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全身皮肤(或者说原来是皮肤的地方)有一种火辣辣的刺痛感觉,像是针从里面硬要钻到皮肤表面上来。我现在明白了,这是老鼠毛在长出来。
我听到女巫大王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叫道:“五百剂量!这小臭猪吃了五百剂药的量,闹钟被破坏了,现在是即变!”我听到了拍手和欢呼声。我记得当时我想:我再不是我自己了!我已经完全蜕了皮啦!
我注意到地板离我的鼻子只有一英寸。
我还注意到一双毛茸茸的小前爪停在地板上。我能够移动这些爪子。它们是我的!
这时候我明白,我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我是一只老鼠。
“现在把老鼠夹拿出来!”我听见女巫大王叫道,“我身上带着呢!这儿有一片干酪!”
但是我不再静等这些东西。我像一道闪电那样冲过讲坛!我对我的速度感到吃惊!我左转右转跳过女巫们的脚,一下子跑下台阶来到舞厅的地板上,在一排排椅子间飞快地跑过。特别使我高兴的是,我跑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跑得快而无声。
完全想不到的是,现在我一点也不痛了。我觉得非常之好。我心里说,当有一大群危险的女巫在紧追的时候,个子小跑得快到底还不太坏。我找了一把椅子的后椅腿,紧贴着它一动也不动。
远处,女巫大王在叫:“让那小尿壶去吧!不值得为他操心!现在他只是只老鼠罢了!会有人捉住他的!让我们离开这里!会议已经结束了!打开门,到阳光园跟那个白痴经理吃茶点去!”
第十三章 布鲁诺
我从椅子腿后面往外偷看,看到几百只女巫的脚走出舞厅门。她们走光以后,
这里异常静。我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走。我忽然想起了布鲁诺。他一定也在这儿什么地方。“布鲁诺!”我叫出声来。
我已经变成老鼠了,我并不怎么指望这会儿我还能说话。因此,当我听到我的小嘴发出我自己的声音,而且是完全正常、十分响亮的声音时,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太好了。我快活无比。我又试了一次。“布鲁诺?房金斯,你在哪里?”我叫道,“如果你能听到我的话,叫一声吧!”
我的声音完全和原来一样,和我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一样响。“喂,布鲁诺?詹金斯!”我叫道,“你在哪里呀?”
没有回答。
我在椅背之间闲逛,想习惯习惯离地那么近的状态。我倒很喜欢这样子。你们可能奇怪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感到难过。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做一个小孩又有什么好?真比做一只老鼠更好吗?我知道,老鼠会被追捕,有时会被毒死或者落入老鼠夹。但小孩有时候也同样会被杀死。小孩会被汽车轧死,会病死。小孩要上学。老鼠不用上学。老鼠不用通过考试。老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就我所知,老鼠只有两种敌人:人和猫。我姥姥虽然是个人,但我毫不怀疑,不管我是什么她都永远爱我。而且,谢谢天,她不养猫。等到老鼠长大,他们不用去打仗,不用去打别的老鼠。我十分肯定地认为,老鼠之间彼此相爱。人却不是这样。
是的,我对自己说,我不认为做老鼠是件坏事。
我正在舞厅地板上边想着这些事情边走的时候,看到了另一只老鼠。它正蹲在地板上,用两只前爪抱着一块面包,大口大口地在啃着吃。
这只能是布鲁诺。“你好,布鲁诺。”我说。
他抬头看了我两眼,接着只顾埋头啃他的面包。
“你找到什么了?”我问他。
“它们当中的一个把它掉了,”他答道,“是鱼酱三明治,味道好极了。”
他也用完全正常的声音说话。你也许会以为,老鼠万一能说话,说话声应该极小,像是吱吱叫,这个你能想像得到。但从小老鼠的喉咙里发出布鲁诺的大嗓门,你听着就不免感到极其滑稽了。
“听我说,布鲁诺,”我说,“现在我们两个都是老鼠了,我想我们应该动动脑子,想想将来。”
他停下来不吃了,用两只小黑眼睛看着我。“我们,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你是老鼠和我毫不相干。”
“但你也是老鼠啊,布鲁诺。”“别说傻话了。”他说,“我不是老鼠。”
“恐怕你是的,布鲁诺。”
“我当然不是!”他叫道,“你为什么污辱我?我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说我是老鼠?”
“你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吗?”我说。
“你在说些什么呀?”布鲁诺说。
“我得告诉你,”我说,“不久以前,女巫把你变成了老鼠。接着她们把我也
变成了老鼠。”
“你撒谎!”他叫道,“我不是老鼠!”
“如果你不是那么只顾忙着啃那三明治,”我说,“你就能看到你毛茸茸的爪子了。看看它们吧。”
布鲁诺低下头去看他的爪子。他跳了起来“糟糕!”他叫道,“我是只老鼠!我爸爸会怎么说啊!”
“他会以为这是一个长进。”我说。
“我不要做老鼠!”布鲁诺蹦蹦跳着叫道,“我不答应做老鼠!我是布鲁诺?詹金斯!”
“还有比做老鼠更糟的,”我说,“你可以住在洞里了。”
“我不要住在洞里!”布鲁诺叫道。
“你夜里可以爬进食品室,”我说,“吃所有的那些装在袋子里的葡萄干、玉米花、巧克力饼干和一切你能找到的东西。你可以待在那里痛痛快快地吃个通宵。老鼠就是这么干的。”
“对,这主意倒不坏。”布鲁诺稍微高兴了一些,说,“但我怎么打开冰箱门去吃冷鸡肉和所有的剩菜呢?在家里我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干的。”
“也许你的阔爸爸会给你弄个特制的老鼠冰箱,”我说,“你可以自己打开它的门。”
“你是说女巫把我变成老鼠了?”布鲁诺说,“哪个女巫?”
“就是昨天在旅馆前厅里给你吃巧克力的那个。”我告诉他,“你不记得吗?”
“那肮脏的老母牛!”他叫道,“我要找她报仇!她在哪里?她是谁?”
“算了吧,”我说,“你没有希望了。现在你最大的问题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会怎样对待这件事呢?他们会同情你,待你好吗?”
布鲁诺想了一阵。“我想,”他说,“我爸爸会有点不高兴。”
“你妈妈呢?”
“她最怕老鼠。”布鲁诺说。
“那你就有问题了,对吗?”
“为什么只是我有问题?”他说,“你呢?”
“我姥姥全明白。”我说,“女巫的事她全知道。”
布鲁诺又啃了一口三明治。“你看该怎么办?”他说。
“我的意见是,我们两个先去跟我姥姥商量一下,”我说,“她完全知道该怎么办。”
我向开着的门走去。布鲁诺又抓住一点三明治,跟着我走。
“到了外面的走廊里,”我说,“我们就拼命跑。一路上紧挨着墙,跟着我。
不要说话,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别忘了,只要让人看见,他就会打死你。”我抢过他爪子里的三明治扔掉。“好了,”我说,“紧跟着我。”
第十四章 姥姥,你好
一出舞厅,我就像一道闪电那样飞奔。我跑过走廊,穿过休息室、阅览室、图书室和会客室,来到楼梯口。我上楼梯,一级一级跳,很轻快,一直紧靠着墙。
“你和我在一起吗,布鲁诺?”我悄悄问。
“我在这里。”他说。
我姥姥和我的房间在五楼,够我爬一阵的,但我跑到了,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因为人人都乘电梯。一到五楼,我沿着走廊向我姥姥的房门飞跑。她的一双鞋子放在门口等女侍拿去擦。布鲁诺紧跟在我身边。“我们现在怎么办?”他说。
忽然,我看到一个女侍沿走廊向我们走来。我马上认出来了,就是她向经理告我养小白鼠的。我如今成了这种样子,当然不愿见她。“快,”我对布鲁诺说,“躲到一只鞋子里去!”说着我跳进了一只鞋子。布鲁诺跳进了另一只鞋子。我等着那女侍走过去。但是她没走过去,一来到鞋子这儿,就弯下腰来拿鞋子。这样做时,她把一只手伸到我躲着的那只鞋子里。她的一个手指头刚碰到我,我就咬了它一口。这样做太愚蠢了,但我这是出于本能才这样做的,想也没有想过。女侍马上哇哇大叫,肯定连远处的英吉利海峡的船只也听到了。她扔下鞋子,像一阵风似的沿着走廊逃走了。
我姥姥的房门打开了。“外面出什么事啦?”她说。我在她双腿间冲进了她的房间,布鲁诺在我后面紧紧跟着。
“关上门,姥姥!”我叫道,“请快一点!”
她转过脸看到了两只小棕鼠在地毯上。“请关上门。”我说,这一回她确实看到了我说话,认出了我的声音。她一下子愣住了,一动也不动。她身体的每一部分——手指、手、手臂、头都突然定住了,像个大理石塑像。她的脸色比大理石还白,眼睛张得连周围的眼白全都看得到。接着她开始发抖。我想她要昏倒了。
“请赶快关上门,姥姥。”我说,“那可怕的女侍可能要进来。”
她终于清醒过来,走过去关上了门。她倚着门,低头看着我,面色苍白,浑身发抖。我看到眼泪开始从她的眼里流出来,流下脸颊。
“不要哭,姥姥。”我说,“还算好,我从她们手里逃脱了。我还活着。布鲁诺也活着。”
她慢慢地弯下腰用一只手捧起我,用另一只手捧起布鲁诺,把我们两个放在桌子上。桌子中间有一玻璃缸香蕉,布鲁诺直接向它扑过去,开始用牙去撕开香蕉皮,要吃香蕉肉。
我姥姥抓住椅子扶手使自己安静下来,但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
“坐下,好姥姥。”我说。
她颓然坐在椅子上。
“噢,我的宝贝。”她咕噜了一声,这会儿真的泪如泉涌,流下脸颊。“唤,我可怜的小心肝。她们把你怎么啦?”
“我知道她们干了什么,姥姥。我知道我变成了什么,但好玩的是我的确不觉得怎么坏。我甚至都不觉得生气。事实上我觉得很好。我知道我不再是个孩子了,也不会再成为孩子了,但只要由你照顾我,我会很好的。”我不只是安慰她。我的确觉得很好。你们也许会奇怪我自己怎么不哭。是很奇怪。我就是无法解释。
“我当然要照顾你。”我姥姥喃喃道,“那一个是谁?”
“他是个男孩,叫布鲁诺?詹金斯。”我告诉姥姥,“她们先把他变了。”
我姥姥从她手提包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枝黑雪茄,放到嘴里。接着她拿出一盒火柴,划了一根,但手指抖得火对不上雪茄。等到雪茄终于点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把烟咽了下去。这样好像使她安静一些了。
“事情是在哪里发生的?”她悄悄问,“那女巫如今在哪里?她在旅馆里吗?”
“姥姥,”我说,“不只一个,有几百个!她们是从全英国来的!她们这会儿就在这旅馆里!”
她俯身上前盯着我看。“你不是说……你不是当真说……你不是说她们在这旅馆里开年会吧?”
“她们开过了,姥姥!开完了!我全听到了!她们,包括那个女巫大王本人,如今都在楼下!她们借用了‘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的名义!她们正在和经理吃茶点!”
“她们捉住你了?”
“她们闻出我来了。”我说。
“狗屎,对吗?”她说着叹了口气。
“是的,但不强烈。因为我好久没洗澡了,她们几乎没有把我闻出来。”
“小朋友应该永远不洗澡。”我姥姥说,“洗澡是一个危险的习惯。”
“我赞成,姥姥。”
她顿了顿,吸着她的雪茄。
“你当真是对我说,她们正在楼下吃茶点吗?”她说。
“一点不假,姥姥。”
又是一阵沉默。我看到过去的那种兴奋的闪光慢慢地又回到我姥姥的眼睛里。她在椅子上一下子坐正,尖锐地说:“把所有的事从头到尾告诉我。请快一点。”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讲了起来。我说了我怎样进了舞厅,在屏风后面躲起来训练小白鼠。我说了那块写着“防止虐待儿童王家协会”的牌子。我还告诉她许多女人走进舞厅坐下,那个小个子女人走上讲坛摘下面具。当说到面具下那张脸是什么样子时,我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描述。“它真可怕,姥姥!”我说,“噢,太可怕了!它像……它像什么正在腐烂的东西!” “说下去,”我姥姥说,“别停下。”接着我告诉她,所有其他女巫脱掉假发、手套和鞋子后,我怎样看到了面前那片布满红疹的秃头的海洋,还有那些女人的手指有小爪子,她们的脚没有脚趾。我姥姥这时候已经在她的扶手椅上向前移过来,坐到椅子的边上来了。她用双手握住走路总拿着的那根手杖的金杖头,看着我,两眼亮得像两颗星星。接着我告诉她女巫大王怎样射出白热的火花,把一个女巫烧成了一股烟。 “这种事我听说过!”我姥姥激动地大声说,“但我从来都不相信!你是第一个不是女巫而看到了这种事发生的人!这是女巫大王最有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