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8大抗洪之中,有一句经典呼吁:“我们能不能多买些药少买点棺材。“这是一
句形象的比喻。如果在灾难未到之前,我们把很多工作做好,犹如平时多买些药,让孱
弱的身体慢慢地强壮起来,这总比灾难面前,我们多买棺材强得多。
是多买药还是多买棺材,这是一笔谁都算得过来的账,也是一九九八的南北大抗洪
给我们留下的最深刻警告!
〓〓〓第十四节·面对贫困:新世纪我们会司空见惯吗〓〓〓
写下这个题目,并不是因为我们过去一直富裕,而今贫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不
得不惊讶而新奇地面对。
恰恰相反,是因为我们过去普遍贫穷,由于都穷便没有了参照物,大家都穷得心安
理得,面不面对贫困都无足轻重,反正每日的生活就是和贫困作斗争。
但是今天不同了,改革二十年象一个巨大的搅拌机,轰隆隆地一转,等大家从搅拌
机里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昨天相依为命的邻里,而今一个仿佛在
天堂而另一个仿佛在地狱,过去一样贫穷时还可以相对哀声叹气,今天由于财富和生活
质量的巨大差距竟连相对说上句话都困难……
一方面是城市中高楼大厦林立,高级轿车穿梭往来,《精品》、《时尚》等报刊引
领着高尚人士的生活格调,几万元一桌的晚宴天天有人光顾,超过万元一平米的别墅与
公寓卖得很好……改革开放二十年,相当一部分中国人的生活的确富了起来。
但另一方面呢?
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下面,被生活抛离出来的人们衣着寒酸地伸手向富人们渴望施舍
。午夜时分,地铁门口,大马路的地下过道里面,睡在报纸上的人们夜夜可以见到;一
家三口,父母双双下岗,老人要抚养,孩子要上学,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家庭越来越多。
贫富差距在改革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飞速拉大,而正是在这种差距中,贫困成了全新
的问题,从某种角度说,相比较之下的贫困是改革的后果,是改革的代价,但更是继续
改革道路上的不稳定因素。
因此让我们一起来面对贫困。
贫困就在我们身边,但面对时,竟又觉得有些陌生
1996年春天,为了创办《新闻调查》这个栏目,我们在北京开始了《宏志班》这个
片子的拍摄,没想到这次采访使我深深地介入到城市贫困人群的生活之中。
北京的广渠门中学,为了让那些贫困家庭中的孩子有高中可上,特地设立了一个叫
“宏志班“的班级,考上这个班的孩子,在高中三年的时间里,将减免一切费用,还有
适当的补助。对于贫困家庭来说,这无疑是个福音。而这个班面对全市招生,专招那些
家庭生活十分困难而学习又很优秀的孩子。
宏志班的老师向我们介绍:招生那天,报名地点人山人海,然而这一个班毕竟才五
十几个名额,因此有相当多的家长是失望而归的。不过这种火爆的场面其实是在悄悄提
醒我们:这个我们一直以为富裕而繁荣的城市中,贫困人口的大量存在却一直被我们忽
略了。
要想把《宏志班》这期节目做好,我们当然得走进这批孩子的家中,于是以下一幕
幕场景开始出现。
在北京城的东南角,有一个还算漂亮的小区,当我们在一个宏志班学生的带领下走
进这个小区时,我们还以为走错了地方:怎么住的楼比我们想象的高级?
然而进了他家,我们就知道了这家人的生活真相。几乎没有一点装修的痕迹,水泥
地就那么直率地面对着我们,家具很简单而且少得可怜,式样都是二三十年前的,由于
没有钱交暖气费和煤气费,因此房子正中是一个烧煤的炉子,烟囱极不协调地从窗户中
伸出去。
这家的主人是当年的知青,由于受伤致残加上回城晚了几年,现在只好以拣破烂收
废品为生。他们住的这套房子还是由于祖上留下的老房拆迁后分到的。
接着我们又去了一家,这家的贫困直接体现在他们的居住条件上。
孩子的父母都是知青,回城后一无所有,只好在亲属住的房子边上接了一个不到6平
米的小房子。
在这个小房子里是不能集体行动的,因为房子摆完一个双人床后,剩下的地方已经
不多,而在这不多的地方里,又必须给孩子摆一个箱子,装东西的同时又能当桌子做作
业,可以想像,人在里面行动该是多么不便。
由于居住条件,家中四口人是很难见面的,父亲和另外一个孩子一个在外值夜班一
个在外找地住,家里就母子俩相依为命,更何况这样的房子还是在违章建筑之列,因此
寄人篱下的感觉更加强烈。
随着采访的进行,北京这座城市已经让我越来越陌生,喧闹和繁荣开始在我眼前消
失,城市的另一面开始真实地显现出来。
有一个孩子的家里,母亲跑了,孩子和老人是这家的主人,白天也得点上灯才有光
亮,屋里那股潮湿的气味让人很难忘记。
还有一家,住在郊区一个垃圾场里,不大的屋子里简单而整洁,两个儿子接连要向
大学冲刺,看得出来,父母在儿子优秀的学习成绩面前那种兴奋而又焦虑的心情。是的
,两个儿子如果都上了大学,那负担恐怕要比现在还要重得多。不过看着他们一家生活
在垃圾场中的团结和乐观,我知道,这家人的困难一定会过去的。
然而不管怎样,城市中的贫穷还是不加掩饰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也许贫穷本身并
不可怕,而真正可怕的是:当我讲述着这此刚刚看到的贫困现状时,很多听者将信将疑
:“不会搞错吧?这可是北京!“
是的,这是北京,因此我看到的贫困现象恐怕在全国比较起来还算是相对好一点少
一点。
在东北,有一次和吉林省领导一起去拍摄,不知怎么讲起冬天取暖问题,从省长到
其他领导一致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在长春分管取暖工作的那位领导。
原来,在东北的城市中,相当的职工根本交不起每年一千多块的取暖费,但如果因
此就不给暖气,谁心里也过不去,但给吧,这年年的亏空越背越沉。于是每年到了冬天
,主管领导和贫困的百姓一样苦恼,原因一样:都是为了取暖。
而且我们别忘了,“温饱“一词中,“温“可是排在“饱“前面的呀。
在东北还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一个下岗职工怀揣着珍贵的一百元钱去采购年货,
行至半路遇到劫匪,一百元钱被抢了去,正欲哭无泪之时,劫匪发话:“你是哪一个单
位的?“回答:“我是XX厂的。“劫匪惊呼并作同情状“你们那儿也开不出工资来了,
得了你拿走五十吧,其实咱们一样都为一袋子面。“这位被劫的下岗职工连声谢谢,起
身离去,没走多远,就听着刚才那个劫匪在后面喊:“别走这条路,前面还一拨呢!“
我猜想这可能不全是虚构,回一趟东北,都能听到相类似的故事,然后是讲述者和
听者忧心忡忡的表情。毫无疑问,在现实生活中可能很多人的生活比故事中的还不如。
这还只是在城市中,中国农村里的贫穷那就更让人触目惊心了。
离南方一个极其发达的城市不到100公里的地方,我们摄像机就拍到了好多贫穷的家
庭,其中一家全家就一床破被子,,更别说其它物品了。
民政部长多吉才让带着感情和我们讲,他看过的一些家庭,全部家当加一块都不到
50块钱。
江泽民主席去贵州视察贫困山区后,回来吃不下中午饭。
好了,这一切和贫困有关的所见所闻,都足以让我们在一种富裕的幻觉里清醒过来
。的确,城市的楼高了,人们的钱包鼓起来了,但还有相当多的中国人,正在温饱问题
上挣扎着。
难怪曾经采访过多个贫困县的作家黄传会对我讲过这样一段话:“当我从那些贫困
县回来,再听到人们唱《黄土高坡》就觉得别扭。怎么能唱得那么潇洒呢?我想唱歌的
人一定没有去过黄土高坡,否则那儿生活的沉重不会让他唱得这么潇洒的。“
面对贫困:我们该抱怨谁呢?
在探讨造成贫困的原因时,相信有些人在内心深处是信奉达尔文的进化论的:物竞
天择,适者生存。富是因为自己的努力,而穷是因为自己的不努力。
如果是在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中,也许这个法则是有效的。
但是在走过来的路上,竞争环境公平吗?
1998年5月1日,是《东方时空》开播五周年的纪念日,这了这个日子,我们栏目准
备在刚刚遭受地震灾难的张北地区盖一所希望小学,为此拍摄的纪录片需要一首歌,作
词的任务给了我。
我是在春节的一片喜庆气氛中写这首歌词的,地点是在中国富裕的省份江苏。
歌词的第一段出来的很快,“在一个石头比土多的山岗,我和羊群走进天亮,……
我却听到心中的声响,山的那一边究竟有没有阳光?“
后来,做这期节目的编导张朝夕去了张北回来后告诉我:没错,那儿就是石头比土
多。
这就是相当一部分贫困人中的生活环境,很难想像,在这样的环境中,拚死拚活又
能改变多少?
在城市中的人们已经习惯:生下来就在一个相对优越的生存环境中,而那些脸朝黄
土背朝天,一生的生命半径只有几十公里的农民来说,改变谈何容易。
这就难怪从事农民问题研究的学者陈锡文会在每次从贫困山区回来,内心总有一种
负疚感出现:我们为那些生活不易的人们都做了一些什么?
这是在农村,而即使是在城市中,相当多贫困人中的命运也不全是自己的过错。
在我采访宏志班这期节目时发现,好多日子过得不如意的人们,大多是共和国的同
龄人,如果民族前进的脚步风调雨顺的话,原本凭他们的能力和干劲,是可以过上更好
一些的日子的,然而……
这批人长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正是该长身体的光景,却赶上三年困难时期,营养的
极度缺乏,使他们在人生的最初就走上了与别人不同的道路。
到了十六七岁,该上大学,该到了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候,然而一场席卷全国的
运动从天而降,生命的脚步突然走上叉路,这之后,几千万人上山下乡,去广阔天地大
有作为,正常的梦想戛然而止。
二十来岁,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分,然而不分男女着装一片灰绿蓝,男女性别意识淡
化,竟有许多年轻人在广阔天地的苦苦劳作中错过了爱情与性的启蒙。
到了二十七八岁,怎么也该谈婚论嫁了,然而浩劫结束,新的选择又意外地出现在
眼前,是继续耕田做工,还是拿起书本走进大学?队伍分化了,一部分幸运儿在三十而
立的时候走进大学重新当上学生,而更多的人则不得不错过这突然而来的机会。
结婚、生子、回城或是继续扎根农村,时代的戏剧大变迁,把相当多的人悲惨地丢
下车,贫困注定在前方等待着一些人。
人过三十想多生个孩子又赶上计划生育,人到四十,上有老下有小,重担都压在自
己身上,竞争时代不可避免地开始了,经过了那么多折腾的人拿什么和雄心勃勃的年轻
人竞争呢?
再然后,是下岗,是孩子到了上高中上大学的时候,一切都要自费,学费那么贵,
钱从哪儿出?
一大批人让自己的命运被浩劫与风波随意地旋转着,今日的贫困难道要从他们自己
身上寻找全部的原因吗?
这只是一至两代人的命运,对于他们的贫苦,历史是要承担责任的。
而在改革二十年中,又有相当一部分人被快速旋转的车轮抛进贫困的生活中,从下
乡到接班招工到停薪留职下海经商,再到后来的下岗再就业,生存规则快速地变化着,
相当多的人还来不及准备就被放在了路边。而改革本身必须付出代价,国有企业的日子
越来越难过,受害的自然是为厂子付出半生心血的职工;改革向纵深发展,对员工素质
的要求越来越高,而那些错过人生最佳学习时机的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江后浪
推前浪“。
因此从某种角度说,今日城市中相当多的贫困人口,正是改革的代价,正是他们用
自己的贫困,为改革向前承担着阵痛。这个时候我们还能轻松地相信“物竞天择,适者
生存“吗?
理解了之后,仅有同情是不够的,面对今日城市中相当多的贫困人口,我们必须痛
苦地检讨:在中国的改革进程中,社会保障这个巨大的安全网编织的晚了!如果这个安
全网能早日开始编织,那么今日贫困人口的生活处境可能会好得多,社会的稳定也不会
象今天这样让人担忧。
但是,“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在改革到了今日这样一种局面:下岗职工还会增
加,相当一部分人也许暂还得过着不如意的日子,而我们如何更好的用社会保障和经济
发展的适当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