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湘凝有点无奈又有点焦急的按着谭央的手,“央央,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问的不是这个喜欢,是那个喜欢!”谭央想了想,将另一只手也拿过来,双手握着章湘凝的手,笑着看着她,很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我想是的!”
章湘凝轻轻抽回手,有点儿自言自语的说,“我就觉得是嘛,可我又不敢确定,他和以前追求我的男孩子都太不同了,既不热烈的讨好我,也不说那些罗曼蒂克的话,只是待我很好,为我想的很周到。他对我的好一点儿也不突兀,不会叫人不舒服,就像父亲和哥哥待我的好一样。”
谭央笑着说,“那还不好吗?我看刘法祖对爱情和婚姻的看法都很成熟,态度也是极认真的。湘凝,你要好好珍惜,好姻缘可不是电车,错过了这趟还会有下一趟。”
章湘凝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狡黠的问道,“央央,你这么说,是不是自己有那个体会?你以为自己没有珍惜好的姻缘?”
谭央低下头看见鞋尖上玻璃珠攒成的花,晶莹剔透,叫人想起了外国童话里美人鱼的泪,她也跟着哀伤了起来,“对,我是有那个体会,可是不晓得珍惜的那个人不是我!是他!他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强者,便可以为所欲为。人若是没有最基本的道义,没有敬畏之心,老天是会惩罚他的!”
章湘凝见状连忙摆手,“不,央央,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个的,我是,我以为,我一直以为你的好姻缘你还没有把握住!”章湘凝从开始的不知所措,说着说着就严肃了起来,“十年前,我们都不大,尤其我本就是贪玩不懂事的,可你不同,你一向话不多又有主意,所以我的意见,你未必当回事。不过我觉得感情这东西,是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
“对于我自己怎样会幸福,我直到现在都还是吃不准的。但是我一早就知道,你若是能接受徐治中,你准会美满幸福的过一辈子。因为,你大概只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却不知他有多么的喜欢你。”
“一开始他追求你时我帮忙,是因为觉得你们站在一起很般配,他这人的人品长相也都拔尖。后来,我发现他特别的执着,哪怕你不理他,他也站在你背后默默的对你笑,我问他,他说他觉得你是他过奈何桥时遗失的那一半魂魄,所以你们那么熟悉那么相像,只有拼在一起,彼此的人生才会完整!”
“后来他知道了你是有家庭的,而且一早就结了婚,还因为怀了小孩休学在家,按理说他总该是受了打击死了心吧。可他却每天上课仔仔细细的记笔记,下课后一笔一划的认真誊写下来,我问他图的什么。他说,齐大非偶,你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嫁一个那样的丈夫,他怕你有一天失了丈夫的爱会在社会上无法立足。我骂他脑子有问题,竟然希望央央和毕老板不好。他却说,我怎么会不希望她好呢?如今我只有以她的幸福为我的幸福了,所以更唯恐她会失了幸福!我当时忽然觉得,我曾经以为的那些爱情,终究还是肤浅了。”
“等到我们各自上了大学,他总是写信给我,向我打听你的近况,从国立北京大学到黄埔军校,再到后来他去西点读军校,我从英国去他那里玩,我们说的全是你!我这些年没有开始过一段恋情,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我总是想,如果不能出现一个男人,他喜欢我像徐治中喜欢你那样,或者我爱慕他像徐治中爱慕你一般,那都不是真的爱吧。”
“你可能不大知道,徐治中现在可厉害着呢,是个能带兵打仗的年轻将军,还读过美国的军校,是军中少壮派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我家老头子说连委员长都对他青眼有加!他现在是多少达官显贵眼里的乘龙快婿,可是他拗得很,总是说匈奴不灭何以家为,不管介绍哪家的小姐,他通通不买账!”
“我上次回国恰巧遇见他来上海找我父亲办事,我就问他,你还不结婚?莫非还在想着央央!他斩钉截铁的说不想了。我又问,那你遇到个怎样的姑娘才会心甘情愿的去结婚?他想了半天才说,至少要打败日寇以后,至少他喜欢那位姑娘要及得上喜欢你的一半!不然,他实在怕辜负,人死在战场上是辜负,情不够坚定维持不了一生也是辜负!”
在感情上,千百年来上演着辜负与被辜负的悲情故事,一出出一桩桩一件件,所以人们便学滑了,戴着面具锁着心房去刺伤别人来保护自己,时时刻刻警醒着自己——万万不能被人辜负了!可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付出的真情甘愿被辜负,却也不愿去辜负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那么这个人,不论其他,最起码在爱情的世界里,他是个高风亮节的君子。
61(59)邀约
上海这座城的夏季特别的绵长;细雨蒙蒙的春日只走了个过场;那弥漫着湿热气息的盛夏便劈头盖脸的来了。
周日的下午;几个工人在谭央的办公室里装着电话机;因为占了她的办公桌;她就坐在临窗的沙发上'免费小说'整 理病历;背后的窗子偶尔透来丝丝缕缕的风,不凉却很舒服;像孩童的小指抚着你的背。
听见两声简短的敲门声,也不等谭央答话门就开了,方雅笑吟吟的倚着门看着谭央,“央央院长,我感了冒了;来找你拿药呢!”谭央笑着把病历放到一边,站起身说,“那咱们去诊室,我为你听听肺子,看看喉咙。”方雅忙忙摇头,“别别别,我没找个正儿八经的大夫,来找你,就是怕这些啰嗦事,你给我随便拿点药就好。”谭央无奈的皱着眉,“药是能胡吃的吗?还有,你怎么就觉得我不是个正经大夫?”
方雅有些促狭的说,“找你看病就是件顶不正经的事,我才不要脱掉衣服给你摸哩,想想就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那还不如找个不认识的男大夫,只要他不太老不太丑,脱便脱了!”说着,她下意识的掸了掸身上簇新的衣裳,樱草黄走金线的旗袍,外面笼着薄薄一层乔其纱,仿佛晨霭中的早春山川,焕发着慵懒的生机。
谭央看了看方雅的衣服,赞道,“方雅姐,你这件旗袍,真漂亮!”方雅得意的左右端详自己的衣服,“你有眼力!刚做回来的,今年最时新的样式!”说着,她扫了一眼谭央, “倒是你,这旗袍还是前年的老样子,你现在对自己太不上心了。”
谭央低下头闲闲的笑了,从前每年换季时裁缝就上门,量了尺寸,三不五时的送来几件当季时兴的衣服,刚开始那几次送来的衣服谭央也没穿,那奢华的调子她实在喜欢不来,就叫人告诉裁缝师傅不要为她做了。再后来衣服还是照旧送,只是颜色样式都对上了她的口味,谭央明白,这些衣服大抵是被毕庆堂把过关的。她也会偶尔自己出去买几件衣服,十有□也是被毕庆堂撺掇着去的。他总对她说,一个女人要待自己好些,首要的事,就是要待自己的行头好些!
谭央在一旁出神的功夫,方雅走到她身边,摸着她随意扎起的长发说,“你这头发也该烫烫了!你呀!”话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心疼关切,叫谭央听得心头温暖又酸楚。
方雅把谭央从医院拉出来,去裁缝那里一口气做了四五件旗袍,连衣料的颜色方雅也热心的为她拿主意,除了她一向穿惯了的青色蓝色黄色,还做了海棠红和藕荷色的。方雅一味的教导谭央,说女人这一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便是自己赚钱买花戴,钱要赚,花也要戴!还说那句老话要改改了,不是“女为悦己者容”,而是“女为己悦者容”,打扮自己是为了自己高兴,钱是自己的,犯不着取悦别人,悦己便好!谭央品咂着她的话,觉得话虽歪,理却不歪。
做完了衣服明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方雅却拽着谭央空着肚子去烫头发,她们去的这家烫发店是上海滩上一等一的摩登去处,金碧辉煌的欧式装饰,黄澄澄的壁灯镶在大玻璃镜子两侧,镜子里的人好像装在琉璃杯里面的琥珀酒,散发出滟滟的光。电火钳滚烫的围着脑袋,天又热,店里的小侍者拿着扇子在她们身后一板一眼的扇,谭央和方雅并排坐着,脑袋不敢动,便直挺挺的坐在那里,虽然目不斜视,却能在镜子里看见彼此,不耽误她们聊天。
“央央,下周三我的生日!”
“是吗,那我提前给你拜个寿。”
“你猜猜我要过多少岁的生日?给你提个醒,算是整寿!”
“四十?哎,你可真不像!”
“哈哈,你就会寻我开心,还四十呢,五年前就四十了,我比庆堂大,你忘了?”
谭央听见她又提了毕庆堂,不知话该怎么接下去了,便笑了笑。方雅又接着说,“我打算周三晚上办个舞会,你来吧!”
“我就不去了。”
“为什么?你怕庆堂去啊?不会的,他这几天忙着缫丝厂的事,晚上还有囡囡缠着他,才没那个闲心应酬我呢!这不,他今早就叫人给我送来个大金桃,我打电话过去骂他俗气,他竟然说俗人配俗物。我生气了,这段时间都不打算搭理他了。”
“不,方雅姐,我真是不想去。”
方雅闻言横了她一眼,刚要转头却被电火钳拽住,疼的呲牙裂嘴,“央央你怎么了?你有点骨气好吗?亏你读了那么多书,那些独立自由的大道理在学校喊得山响,可离了毕庆堂你就不过活了?不做衣服,不烫头发,不交际,那旧时代的寡妇为死了的丈夫守节,也做不到你这样吧?”
“方雅姐!”谭央打断了方雅的话。方雅见谭央生了气,便笑笑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又善解人意的柔声道,“央央,我这人说话就是这样,不过也是为你好,你今年还不到二十七吧,总不能就这样死气沉沉的过下去吧?再有,我舞会上请的人多,还有几个留过洋的太太小姐,我怕自己应酬不来,你帮帮我,你就来吧,好不好?”谭央也没吭声,方雅却笑着说,“那就是同意了!记得啊,周三晚上早点过来,一定要给我带一份雅得不能再雅的寿礼来!”谭央见她的话都说到这儿了,只得应下来。
谭央抽空画了一幅水墨山水,裱起来要送给方雅,上面还题了句话,“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如今的她倒是觉得,人生一世,万事遂意、长生不老,那都是哄人的痴话,若是能从容容的犯愁、坦荡荡的老去,倒也是人生一桩美事。
周三傍晚,谭央拿着画要去方雅家,她原想早去早回,临出门时倒是遇见找上门来的胡连成。胡连成告诉谭央那位验尸官如今有了时间,还把验尸官家里的号码留给谭央,叫谭央与他联系。
胡连成看见谭央打算外出,便问她要去哪里,谭央告诉他后他就笑了,道,“方小姐的生日,我一定要上门叨扰叨扰!咱们一起吧,我开了车来。”谭央知他与方雅也是有交情的,便点头应允了。
胡连成去百货公司为方雅匆匆忙忙挑了样生日礼物后,便开车与谭央一起去了方雅家。车开进方雅家的花园时,谭央就看见了道两旁齐人高的夹竹桃上开满了绯红色的花,一朵朵的连成了片,明媚鲜艳,仿佛天边的火烧云。
方雅总说毕老爷子最爱夹竹桃,他人不在了,她也要把花种的红红火火的。可她不知道的是,毕庆堂曾告诉谭央,实际上真正爱夹竹桃的人是他的母亲,毕老爷子钟爱这花也是因为缅怀亡妻。谭央以前总是怜悯着不知真相的方雅,如今却觉得,明白与糊涂,各有各的好吧。福煦路的毕公馆也这样种着两大排夹竹桃,谭央思量着,恐怕这个时候,那里的花也开得这般美艳了吧。
谭央琢磨着来为方雅祝寿总要喜气些,便穿了新作的海棠红的蜀绣缎子旗袍,旗袍外面衬着一层轻软的浅粉色乔其纱,因怕晚上凉,还披上了象牙白的丝绸披肩,为了配披肩,拿了个白色镶银珠亮片的手包。新烫出来的卷发齐腰,乌亮亮的,鬓上两边各别着一支珍珠点钻的发卡,这样的发型发饰配上波浪卷,将典雅与娇媚拿捏得刚好,再加上她本就是个文气秀雅的人,于是海棠红的衣服到了身上,没有一般女人穿起来的那种飘起来乱糟糟的喧闹浮躁,而是有了底气,连那份明艳都带上了善解人意的柔和。谭央这样的打扮出奇的美,颇有那么点儿艳惊四座的意思。
谭央甫一进门便被方雅一眼看见,她大惊小怪的叫着,“央央你太坏了,打扮得这么美,是来我抢风头的吗?”谭央将手里的卷轴往方雅怀里一送,颇为怨怼的小声说,“方雅姐,你不要来消遣我,别忘了这衣服是你为我选的!”方雅笑着接过画,“哎呦,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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