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堞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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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堞残阳-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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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他的心情也不好,师弟新遭挫折,这悲愤的情绪也在他身上表露出来,其实,对仕途功名,他比云起要淡漠得多。
伍云起辞官不成,外放陕甘,董大全便也稳不住了,一道辞呈上去,递到了领侍卫府,结果,挨了醇郡王一顿狠狠的训斥。
这还不算,他辞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清茶门那边。
刘兴业急了,冒着风险连夜下山潜进城来,叩开他的家门,再三劝阻,不准他离京!
瑞玉抱着才一岁的儿子英哥儿,也劝他暂且留京,等孩子大一点儿再说。
他无可奈何,只得暂且留下。
十多年来,他与伍云起生死与共,情同手足,未尝一刻形影相离,如今云起要走了,去那西北边陲的不毛之地,立什么“军功”,捞什么“资历”,他怎不伤心。!
但是,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伍云起扭脸望师兄,又赶紧回过头去,他不忍看师兄那悲愤的面容。
三年之前,他们才来京师时,何等的踌躇满志!
一切都简单,不在话下,连闲事都管得。
如今呢,才过了三个寒暑,却象长了二十岁,老练多了,也更添了许多的忧愁和凄苦!
大家皆有心事,各自沉思着……
“好呵,你们三个人在这儿观风望景,撇下我们在里面喝闷酒,该当何罪。”
是洪钧走来,他在里边等得不耐烦,走到廊子上来寻他们。
“文卿兄,得罪,得罪!”伍云起回过身来,面带一丝苦笑说。
“超翼,海明。”吴大澂道:“咱们进去吧,别让他挑剔我等失礼,王勃有诗说得好:”无为在岐路,儿女共沾巾。‘大丈夫走南闯北,志在四方,何必忒多忧愁和伤感?“
伍云起与董大全互视了一眼,嘴角上皆微露一丝苦笑,随洪钧回雅座间里。
今日来给伍云起送行的,除了洪钧、吴大澂以外,主要是董大全家的人,他们与伍云起也是极好的交情。
董大全的岳父侯员外,虽然近来身体愈来愈不好,咳嗽时痰中总带着血丝,头也时常疼痛发晕,但仍是不听儿女们的劝阻,坐了青骡轿车跑五十里地来芦沟桥头给伍云起送行。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瑞本、瑞利兄弟,他们都与伍云起相处很好,成为莫逆之交。
瑞敏没有来,她的官人房山县知县叶丘泉去年擢升了知府,调往兰州府去了,她自然也携带孩儿随去。
伍云起此番西行,只怕还要打扰他们。
叶若兰三年来一直住在侯家庄,伍云起成亲后,她闹了一场大病,几乎撒手而去,只是瑞玉的小妹妹瑞倩与她颇为投契,百般安慰照料,她才渐渐痊愈。
伍云起曾几次随董大全去侯家庄给侯员外请安,与她都未曾见面,云起是有难言之隐,她呢?岂不是比云起更苦?
现在,云起之妻亡故,他也要离开京师,前往那西北荒凉之地,投身到厮杀搏斗的万马军中,此去何年何月能归,甚至能否生还,都在难以预料之中,她怎能不来见上一面?
是以,叶若兰由瑞玉、瑞倩陪着,也一同前来倚月楼酒给伍云起送行。
伍云起和洪钧、吴大澂、董大全进来,大家重新入座,于是闲谈起来。
席间,侯员外见伍云起愁容满面,觉着在这临别之际,自己应该好好规劝他一番,方才是做长辈的责任。
因问:“超翼,你可知‘三立’之说?”
伍云起闻言,知道又要说教了,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回话:“请教老伯,可是‘立德、立功、立言’吗?”
“正是,”侯员外点首。
又问:“汝可知这‘三立’当中,孰重孰轻?”
“自然是‘立德’为重,‘立功’次之,‘立言’又次之了。”
“那么哪样最容易做到呢?”
伍云起一个武官,自然不讲‘立言’,这是饱学宿儒士的事,但也不敢讲“立德”,那又谈何容易?因此随口说道:“自然是‘立功’了。”
“超翼此言差矣。”侯员外摆手笑道:“‘立德’固重,然较之‘立功’容易。”
“怎么讲呢?”
侯员外抿了口酒,微笑道:“古人有言:”夫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
“为何这样说法?”伍云起看洪钧和吴大澂一眼,问道。
侯员外说:“‘立德’必循于心,故循心以为量者存乎我;而建功必因于物,故因物以成名者系乎彼。”
更进一步说:“存夫我者,隆杀止乎其域;系乎物者,丰约唯所遭遇。”
伍云起似懂非懂。
吴大澂解释道:“德有常量,至域便止;功无常则,因遇乃成。”
伍云起点首,向侯员外道:“多谢老伯赐教,愚侄此次外放,一定珍惜自爱,报效国家。”
侯员外点了头道:“这就对了。超翼还记得三年前与小婿才来京师时,遇到的那几个西域来的细作吗?”
“记得。”伍云起说。
侯员外脸色凝重起来,说道:“一个浩罕国的伯克,居然敢侵我新疆,占据天山南北路,成立什么‘哲德沙尔汗国’,着实可恶!而我朝廷,几年以来竟又无暇顾及,一任其践踏我中国土地,鱼肉黎民百姓,想一想,岂不令人……”
老员外深深叹息一声,说道:“今年夏天,俄国人又乘机强占了我伊犁地方,还胡说什么‘代为收管,俟关内肃清,乌鲁大齐、玛纳斯各城克复之后,即当交还’真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说,阿古柏侵占的我疆土一日不克复,俄国人便可一日不交还我伊犁不成?简直是狼狈为奸!”
“文卿兄。”一直未开口的董大全听岳丈如此说,顿时火了,拍桌子冲洪钧嚷道:“朝廷为何不发兵呢,难道竟容忍这群入室虎狼作践我黎民吗?”
“鞭长莫及啊。”洪钧叹口气道:“目下,关内回匪尚未肃清,陕甘总督左宗棠何暇顾及关外?”
董大全愣了半晌,看着伍云起道:“边疆遭受外虏侵夺,我封疆大臣竟有无暇顾及之事,不知国家养兵何用?”
侯员外向董大全说:“海明,你冷静些。东岩前日有信自兰州来,我尚未对你讲。”
坐在董大全身旁的瑞玉道:“爹,东岩姐夫有信来吗?”
侯员外点点头,说:“东岩在兰州任上,办理后路粮台事宜,他来信讲,左督台以六旬花甲,本已多次称疾,奏请开缺,只因俄国人侵占伊犁,便又改了主意,决定再留任几年,恢复西域,有‘西顾正殷,断难遽生退志,当与此虏周旋’的决心。
吴大澂在一旁喜道:“这太好了。超翼。”
他目露期望之光,望着伍云起说:“兄此次出京,从军左公帐下,不无勋业可创,还望去小存大,努力为之!”
伍云起低下头去,沉思片刻,郑重地说道:“清卿之言有理。弟定当以一躯报国,方不负在世一场。”
这时,伍云起的悲观凄凉的情绪已无,重新又有些振奋起来。
又说道:“柳良图、徐月笙、黄兴瑞三位同年自去岁到西北左督军中后,频频来信催我,离开这繁华的京都,前去相聚,这下可以同驰疆场,驱逐入侵之寇了。”
洪钧对汉史颇有研究,因之西北舆地了如指掌,提到伊犁,他又说起了天马和西极马,使伍云起、董大全、吴大澂等皆感兴趣。
他解释天马和西极马的区别道:“最初是汉武帝得到了乌孙马,认为乃出类拔萃的千里良骥,因御赐名为‘天马’。不久,又得到了大宛汗血马,便又将乌孙马改称为‘西极马’,而将”天马“名为大宛汗血马。张骞两使西域,回到长安时带来了乌孙王最好的赠礼给汉武帝,就是乌孙马。又过几年,乌孙王遣使臣入关,送千里良骥与汉武帝做为聘礼,请求和亲。汉武帝便将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封为公主,嫁与乌孙王,双方结为盟好。”
伍云起等听了,皆点首叹息不已。
“可惜。”侯员外长叹一声,道:“伊犁这自古产马宝地,如今竟为俄人窃据,岂不令我华夏子孙愤慨!”
众人皆默而无言。
叶若兰一直未语,这时站起来,斟满了一杯酒向伍云起敬道:“伍大人,请饮此杯。”
伍云起见她面容削瘦,双眼泪光闪闪,不由心中一酸,眼圈也红了,忙伸双手接过酒杯,一仰而尽。
叶若兰伸手取过琵琶,深情地望云起一眼,然后轻调冰弦,低声弹唱起来: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伍云起听了,真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感,心内激动万分。
董大全等也被叶若兰这歌声深深打动了,半晌默默无言。
天不早了,伍云起要赶到良乡去住第一站,吴大澂、洪钧、董大全、瑞玉也得赶在关城门之前回城里去,于是大家走下酒楼。
芦苇沟桥头,友朋执手相别,免不了又是伤感,但此时此刻,由于大家方才关于俄国人和阿古柏入侵新疆,左宗棠立志收复的一番议论,心情又大不相同。
伍云起望着大全道:“师兄,你不必挂念,到了兰州弟便有信来。”
董大全拍着他肩头道:“到了那边,务必去找柳良图、黄兴瑞、徐月笙几位年兄,还有姐夫那里,大家好有个照应。”
未了,又说道:“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非辞了这个虚名的侍卫不成。要死,咱俩儿一块倒在西北沙场上,强如在这儿混过一生。”
瑞玉闻言,忙扭头看她爹爹一眼,侯员外向董大全投去的却是赞许的目光。
伍云起也不再拦阻师兄,反倒点了点头,他朦胧地感觉到,那茫茫的西北沙漠瀚海,似是他俩的归宿!
叶若兰泪珠滚滚,望着伍云起,那目光分明是要求结伴而行,但伍云起却微微摇首,上马而去。
走了,伍云起带着他唯一的小厮来旺,催马扬鞭,离芦沟桥越来越远。
当他回首时,只见董大全等仍立在桥头上,频频挥手……
第四十四章
    左宗棠是湖南湘阴人,嘉庆十七年壬申十月初七日寅时,出生于书香门第。
曾祖逢圣、祖父人锦、父亲观澜,三代皆为生员,并无入仕之人。
道光十二年,他二十一岁中了本省乡试第十八名举人,后来屡进京师应会试不第,只好做西席,教书为业。
道光末年腊月,太平天国起义于广西浔州府桂平县金田村,后年冲出广西进军湖南,清廷调云南巡抚张亮基为湖南巡抚防堵,时左宗棠避难于湘东白水洞,经同乡好友胡林翼书荐,郭嵩焘力劝,遂入张亮基幕府,掌理军事。
咸丰三年,张亮基上折保举,得旨以知县用,并加同知衔。
后张亮基调抚山东,左宗棠先后历赞湖南巡抚骆秉章、两江总督曾国藩幕府,极得宠信。
咸丰十年,太平军连克江南苏湖杭地区诸城,曾国藩特命他募练兵勇,于是,他招募了一支五千余人的队伍,号称“楚军”,开赴江浙前线与太平军作战,次年便跃居浙江巡抚高位,成为与曾国藩所率湘军,李鸿章所部淮军并驾齐驱的三大势力之一。
同治三年,太平天国天京陷落后,他率楚军剿杀天国侍王李世贤、康王汪海洋于广东嘉应州。
即而调任陕甘总督,领兵北上,来往于黄河两岸,疯狂地镇压捻军和西北各地回民起义军。
同治七年夏间,与湖广总督李鸿章将张宗禹所部西路捻军,消灭于山东海滨,从而赢得了满清朝廷“中兴名臣”的赞誉,一举封为伯爵。
近几日来,甘肃省巩昌府安定县的陕甘总督行辕内一片欢欣气象,左宗棠正在大摆筵席,庆贺他的六十初度。
年初,左宗棠先后在河西和金积堡地方与回民起义军接仗,大获全胜,扑杀首领马化龙等,朝廷在他原来的一等恪靖伯爵上又加骑都尉。
自左宗棠以下,所部大将张曜、刘锦棠加云骑尉爵,金顺、刘锦棠、黄鼎、金运昌诸将赏穿黄马褂,各有赏加,真可谓“皇恩浩荡”!
总督行辕内设席摆宴,鼓乐喧天,大唱戏文三日。
左宗棠兴奋之余,不忘将他的几位心腹爱将刘锦棠、张曜、徐文秀、雷正绾并徐占彪、董福祥、宋庆、陈湜等招至中营大帐里,商议军政要务。
大家坐定,左宗棠以帕子擦着手,向刘锦棠道:“毅斋,白彦虎窜居河州,还应加紧剿杀为是!”
刘锦棠酒喝得得意,春风满面,自负地回道:“伯爷请放心,区区白彦虎,不在话下!”
左宗棠将帕子塞入袖中,收敛起笑容说:“毅斋,你这个毛病何时能改抻?狂妄自大!”
刘锦棠并不拘束,拱手嘻嘻笑道:“伯爷教训得是,卑职狂妄。”
左宗棠瞪着他,想板起脸来训斥几句,却忍不住也笑了,骂道:“既然晓得,须要虚心改掉。后生浮燥,贻误了军事我砍你脑袋。”
刘锦棠冲其他将领们伸伸舌头,不再言声儿了。
刘锦棠是湘军名将刘松山的侄子,与左宗棠湖南同乡。
自幼随叔父戎马军中,先后与太平军、捻军和回民起义军及陕甘土匪作战,虽然今年才二十八岁,却是沙场上能征惯战的老手儿了,故尔深得左宗棠的赏识和宠爱。
去年,刘松山在金积堡被回民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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