烂笑容,病情急剧恶化,神智已经不太清醒。然而,只
要她一清醒,她就会艰难地对我们绽放出笑容。搏斗之中,死神的力量越来越大。
和穆然的父亲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聊,才知道,穆然的坚强也许是一种遗传。她的父
亲当初从北京到陕北插队,和当地姑娘结了婚,然后有了穆然。回北京之后,一直都是
他一个带着小穆然,直到前两年,爱人才从陕西办过来。两口子的工资待遇都不高,希
望自然放在穆然身上。然而人世间公平的事并不多,灾难还是在希望到达之前降临了。
小穆然很平静地接受了灾难,但她从没有想到,灾难不可战胜/也许,小穆然和桑
兰如此坚强,恰恰是因为她们的年少恰恰是因为年少时的乐观?
由于这时穆然的情况已很危急,病房里很静,大家都看着穆然床边的那台仪器,随
着仪器上面各种数据的变化而让自己的心情起起伏伏。
在这很静的病房里,我注意到另外一个病床上的小姑娘。经过询问才知道,她才十
六岁,和小穆然得的是一样的病,但由于是刚刚住院,还没有经历残酷的放化疗,因此
一头黑黑的长发还在,我知道,在这个漂亮的小女孩面前,有艰难的路要走。
一个细节让我记住了这个小女孩,知道了她和穆然一样坚强。
陪在她床边的父亲可能实在太累了,正在打盹,但显然这个小女孩很疼,而她又不
愿意醒父亲,于是我看见她用小手紧紧亏抓着床单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我过去握住她
的手,小声问她“是疼吗?“她用美丽的大眼睛告诉我:是的。
这个小女孩和穆然一个病房,也将和穆然一样,必须让自己坚强。也许她不会象穆
然一样被社会关注,但我还是希望,等待她的结局不要象穆然面对的那样残酷,虽然我
知道,这很难。
我想,在很多献给穆然的鲜花当中,也一定有很多是给这个小女孩的。
面对这两个花季女孩,我知道,命运并不是公平的,至少不象善良的人们想像的那
样公平。
走出医院的大门,想着刚才小穆然昏迷的样子,我知道:小穆然和人世告别的时间
很快要到,这个念头让我一路上心头堵得厉害,列体会到一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那种复
杂情感。
两天后,穆然走了,坚强没能成为死亡的对手,当我们几个主持人参加她那朴实的
追悼会时,我一直在想:17岁的女孩之所以坚强,是因为她还不知道为何要软弱,这一
点让我们当大人的汗颜。
从追悼会出来,我写下这样一段文字:穆然已经走了,很难说我们曾经把关怀给过
她,因为她最需要的其实不是谁谁谁来了,不是为她做了一个什么节目,而是生命!可
偏偏这一点连医生都没法给她,而我们每一个人就更不可能了。
因此我很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然后把这件事忘了,因为穆然随风飘向天
堂,我们在人间曾经所做的一切可能都象思考一样,让上帝发笑了。
可在忘记这件事之前,我还是有个遗憾:我总想,家,该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我
一直盼着穆然能够回家,有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在那股熟悉的气味中,安安静静地躺在
父母怀抱中,笑着离去,谁愿意去天堂前,在人间最后的一项事情,是让医生帮助拔掉
自己身上的管子呢?
穆然离去了,我们每个到过她身边的人又都带着各自的心情回到喧闹而争斗的尘世
中,面对死亡,面对一个让人钦佩的17岁,我们瞬间雅了一会儿,可穆然飞走,我们又
将继续回俗。
可还是要感谢穆然,她让我们在急匆匆的奔走中愣了一会儿神,想了想平常我们不
习惯面对的终点问题。
也许有些事该看开一些了。
穆然在天堂还好吗?
〓〓〓第十九节·答问之间:把触动珍藏起来〓〓〓
对于我来说,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向坐在或站在眼前的人发问,形式变化得不多
,然而内容和采访对象却每日变换,走马灯似的采访就是我的工作。
我很喜欢这种问答之中的碰撞和沟通,眼前的人都是禅师,他们的回答和社会与人
生有关,这句或那句之间常常藏着禅机,对我来说,每次和他们沟通都是一堂不用付学
费的课。
节目只有八分钟或十分钟,贡献出来总是浓缩的东西,更何况有些问与答还非得含
蓄,仔细解释是鸡蛋碰石头。
就这样我问别人答,一晃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今日有意回头,在一路上随便捡起
一些闪亮的问答碎片,算做一种对岁月的纪念和对访人的感谢。
⊙被访问者:赵鑫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