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郑凡从局里开完会回来,路上正巧碰到楚宁和吴乐宝。他正好有事想找楚宁,寒暄了几句,他问楚宁:“哎,上回你给我的那只花瓶,现在能值多少钱?”
“干嘛?不会跟钱老屁把花瓶要回来了吧?”
“不是不是,哪能给了人家东西还要啊,随便问问而已。”
“不好说,估计大几千块钱吧。你啊,当时跟我要的时候,不是说要送给组织部什么处长的吗?怎么送给钱老屁了?”
“啊?噢,那处长也是钱常富介绍我认识的。”
“又是钱老屁。妈的,他都要出事了,你还跟他搞在一起啊?”吴乐宝一听钱常富,气就不打一处来。转而他又问郑凡:“你知道集资房出问题了吗?”
“知道,怎么了?”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这房子的总承包是谁吗?”吴乐宝问。
“省建公司啊。”
“省你的头。总承包是省建公司,没错。但一、二栋楼是转包给钱老屁弟弟干的,你知道吗?不然会盖这么烂的房子啊?”郑凡一听,他也没怎么吃惊,他晓得钱常富干这种事完全可能。心想,钱常富是迟早要出事的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和楚宁、吴乐宝分手后,心里又暗自回眸着,他深知钱常富处事心术不正,又贪又滑,虽说钱老屁有左右逢园的过人本事,但也是难逃时间的考验。原来,集资房工程发包以前,钱常富就私下与总包方勾结,让总包方把两幢集资房转包给他弟弟施工。钱常贵拿到项目后,他又低价转手包给了老家的一个包工头。这一来,一块原本就不肥的工程被分解了,加之层层剥皮,手手贪利,包工头也只好在工程上偷工减料,质量问题也就不言而喻了。郑凡觉察到钱常富要出事了,他突然又想起那只花瓶。回到办公室,他左右权衡了一下,顿时计上心头。随即他给钱常富打了电话,装出一副为难的口气说楚宁想要他那只花瓶,还说楚宁答应用两张画来换。聪明的钱常富一听就知道,这是蹩脚的把戏,他也没跟郑凡废话,让他晚上去他家拿花瓶。
晚上,郑凡找到钱常富刚搬的家。这房子不是大修厂的宿舍,环境要比大修厂宿舍好的多,估计是商品房。钱常富见他真的上门来了,露出一幅为难的样子说:“老弟啊,真是对不起。妈的,前几天我不在家,我老婆自作主张把那花瓶送给别人了。真是不好意思。”郑凡一下愣住了。他再也没想到,钱老屁会玩出这一手,但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说什么。郑凡硬着头皮在钱常富家东扯西拉了一回儿,随后两手空空的离开了钱常富家。
第13章(1)
当初,郑凡见楚宁画案上有一只青花梅瓶蛮漂亮的,就连要带抢的把这花瓶拿走了。楚宁也曾告诉过他,说这梅瓶不要乱送给别人,郑凡却咬着耳朵告诉楚宁,说是要孝敬什么组织部的青干处处长。楚宁知道郑凡想往上爬,他也就这么点仕途上的嗜好,心想自己也帮不了老同学什么,如果他要送礼打点,自己也不能舍不得这坛坛罐罐的东西,因而郑凡每要送礼打点,只要是需要艺术品什么的,他都要找楚宁弄点玩意。话说大修厂的集资房出了问题,郑凡却又真的想跟钱常富要回这只青花梅瓶了。这时,集资房项目的包工头闻风到钱常富被停职调查,第一反应就是赶快去找钱常贵要工程款。可老实巴交的农民找了他几回,都被钱常贵踢了皮球。包工头急了,索性直接去投资方要钱,可作为投资方的大修厂也不认这帐,这下把包工头逼急了,他组织了上百号农民工把大修厂厂部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催讨他们应得的工钱。这一来,事态迅速扩大,总承包方与钱常贵也束手无策。就在这闹腾中,市里和局里又来问责此事,大修厂的厂长和书记也招架不住了。俗话说,法不治众。百十号农民工越闹越凶,大修厂也不敢怠慢了,他们也怕在这安定团结的节骨眼上闹出事来,赶紧与包工头谈判,最后大修厂也只得先垫付农民工的工钱。
农民工闹工钱的事暂时结束了,但总要有人承担这责任吧。钱常富首当其冲得要驮这碑了。于是乎,大修厂领导班子高度统一了认识,纪委立即成立了调查班子。钱常富惊慌了,他心里明白这回是碰上玩真的了。不过,中国人讲究人脉关系,他还得走他的看家本事,开通他一切的人脉。可事事又难啊,有人脉还得要有银子铺路啊,钱常富又舍不得了。这关键时候,还是结发妻子有真情,杨小红开始四处托人输通关系,上下打点。不料,以往的老乡团都躲着她,这让一向蛮横的杨小红感到了孤立无援,大感世态炎凉。无奈之下,她想拉一个垫背的来搅浑水,就信誓旦旦地闹到了厂部,一股脑地把集资房工程承包的内幕抖了出来。结果内幕一揭,厂里厂外一片哗然。
杨小红找到刘副厂长,她操着浓重的家乡土话哭诉着:“刘副厂长啊,俺们家老钱给你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你不能不管呀,你是俺们家老钱的直接领导,你可要帮俺们做主啊,”刘副厂长知道钱常富老婆的泼赖,但也没办法捂住她的嘴,他只得推脱。杨小红见和刘副厂长说不通,就歇斯底里地骂道:“老娘赤脚不怕穿鞋的,有谁敢让俺们家老钱流泪,老娘定要让他滴血。总有一天,老娘要把你们都毒死。”刘副厂长一听,知道这个女人干事野蛮,他随即通知厂食堂和保卫处严密看好杨小红,不得让她胡来,严防发生投毒。
此时的钱常富和他老婆的想法却不一样,他左思右想,知道自己已是难以摆脱,估摸着还有一些时间才能走司法程序,应该早点盘算着如何保全自己苦心经营的钱财。随后,他迅速作出反应,赶快把所有的财产藏秘起来,自己准备承担所有责任,心里盘算蹲上几年监狱出来,只要能保住钱财,后半辈子也够享用了。想到这,他把弟弟钱常贵叫来,让他去给田爱菊递话。可钱常贵死活不肯去,他怕田爱菊跟他纠缠杨泗弄死她女儿的那档事。钱常富掂量了下,眼下谁去传话好呢,他琢磨了半天也没辙。这时,钱常贵想到一个人,他说让他公司刚招聘来的苏小姐去,这样最妥。
当晚,苏小姐接受了任务,她硬着头皮摸到田爱菊家,把钱常富的话一字不落的转给她。此时的田爱菊将信将疑的揣摩着钱常富的安排,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难解的那份旧情又翻上心头。她恨钱常富老婆家的杨泗,是他害了自己女儿,但人死又不能复生,恨也是无济于事。怎么办?怎么办?她苦苦的想着。这人啊,凡事都要想想别人对自己的好处吧,田爱菊思想斗争了一宿,最后还是想到了钱常富对她的好。那些年,钱常富的老婆还在农村务农,他待她真是像颗夜明珠。田爱菊喜欢菊花,钱常富每到菊花开的时候,他都要借口去杭州出公差,买上绿牡丹、西湖柳月等名贵菊花。返回的时候,他怕菊花碰坏,常是包车回南京,要比呵护女人还要尽心。早些年,大修厂传言李副书记垂涎上了田爱菊,钱常富一下醋劲大发,差点把这李副书记给揍了,事后李副书记跟他结下了怨,搞得他好几年都没给钱常富进党委委员。说来这李副书记命也不好,有一回他到房管处慰问一线工人,晚上和工人们一起会餐,他喝多酒在工区墙角小便,不巧一泡尿尿到破口的电缆上,触电死了。这一意外,公安部门也曾怀疑过钱常富有谋害之嫌,可证据呢?没有。想到这些,田爱菊又恨钱常富什么呢,还是把恨转嫁到他老婆身上吧。她反复回味着苏小姐转来的话,又开始了一次憧憬,她心里默默地嘀咕着,眼下是把他推向深渊,还是开动她的机器为钱常富开脱呢?她想了一整夜,田爱菊明白,救钱常富就等于救财,如果此时推他一把,自己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仅仅是为死去的女儿出口气吗?现在也不是理论这个事的时候。田爱菊思前想后的自言自语道:女人为啥活着?为钱?为情?钱是女人的基础呀!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田爱菊终于做出决定。晚上,她趁吃晚饭的时候,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拎着一篮子水果去了刘副厂长家。见她来访,刘副厂长并不奇怪,聊了一会儿,田爱菊就把话转向了正题:“刘副厂长,自我女儿被害以后,我也一直不敢蹬你的门噢。哎,这事放在谁头上也不好受,”说着,她咽咽地哭了起来。
刘副厂长见她伤心的样子,心里明白她是在绕着弯子说事,就劝道:“田秘书,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坚强些,日子还长着呢,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和我说,我会尽量帮你的。”
田爱菊抹着眼泪,谢过刘副厂长的关心,又咽咽地说:“我女儿死的太惨了,把老钱全家都给千刀万剐了,也解不了我心头的恨,”哭诉了一气,田爱菊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那天要不是吴乐宝说要掐死我女儿,也不会暗示杨泗这个畜生起歹心,我女儿也不会给害了,不抓吴乐宝我死不瞑目。还有他那个狐朋狗友姓楚的,心里特别歹毒,整天想整死我们家女儿。还有他老子当厂长那会儿,为什么要向组织隐瞒他老婆与国民党军统的关系,他不是反革命,那他为什么要畏罪自杀?后来,他老婆还硬说是我姐姐告发的。”
刘副厂长听的是糊里糊涂,但又觉得田爱菊的歪怪实在有点离奇,可又不好刺激她,只能不痛不痒地劝道:“田秘书,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话你可不能瞎说,公安局对你女儿的案子早有定性,你这么说是要负责任的。特别是楚厂长的问题,这都是文革时期的错案,组织上早给平反了,更不能再说老厂长是什么反革命,楚宁这孩子我没见过,但我常听郑凡说他很有才气,人也很正派,你可不要冤枉人家。至于文革的时候,你们都年轻,说你们是造反派也说大了,也只是做了些跟风的事罢了,组织上也没给你们定论,你就别惹事了。”
田爱菊听刘副厂长这么一说,她立马觉得不要再不知趣了。她又装着伤心的样子哭诉了一番她女儿的惨,哭了一阵子,她又哭骂道:“现在老钱又出了这档子事,都是他那个不省事的老婆贪财噢,真是祸不单行,还不知厂里怎么处理老钱呢?”
这女人和钱常富的事,刘副厂长刚调来的时候就有所耳闻,现在也是太清楚不过。他想了想,冠冕堂皇地回了田爱菊的话:“老钱的事出在什么地方,希望他能说说清楚,虽然我是分管后勤的副厂长,但他老婆把这是是非非的事胡说一气,大家都难办了,我也不得不回避此事啊,”刘副厂长说着,他话锋一转:“我说田秘书啊,你这时候说老钱的事不妥吧,老钱的事归老钱的事,我看你啊,最好也离远点这事的好。”
第13章(2)
田爱菊听出刘副厂长的意思,也探出了他的态度,她现在只有放弃替钱常富说话才是上策。想到这,她把话题又一转:“我是不管他的破事哟,再说也轮不到我管,他有他老婆管喔。刘厂长呀,我是在想为你女婿说说话哟。”
刘副厂长听到此言,先是一惊,他有些不解地问:“郑凡怎么了?”
“不是的,不是的。你误会了,有些话你不好说,郑凡是你的女婿哎,他现在也是中层干部了,老呆在团委也没意思,何不乘这个机会让他下去锻炼锻炼多好啊。”
田爱菊的话一说出口,刘副厂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没有正面回答,笑了笑:“这是组织上的事,组织上需要他到哪就到哪。”
田爱菊见刘副厂长回避这个话题,她又说:“这事你是不好说呀,我去组织处走走?”
刘副厂长明白,这个女人虽然是一个工会秘书,能量却不可小瞧。她不满十八岁进厂,虽仅有初中文化,但能从一个小小的抄表工混到这个位子,确实不能低估。刘副厂长暗自心想,对这女人既不能得罪,又不能走的太近,不然生出事来麻烦的很。以往田爱菊常送邮票给自己,起初还觉得是共同的爱好,也没太在意她有什么目的。自打郑凡成了自己女婿,他才知道那些邮票都是郑凡送给她的,此女人可真的不同一般。此时的田爱菊感觉到刘副厂长有些顾虑,就说:“我先去给干部处的人说说,这点小事还劳您出面呀,你可能不知道,干部处的黄处长、劳资处的叶处长、宣传处的张处长可都是我的师兄唉。”
刘副厂长努力地在想,这女人的用意何在?他弄不清楚,就直言对她说:“这样不好,郑凡还年轻,让他在机关里多干两年再说吧。”闲扯了一通,田爱菊在刘副厂长家似乎没有得到什么,她只得尴尬地告辞。
田爱菊回到家里,她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又想起钱常富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疼。她想去看看他,但又怕被他老婆捉住。她走到小花房,独自一人坐在小板凳上,呆呆的看着许久没有摆弄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