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担心您是不是上了船。如今您既然平安回来了他也能安心,就要走的。”说话间,流离不由得就带出几分袒护的意思。
将离略怔,眉头舒展开来,“还在下雨。”
“是,跟之前一样。”
“让他今晚别走了。去让流霜煮了姜汤,你盯着他喝下去。”
“知道了。”
将离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此刻流离一定满脸喜色。到底他和流殇都是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甚至比兄弟还亲近些。
“对了,”将离突然想到,“叶裳容呢?”
“这……流殇没说。该回去了吧?这么大风大雨的,总不会一个人待在茶馆里。”
将离从水里抬起手挥了挥,示意流离出去。
叶裳容……
他闭上眼睛,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水没过他的唇,勘勘到他鼻子下面。
“那个人”打的什么主意,他看得很明白。样貌、年龄、家世、人品,无一不是媳妇的上上之选。虽然她父母双亡看上去像个短处,其实如果双亲俱在,反倒是刘家配不上她了。且不说叶家其他人,她的父亲所任员外郎虽然只是从六品上,到底是在户部的京官。寻常在外的就是高上几级都比不上,何况刘家这代只出了个县丞,从八品下的官阶可是整整低了九级。
一开始,他的计划是在叶裳容喜欢上他之后离开她,等她嫁入刘家之后再出现。就算到时她能守得住,只流言蜚语便足够打击刘家了。
而其中的理由,譬如说为了不误她终身忍痛放手,譬如到后来说实在不能忘记,所以偷偷看一眼也好。这一类的戏码他实在试过太多回数,甚至连计议预演都没有必要了。
但是现在,有些不同了……
水渐渐凉了下去,将离慢慢睁开眼睛,从水里站起身。擦干身体,披上衣服,将离推开门回到自己的卧房,躺到床上。
卧房里原预备着他出来还要看账册,所以一片通明。
将离正想唤人,外面突然传来轻细的声音。
“小姐,您既然都来了,进去坐一坐也好……”
是流殇的声音,将离皱起眉。因为隔着一扇门,所以他的厌恶几乎毫无掩饰。
流殇该知道他的脾气,不论这个“小姐”是谁,都不能进到这里。
这是他的屋子,不是青罗馆做生意的地方。
“知道他回来就好了,见什么。”
接下来的女声轻软柔和,不仔细听几乎就错了过去,但是听在将离耳里却像炸雷一样。他猛地睁开眼睛,瞪向门口。
不可能的。不会的。
她应该是回去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后他卧房的门被流殇从外面推开,一个女子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才走进来。
房间里灯火通明,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
走进来的人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她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是发青的。她的头发吸饱了雨水,沉甸甸地坠在脑后。衣服紧贴在身体上,手肘,甚至衣服的下摆都在不停地滴水。她不过才停下一会,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水了。只是她虽然是这副模样,却依然挺直了脊背对他浅浅地笑着,半点没有拘束局促的感觉。
“打扰你休息了?”那声音,柔软安宁得一如他下午正阳茶馆里听到的那样。
心里,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爆裂声,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从里面流了出来。
一瞬间,将离甚至觉得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人。
即使她现在的样子甚至比渠边那回更凄惨,但是将离却仍然觉得她异常美丽。
简直,美丽得惊心动魄。
将离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子。
“借辆马车好吗?”她又说道。
不知道是哪里的窗子没关严实,一阵风漏进来。将离不觉得如何,她却明显地一瑟。然后她似乎想要换个位置避开风口的,身子却只转了转,没动。
她……
将离皱起眉,目光无意间掠过她脚边。
她几乎就站在水塘里。只是左边的水,似乎颜色略微深了些。
心里一动。
他朝她裙脚左侧看去。
虽然看不出什么颜□别,但是那里破了一块,裙角几乎就扯烂了。
一阵怒火突然抑制不住地窜上来。
他猛地下了床,大步走到她身边把她打横抱起。
叶裳容始料未及,低呼一声抓住他的衣襟。
他企图抱她上床,却被她拉住衣襟,“衣裳湿的。”
身子冷得像冰一样,她存心想把自己冻病了,竟然还有心计较会不会弄湿他的床。
他皱紧眉,正待要说什么,她却突然侧过脸,一双杏眼里满是明媚的笑意,“生气了?”
将离一愣,满心的怒火刹那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是在利用她吗?
为什么反倒生起气来。
“别生气了。”叶裳容对着他笑,“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那轻轻软软,却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却让将离若遭雷劈。
他看着她,好一阵子除了那“担心”两字,心里竟然一片空白。
她……
担心他。
不要。
将离用力收紧怀抱。
这样的人,他不要放手。
这样的人,不可以只用在那种复仇的计划里。
上天曾经给过他一个幸福的家,却在他十岁那年收了回去。所以这个人,会不会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今后,可以有人关心他,可以有人陪伴着他。他午夜梦回之时,等待着他的也可以是一张安宁温暖的睡颜,而不是冰冷痛苦的现实?
将离深呼吸一口气。
“喂,这么一直抱着我,重不重?”身体相贴的地方已经捂热了,于是她只能伸出食指戳了戳正在发呆的她。
将离如梦初醒,将她抱到榻上。
腿上果然刮伤了一片。伤口虽然不深,却因为雨水冲刷的关系一直没止住血。而她竟然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什么急着走路没发觉。
将离在那一瞬间,一边想狠狠教训她一顿,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边又想把她直接按下去,直吻到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当他抬眼看见她苍白的脸时,却到底什么都没有做。
他处理完伤口,才叫了热水备她沐浴的时候,流殇送了姜汤过来。
“公子,先给小姐喝。”他恭敬地将碗送到他手里。
将离有些诧异,却在姜汤的味道飘进鼻子里时恍悟。
姜汤里面加了药。
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有些宁神的作用而已。平常喝下去也不过会觉得有些倦怠,但是叶裳容在雨里几乎奔波了一个多时辰。本来就累,再加上这个药……
但是,他想留她下来。
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想要让她留下来。
于是把姜汤递过去,看着她毫不犹豫地一口饮尽。
然后,沐浴,更衣。
他在浴桶边,将昏昏欲睡的她再度打横抱起来,然后放在他的床上。
他上了床,躺在她身边。
“……将离?”她含含混混地问。
“嗯,是我。”他轻声应着,然后贴近她,将她搂进怀里。
她只是略蹭了蹭他胸口,就放松了眉头,不久呼吸绵长轻浅起来。
体温透过衣裳传了过来,将离慢慢闭上眼睛,唇角却是弯起的。
十几年来……
不,是自他十岁那年离家之后,第一次。
大雨·3
这里不是她的屋子……
叶裳容朦朦胧胧地想,一边举手抚在自己的额头上。
屋子里昏暗宁静,飘着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她身边暖烘烘的,好像有一只手压在她腰上。
……手?
猛地一惊。叶裳容瞪大眼睛,用力支起上半身。
“……将离?”
熟悉的面孔让她稍微安下些心,疑惑却随之而起。
她怎么……
对了。
昨天傍晚将离说了去码头之后,不久就狂风暴雨。她冒着大雨去了码头,别说是人或船,连木板也不见一块。她更急,直到在青罗馆见到将离才算松了口气。
她从雨里过来的,又摔过一回,衣裳湿腿上伤也是稀松平常,却不想这个人竟然生气了。
随后,她被他劝着喝了姜汤,再沐浴更衣。本想借了马车就回去的,却不知怎么睡着了。如今这样子,该是将离把她抱到床上来。
看着他安宁的睡颜,叶裳容眨了眨眼,放轻了动作慢慢再躺回原来的位置上。
不是体贴什么的。想清楚前后因果,心情倒是平复了,尴尬却随之而起。
将离昨晚什么都没做。即使睡得人事不知,这个她总是明白的。只是原本看她睡着了所以没叫醒她,留她一宿本也是稀松平常。偏这人,又理所当然地睡在她身边。
这里没第二张床了吗?非和他同床共枕不可。
只是“同床共枕”啊……
如此亲密,又如此温暖的一个词。
叶裳容一时有些怔忡。
原来竟然她今生今世还有可以体会的一天吗?
她闭上眼睛。
再如何,她都没想到过会与将离成亲,或者与将离的将来之类。或者说,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些。
不论是否喜欢,她曾经是认认真真地想要与某个人共度一生的。
但是结果……
一声幽幽的叹息,在房间里轻轻响起。
“醒了?”
如丝般的声音,添上了几分暗哑和低沉。叶裳容转过头去,那双凤眼半睁半闭之间,没了白天的沉稳镇静,彷佛有柔和的银光在里面流转。
“嗯。”突然慌乱起来,虽然她没做错任何事,只是心里就是一片空白,想不出来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只能含混地应了声。
将离不甚清醒地眨了眨眼,对着她朦朦胧胧地浅笑了一下,突然凑近了过来。
他贴近她,似乎嗅闻她的味道一样,然后不满似的皱起了眉。他的手突然从她腰上伸到后颈扶着,唇贴上她的蹭了蹭。
叶裳容瞪圆了眼睛,甚至忘了反应。
他……
将离很快就放开了她的唇。这一回他似乎才算清醒了过来,声音里的慵懒困倦一扫而空,又恢复成那种凉滑到让人心颤的声音,“早。”
叶裳容微张了嘴,甚至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人,喜欢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清醒的吗?
“不够吗?”将离略一挑眉,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唇再次贴了上来。
柔腻湿滑的舌画着她的唇,然后乘隙钻了进去。轻轻滑过齿龈,慢慢地寻找到她的舌。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轻触即分,随后慢慢地缠绕上去,引着她与他一起疯狂起舞。
待他放开她的时候,她早已气喘吁吁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虽然神情未变,那双凤眼却渐渐幽深起来。
看着她的专注,还有另外某些东西,让她一阵脸红心跳。她侧过脸,只是想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却将自己的耳朵送到他面前。
他含住她的耳垂,彷佛在吃什么美味的东西一样,轻舔慢吮细细品尝。
“……好不好?”
将离似乎问了些什么。
叶裳容全部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耳垂上。
那湿腻灼热的感觉让她全身发软,身体的最深处,彷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渐渐苏醒过来一样。
“不……停下……”她企图乘自己有理智的时候阻止。
将离却只是一挑眉。他放过她的耳垂,唇却沿着脸颊一路滑到脖子上,“不要停是吗?”他含混着,一边啃咬着她的脖子。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轻叩。
“公子,刘府三公子来访。”流殇的声音,“说是来接小姐回去。”
“君宁?”叶裳容一怔,他怎么来了?
将离一僵。
“公子?”流殇大约是以为将离还没有醒,又扬声唤道。
“让他滚!”
他咬牙切齿的样子逗笑了叶裳容,满室的旖旎也瞬间一扫而空。
将离手一松,压在她身上不肯动了。
叶裳容推了他一下,“让我起来。”
“怎么?”将离下巴搁在她胸口,“有人来接你,就眼巴巴地赶着跟他走了?”
听上去该是玩笑的话,但是叶裳容却觉得里面透出一丝阴鹜来。她仔细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却又似乎没有丝毫痕迹。
是她听错了……吧?
叶裳容将这个念头甩开,“我是该走了,还有人等着。”
将离几乎冷嗤了,只是到底依言翻身让开。
这一回叶裳容看得明白。
她咬了下唇。
将离的不高兴,她能猜着几分理由。
她彻夜未归便有个年轻公子寻过来,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表兄妹的关系。更何况那个刘家,说是她的表亲其实却勉强得很。
他大约是疑心起,她和刘启文的关系了?
叶裳容起身穿衣。
昨天那一身湿透还撕破,是以将离拿了身半新的过来,说是家里丫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