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狼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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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狼灰满-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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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恶向胆边生,扭头一口咬住黄鼬的一只耳朵,使劲撕扭,逼迫黄鼬再转回去。
 它是双体狼,它不能容忍自己的另一半身体违抗自己的意志,它也不能让自己的另一半身体在自己钟爱的母狼面前损害自己的光辉形像。
 黄鼬任凭它怎么撕扭也不动弹。
 黑珍珠生性聪慧,善解狼意,似乎很能理解它的苦衷,又蹦跳到它面前。这猪娘养的黄鼬,又要故伎重演出它洋相了,身体想再度转动。这次灰满有了防备,咬住黄鼬耳朵不放。
 呦哟——黄鼬拧着脖子发出一声嗥叫,声音绵长尖细,如泣如诉,透出无限悲凉。
 灰满紧紧地咬住黄鼬的耳朵不放。
 黄鼬拼命挣动,噗地一声,半只耳廓被咬断了;它惨叫一声,扭身蹿出去,跑进朦胧的夜色。
 

 


灰满像是失去了半爿身体,双体狼眨眼间变成了单体瘸脚狼,站在苜蓿花丛中,滑稽地歪仄着身体。失却了黄鼬身体的支垫,世界又倾斜了。它炽热的情怀还没及时冷却,它还冲动地向近在咫尺的黑珍珠靠拢去。歪脚歪走歪步歪行,歪得连它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噗通,它跌倒在地,四条腿屈膝跪伏,这才保持身体平衡,却又明显比同类矮了一截。
 黑珍珠那双细长的狼眼里,脉脉温情疾速冷却,好像终年积雪的日曲卡山峰有块坚冰掉进它眼眶去了;脸上的表情急遽变幻着,震惊、茫然、疑惑、嫌弃、憎恶。当灰满在炽热情怀的惯性下朝它歪步靠近时,它尖嗥一声跳开了。那神态,就像路上有一泡发酵的狗屎,本能地要躲开这熏天的臭味。
 灰满求援地望着黑珍珠。别离开我,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来吧,靠近我,我就是你不断抛飞秋波奉献媚态的狼酋灰满。我为了你不惜得罪自己身体的另一半,你总不至于翻脸不认狼吧。黄鼬走了,这又丑又笨的母狼走了不足惜,顶好让它喂老虎去。来吧,你来顶替黄鼬的位置,重新组合新的双体狼,一定会比以前更仪态威猛,气宇轩昂,所向披靡。
 黑珍珠连连朝后退却。
 一阵凉风掠过河面,带着浓重的湿气,吹拂着灰满的身体。它热昏的脑壳总算有了几分清醒。它现在已不是威风凛凛让同类胆寒的双体狼。它是跛狼、残狼、站不直的废狼。黑珍珠爱的是六条腿的双体狼酋,而不是连自己身体都无法平衡的残狼。它在黑珍珠面前暴露了自己丑陋的虚弱的原形,那浓浓的爱意当然也就像雾似的飘走了。过去它头上笼罩着双体狼酋的光环,现在身上凝结着的是一团残狼的晦气。黑珍珠不是黄鼬,不会牺牲自己来当它的拐杖,做它灵魂的再生和意志的延伸,做它身体的另一半。
 黄鼬并没跑远,就在苜蓿地外的河滩上奔来跑去,发出一声声委屈的嗥叫,被咬坏的耳廓里滴出来的血浆濡湿了半张狼脸,那模样就像刚从动物园逃出来的囚狼。
 苜蓿花丛中异常的举动惊动了散落在狭长河畔的狼群。好几匹狼都跑来瞧热闹。灰满卧在开着紫色碎花的苜蓿里,一动也不动。它不能动,也不敢动。它一动就会露拙,一动就会威信下跌。它绝不能在臣民面前暴露出残狼的窘迫来。可好几匹爱管闲事的狼瞅瞅黄鼬,又瞅瞅故作镇静的它,嚣叫个不停,肉陀、哈斗和瓢勺还歪嘴斜目的扮着怪相,面露鄙夷。
 灰满冲着失魂落魄的黄鼬呲牙咧嘴嗥叫一声。假如它现在能站起来,能像正常的狼那样扑蹿跳跃,它会毫不犹豫地扑到黄鼬身上,不咬断它的喉管也起码要咬掉它的另一只耳朵,让它变成无耳狼!它恨透了黄鼬的背叛。
 灰满的恼怒是有理由的。是的,黄鼬使它由残狼变成名声显赫的双体狼,但它也成全了黄鼬,恩惠双向交流。黄鼬过去在古戛纳狼群算个什么东西嘛,丑八怪,鼻涕虫,没谁瞧得上眼的贱狼,吃的是骨渣皮囊,睡的是灌风漏雨的次等角落,瘦得皮包骨头,狼毛黯淡得就像秋天的枯叶搓成的。但自从与它灰满合二为一成为双体狼后,地位扶摇直上,可以说是和它共同享用着狼酋荣耀。吃的是糯滑可口的内脏,睡的是安全温暖的狼圈中央。从此不再受那奴役的苦,身体养丰满了,狼毛也有了光泽。虽说在豹口夺雉中失去一只眼睛,但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没有它灰满,黄鼬能有今天吗?真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敢坏它好事,弃它而去,让它在众目睽睽下跪卧在苜蓿花丛里不敢站起来。
 肉陀、哈斗和瓢勺不怀好意地在它身边转来绕去。这些都是野心勃勃的大公狼,信奉的是强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它们的狼眼绿荧荧的,早没了平时的尊重与服从,而是疑窦顿生,东瞧瞧西闻闻,似乎要看出什么蹊跷来。
 它必须尽快站起来,灰满想,要抢在这些个桀骜不驯的大公狼发现它是匹不堪一击的残狼前站起来,恢复双体狼的威风与尊严,才能避免篡位夺权的祸变。它心里很清楚,自己虽然曾豹口夺雉扭转乾坤挽救了古戛纳狼群免遭崩溃,但并不能因此而终身为酋;狼群社会没有功劳簿,没有旧事重提的习惯;昨天它辉煌,它便是狼酋,今天它倒霉,地位便暴跌。
 它声嘶力竭地向黄鼬咆哮,想威慑住黄鼬叛逆的狼心。遗憾的是,黄鼬不知是吃错了药还是搭错了神经,根本不予理睬,仍像疯了似的呦噢呦噢哀嗥,东蹦西蹿,蹿到黑珍珠面前时,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一长串刻毒的诅咒。
 灰满明白,黄鼬是出于一种嫉妒才弃它而去的。这丑八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尊容,也配和狼酋结为终身伴侣么?!可是,不立刻把这该死的丑八怪召唤回来,酋位就有可能得而复失。突然间,灰满觉得自己无比虚弱,那高耸在它心尖的双体狼的自尊与自信动摇了坍倒了夷为平地变成一片废墟。它觉得自己的命运实际上并没操纵在自己手里。什么双体狼,是它自欺欺狼的童话。现在摆在它面前的有两种选择,要么坚持自己的感情取向,它就是喜欢黑珍珠,你黄鼬要跑掉就滚它妈的蛋好啦,残狼就残狼,对狼来说反正活二十年左右大家都要死。如此选择倒是挺有骨气的,也挺解恨的,可是……可是黑珍珠它……灰满看见,黑珍珠正朝四肢健全肌腱发达的肉陀风骚地甩动尾巴,这弯子转得也太快了点!
 还有一种选择,就是向黄鼬道歉,扼杀自己心里那片如痴如醉的春情,向现实屈服,向命运投诚,这虽然很痛苦,却能平息风波,使它重新成为不可一世的双体狼。
还是后一种选择比较明智。
 


灰满不再扯着脖子咆哮,它干咽了一口唾沫,将粗哑的嗓子洇湿得柔润些。噢欧,噢欧,朝黄鼬叫唤。这像是落难公狼在召唤相依为命的伙伴,这当然有失它狼酋的身份,但它已顾不了这么多了。
 黄鼬呜咽了一声,颠颠地跑过来,跑到离它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突然又停住了,回身朝近旁的黑珍珠扑咬。黑珍珠也不是省油的灯,气势汹汹回击。黄鼬抵挡不住,绕到灰满背后,嗥个不停。
 灰满听懂了黄鼬的心声:它不相信它真的不再留恋黑珍珠了,它怕它火烧芭蕉心不死,它要它拿出行动来证明对它的忠诚,它才肯回到它身边去。
 这是有前提的和解,有代价的妥协。
 灰满心一横,将阴毒的眼光瞄向黑珍珠。
 黑珍珠见黄鼬躲到灰满身后,便径直蹿起来,跃过灰满的头顶,去咬黄鼬。
 一条黑色的光带从灰满唇吻上方划过。
 猛地,灰满用四只膝盖支撑着大地,狂嗥一声,伸长脖子向上咬去。这一口咬得又狠又准,一排尖牙全嵌进黑珍珠柔软的腹部。黑色的光带骤然跌落,变成一只满地乱滚的黑球。
 月光下,灰满两只狼眼里泪花闪烁,一颗狼心沉进无底深渊。虽然黑珍珠有负于它,它还是打心眼里喜欢黑珍珠的。那锦缎般闪光油亮的黑毛,那婀娜多姿的体态,那仿佛用麝香擦过的体味,都令它神魂颠倒。永别了,美妙的春情。它晓得自己这一口咬下去,算是咬断了它和黑珍珠过去所有的情丝爱线,从此以后,它和黑珍珠就成了眦睚必报的冤家对头。它虽然咬在黑珍珠的身上,自己的心尖也像被毒蛇咬了似的痛。
 它歪歪地站了起来。
 黑珍珠发出一串凄厉的嗥叫,腹下滴着血。
 或许是它咬得太重太凶太狠毒太莫名其妙太不近情理引起了众狼的不满,或许是见它双体一分为二身体歪倒已失尽狼酋风采,几匹大公狼呼啦一声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张牙舞爪,意谋不轨。
 突然,黄鼬像阵风似的奔到它右侧,十分熟练地做了个半蹲姿势。它晓得黄鼬会这么做的,它张嘴去咬黑珍珠,其实就是在向黄鼬表明自己的悔过之心,这是一种最有效的召唤。它轻轻一跨,两条残肢就麻利地勾住了黄鼬的软肋。刹那间,两个被拆散的单体合二为一,它又是令狼生畏的双体狼酋了。
 围上来的大公狼你望我,我望你,不知所措。
 灰满跨在黄鼬背上,威风凛凛地长嗥一声。那嗥叫声挟带着王者的气势,高高在上,傲视一切,目空一切,具有不可抗拒的威慑力量。
 肉陀、哈斗、瓢勺和宝鼎都不由自主地缩短脖颈,曲蹲四肢,朝后退却。
 危机过去了。

黄鼬扭过脸来,将粗俗的脖颈在它脸颊间摩擦,大概是在对它表示抚慰,可能还含有点卖俏的意思。灰满感到恶心,可又躲不开。灰满的狼牙无意间触碰到黄鼬脆嫩的喉管,一瞬间,产生一种冲动,极想顺势一口咬下去,极想听听喉管被咬断的那声脆响,它想,那一定比大雪天叼着只羊羔更令它感到痛快。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它还要活下去,还要做双体狼酋。

13

灰满跨在黄鼬背上再没了那种牢不可摧的稳固与自信。它觉得双体狼其实丝毫也没改变残废的事实,不过是一种暂时的修补和巧妙的掩饰罢了。
 表面上,它仍然是古戛纳狼群的双体狼酋,可一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却像影子似的伴随着它。为了摆脱自卑的阴影,它在众狼面前表现得比过去更英武勇猛,哪怕面对长着一口利牙的狗獾,它都会毫不犹豫地策动黄鼬从正面猛扑上去,旋风般地把狗獾的喉管一口咬断。它的头颅比过去抬得更高,眼角也吊得更斜,尽量表现出不可一世的非凡气度。狼群中地位卑贱的老狼或草狼偶有过失,它决不轻饶,把权势和威严发挥得淋漓尽致。有一次,狼群栖息在一个小山洞里,半夜下起滂沱大雨,老狼马尿泡本来是躺在洞口的,大概受不了风浇雨淋,偷偷挤进洞来,昏头昏脑一直挤到它灰满身边。它怒嗥一声扑上去,把马尿泡咬得皮开肉绽,逐出山洞,在风雨雷电中呆了整整一夜。它这样借题发挥,是要向众狼证明,更重要的是要向自己证明,它还是匹身心两健的双体狼酋。
 奇怪的是,这一切努力都无法抹去它心灵上的阴影。
 一天半夜,它感觉到自己右侧的身体凉飕飕的,从梦中惊醒,以为黄鼬又弃它而去,哀嗥起来,结果是虚惊一场,黄鼬不过是发现一只毒蝎子快爬到身上来了,便挪了挪窝。
唉,风声鹤唳,差不多变得神经质了。
 外在的刚强和内在的虚弱形成强烈反差,促使灰满异想天开:假如天底下所有的大公狼都是残疾,你也残,我也残,它也残,大家都残,价值对等,你也不能笑我,我也不能笑你,就好了,它倾斜的心理就能得到平衡,紊乱的心绪就能恢复宁静。
 可惜的是,它没法使古戛纳狼群中所有的大公狼都变成残疾。
 

14   
豁嘴宝鼎露骨地向黄鼬大献殷勤。
 每当灰满策动着黄鼬用再度蹿高和立体扑击猎获了斑羚或马鹿后,其他狼都涌上来舔它灰满的身体并嗥叫致意,就宝鼎与众不同,嗷嗷叫着,来到黄鼬面前,钦佩的眼光直勾勾盯着黄鼬,舔着黄鼬的前肢,向黄鼬顶礼膜拜。
 每天清晨,一轮红日刚刚挂上日曲卡雪峰,宝鼎就来到黄鼬视线所及的地方,飞快奔跑,一个接一个蹿高跃起。在火红朝霞的映衬下,宝鼎黑黄混杂的狼毛泛动着一层炫目的光晕,饱满的肌腱凹凸分明,充分展示出雄性的健美与力度。
 宝鼎看黄鼬,那双狼眼亮得像闪电,就像两股企图融化冰层的流火,毫不掩饰一种雄性对雌性的思慕与渴望。
 连傻瓜也不会相信宝鼎这么做是出于发情期的一种自然冲动。
 虽说黄鼬自从和灰满合二为一变成双体狼后,由于地位擢升,精神面貌焕然一新,过去丧家犬般的贱相一扫而光,组合在它灰满右侧趾高气扬地也有几分富贵气了;但黄鼬四条狼腿天生就短,身段丰满后,那腿就显得更短,短得简直有点畸形了。脊梁下陷,变成难看的马鞍形;还缺了半只耳朵,瞎了一只眼,严重破相。而宝鼎虽然被鹿蹄踢豁了嘴,不过稍稍有碍观瞻而已,并不影响噬咬,仍是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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