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听说都只能将她推得更远,到了他永远都不能到的地方。于是甚至她也没有与刘府,更确定地说是与刘启文联系的消息,也不能让他的心情更明快一些。
于是,他只能更专注在他“应该”做的事上。虽然他心底已经开始茫然,他做这些事到底是因为真的恨,还只是一种习惯。
他放流言出去说那个女人觊觎家产害死夫君,刘启文病弱乃是天谴。他又寻出受了刘家管事欺压的苦主,撺掇着人家去衙门告状。他还引导着那个女人起疑,慢慢将刘启贤死时的真相透露出去。
而那个女人,果然在看到那封署了他旧名的帖子之后,一命归西。
听到她死讯的时候,将离没有任何预期中的狂喜,他只是愈加茫然。如果连仇都报完了,那么是不是连他活下去的意思都没有了?
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思念叶裳容。他想听她唤他的名字,想拥她入怀,想亲吻她柔软的唇。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将离下意识地皱眉,然后闪身躲进太湖石的阴影里。
从雅间里走出来的,竟是叶裳容。
她满脸酡红,才走出来几步就靠在游廊的柱子上,皱着眉紧闭着眼睛,似乎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将离当时便沉下脸。
从她落座起就没碰过吃食,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倒,想不醉也难。他是见多了这种场面,深知这个时候开口帮她又或是替她挡酒都是下下策,于是想着转移话题或许会好些,却不想她显然是误解了他的意思,还口就直指他最介意的疮疤。
那一刻,将离没有多少恼怒的意思,只是在心里苦笑。他不知道是为她没有真的彻底放下他而高兴好,还是为了她如此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彷徨好。
于是连带着,他甚至是不是要走出去都不明白了。
乌云飘走,周围又明亮了几分。
“谁在那里?”叶裳容突然抬头,向将离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将离只能转出来,然后在距离台阶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就停下来,抬头看着廊下的她。一刹那,他心里只有空白,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会转身就走……还是对着他冷笑,就像刚才一样?
但是叶裳容却只是咬起了唇。她看着他,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动。
一阵凉风吹过,将离却呆立当场。他不敢前进,也不想后退。
好不容易能再见她一面,他不想因为自己的鲁莽招致她更深的厌恶,或者是提前离开。
叶裳容看着他,慢慢沉下脸。阴暗清晰地从她的眼底蔓延开来,甚至包裹住她理应明亮的杏眼。
她的不悦是针对的他的,一瞬间将离惶惑起来,但是他完全不明白在她用那种方式离开他的世界后,还能为了什么而不高兴。
叶裳容看着他,突然冷笑了一声。
她转身要走,却不想脚下一滑倒栽下台阶来。将离快步过去,勘勘接住她。
她的额头重重磕上他胸口时,比那一阵闷痛更清晰的却是满心温暖和喜悦。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伸手环住她。
即使她立刻就推开他,能有一瞬的相偎都是好的。
叶裳容在他环住她的时候,身子一僵。就在将离以为她会狠狠推开他时,她却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他不知理由却暗自窃喜,渐渐地收紧了环住她的手。
“你喜欢我。”叶裳容一直低着头,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将离一头雾水,“当然……”
然后这句回答,却显然让她情绪更为激动。
叶裳容猛地拽住他的领口,一把用力拉下来,“那你为什么不解释?”
将离一怔,被她拉得俯下身来。他根本没有预期到她会做这样的动作。无论她是什么脾气,叶裳容于人前一向文雅大方,就是高声说话都没有,更何况这么粗鲁的动作。
“‘当然’?”叶裳容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当然?”
将离似乎有些回过味来。他看着与他几乎贴着鼻尖的叶裳容,还有她眼里明显的怒火。
“好意思把我诓到青罗馆,却不好意思跟我解释?”她看起来更愿意咬他一口,“现在来说什么当然。”
“我没有……”将离再蠢钝,也该明白她的意思了。他看着她,难以置信,“你是说,如果我肯解释……”
你就能原谅我的欺骗?
叶裳容一顿,没说话。
将离心头一喜,“裳容,我……”
叶裳容抿了下唇,她突然手一松,然后用力一推。
“晚了。”将离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抬头却看见她嘴角噙着冷笑,“在我想听的时候你不肯说,在我等你的时候你没有来。如今,太迟了。”她坚定地,又不容置疑地朝后退了两步。
她愿意等……如今却晚了?
将离眼底寒气渐盛。
她在长安时并没有听说定亲的消息。如今整个刘府里,能让她说出“太迟”的罪魁祸首,除了那个刘启文还能有谁?
叶裳容眼珠一转,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没有。不是你让我到青罗馆来的?”
将离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点了点头。
“果然是兄弟。”叶裳容冷笑一声,突然转身大步离去。
留下将离一个人站在那里,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药浴
“哐”一声大响,叶裳容出现在门口。
满屋子热气熏蒸水雾缭绕,还伴着一股清晰的药味。
躺在浴桶里的刘启文抬头,不由愕然,“灼然你……”
“刘启文,你好。”叶裳容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双眼被怒气烧得灼灼发亮,“你还真是好。”
人前人后向来淡然平静的刘启文,这回也不由脸上露出几分赧然。他朝棕色的水里缩了缩,“灼然,有什么话等我出去再说……”
叶裳容步态优雅,却让刘启文生生有了种面对食肉猛兽的错觉。
“等你出去?”叶裳容只冷笑一声,“给你时间让你想好万全的说辞吗?”
叶裳容终于在浴桶边停下脚步。她居高临下,一双本该温润的杏眼彷佛黑夜的寒星,闪烁着光芒。
“灼然……”刘启文苦笑,虽然也,有点好笑。
有个太了解自己的人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让人愉快,但偶尔也不得不面对眼下这种状况。不过他深深明白,此时此刻他唯独不能笑,否则这只炸了毛的小猫只怕更不好安抚了。
刘启文当然明白她为什么会生气,因为设计让她见将离一面,正是他。
他虽然不以为叶裳容会看不出来,他甚至揣测过她是否会留在青罗馆过夜,却没想过她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甚至还没到,他该就寝的时辰。
刘启文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点唇。虽然他努力控制着,不能让她发现。
“你还没死呢。”叶裳容慢慢俯下身子,“就开始想着替我找男人了?”她的声音陡然轻柔下来,虽然细软柔和却别有一种令人心里发毛的感觉。
印象里,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生气,也第一次听她说出如此粗鲁的话。虽然其本意并没有表达错误,但是刘启文在她灼灼的目光下竟是怎么都不敢应声点头。
“见到他了?”于是想当然的,他企图转移话题。刘启文问过之后突然垂下眼。
叶裳容该有疼宠她的夫君,该有温暖的家,该子孙绕膝该幸福白头。
刘启文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将离差,甚至他能给她的更多。但是他的身体,能陪她到几时?
能陪在她身边的,不一定非得是将离。但现下入得她眼,还要他能找到的,只剩将离了。
一声轻叹。
“君宁啊,”叶裳容突然伸手捧起他的脸,“我的君宁。”
刘启文看着她。
怒气消失不见,她的眼眸里流转着温柔的光彩,“别想这些好吗?”她低下头,与他交换着自己的气息,“就算你觉得离开我是无法避免的事实,至少我想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别让那些繁杂无谓的人和事,掺杂到你和我之间来。”
“将离是无谓的人?”刘启文弯起唇角,扩大他的笑容。
虽然他的确是故意的,但不能否认他听到她那番话后,也的确是高兴的。
叶裳容明显的一噎。
“至少现在的他在我眼里,比不上……你。”
多少明白她有些逃避话题的意思,但是刘启文仍然注意她不正常的停顿。他疑惑地顺着叶裳容的视线看下去,顿时了然。
要知道,他正在沐浴。
虽然药浴用的不是清水,却到底还是透明的。何况屋子里又亮,更何况她俯着身子。
于是,刚才还气势汹汹彷佛土匪上门一般的某人脸上突然一红,猛地松开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刘启文不由得轻笑出声。
“你——”屋子里只两个人,这一声就算再低她也听得见。
叶裳容一时恼羞几乎又要成怒,她似乎想回过身来说什么,才转到一半想起不对又转回去。
奈何他泡药浴并非一会功夫,蒸腾了满屋子的水气,于是地上自然也湿滑起来。叶裳容脚底一滑,右后肩狠狠撞在桶沿上,整条手臂泡进了水里。
她疼得眼冒金星,一时没多想,摸索着想要寻个支撑来稳住身子。
刘启文见她滑到,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
于是两下里相凑,她的右手就摸到了他大腿的内侧,还有……
“轰”一下,这下两人同时脸涨得通红,转开脸不敢看对方。
“我,我先出去了……”叶裳容嗫嚅了一声,几乎落荒而逃。
刘启文好歹寻回了自己的声音,“慢着,换身衣裳再回自己屋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真的只是想到早春夜寒,怕她着凉而已。
“穿……你的衣裳?”叶裳容顿下脚步,到底没有再回头。
不过,刻意咬了重音的“你”字,让刘启文觉出些不对来。
叶裳容如今住在主屋那里,从静园出去至少穿过大半个刘府。她穿着他的衣裳走这么一遭,还能有谁看不见?
这……
夜遇
“哐”一声,绿芷把水盆往桌上一放。
正要开妆奁的叶裳容手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这是?”
“小姐,您都不生气的吗?”小丫头兀自气呼呼的,“话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勾引,什么贪钱。一个个都是井底的蛤蟆,也不想想他们刘家怎么跟叶府比。我们可是……”
“好了好了,越来越口没遮拦了。”叶裳容挑起眉毛,倒是没半点恼怒的意思,“一年前你自己也是刘府的人,如今这么说话,不怕人家说你忘恩负义?”
绿芷一呆,然后扁着嘴低下头去了。
叶裳容眨了眨眼,没说话。
她那日从静园回来,虽然天色昏暗但一身的药味却实在瞒不过人。她没把连日的流言放在心上,却是绿芷一直为她愤愤不平着。勾引男人也好觊觎钱财也罢,于她不过是拂过耳边的微风,连觉得冷都不至于。
但是绿芷那里,却显然艰难多了。
且不说她从小在府里长大,一干交好的如今都疏远了去。一年前不过二等丫头的绿芷,如今却摇身一变,隐隐有些取代老夫人身边绿荷的意思,想也知她日子不会好过了。
她真是疏忽了,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
“小姐,”倒是小丫头自己振作起来,“今天那件事,小姐打算怎么办?”绿芷将手巾在热水里揉搓干净了再送到叶裳容手里,然后站在她身后替她把发鬟上的钗钿都取下来。
叶裳容被她勾起心思,拿着手巾的手顿了好长一会,才敷上脸,然后长长地叹了句,“是啊,该怎么办呢……”她不是不想告诉绿芷,只是连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
事情说起来倒并不复杂,不过是府里的管事醉酒打架而已。甚至连结果,都是对方断手管事断脚。
“小姐是打算把人送到衙门里去?”绿芷把拿过梳子,细细梳理起她的头发来,声音里满是迟疑和犹豫,“不太好吧……”
叶裳容终于皱起眉,苦笑了下。
那管事原是刘府的家生子,他爹管着马厩娘管着厨房,据说自小是跟在刘启贤身边做书童的,后来才调去了外账房。
这样的人,说实话,不是叶裳容能动的。
说到底,她不是刘府的什么人。如果为了立威而不得不做些什么,单挑绿荷出来也不仅是因为老夫人似是而非的遗愿。
因为,绿荷没有倚仗。
老夫人一死,绿荷就成了没根的浮萍,叶裳容就是吃定了她是软柿子才捏的她。但如今碰上了府里有着实权的人,叶裳容反倒不好随便下手。杀鸡不过儆猴,真要让府里一众下人觉得朝不保夕,到了不除她不罢休的地步,叶裳容独木难支只剩仓皇逃走一途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小姐,我听说,”绿芷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