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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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边宝贝-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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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前没打算当钢琴老师吗?'

'至少我没想到她会当这种的。'小加以下巴比了比场内暗暗忙碌的老师们。'乐乐以前号称天才少女,还上过报,杂志也专访过。但是有谁会记得八、九年前的钢琴奇葩?过去被捧上天的天才,时间一久,被人看得连废柴都不如。可是我一直都忘不了乐乐在八年前离开大赛的背影。'


'我对音乐界不熟。'安阳淡然跟着观众们敷衍地鼓鼓掌。'顶多听过萧邦钢琴大赛。'

小加趁掌声热切之际,放声大笑。'萧邦大赛只在亚洲才会被捧得那幺高,全世界真正具分量的比赛之一,就是柴可夫斯基大赛。乐乐获得大会邀请参赛时,她老师还帮她办了好大的行前庆祝会,根本是在为老师自己造势,炫耀门下有多杰出的弟子。'


'比赛结果如何?'

'她在第二轮中弃权,退出比赛,吓倒不少人。连她那个老师都还特地跑到她家当面大骂她任性至极、忘恩负义。'

他疏离地遥望台上青涩的表演。

'老实说,会来参加这种世界大赛,无论是技术性或企图心,一定得很强。可是企图心强的音乐,再高明的技术也会让人听得很疲惫,乐乐却没有什幺企图心,她就只是很喜欢弹琴、很努力弹琴,如此而已。'

当她第一轮出赛时,指尖流泄的音色清丽如泉,手指灵巧而富有音乐表情,让耳朵疲乏的评审与观众霍然为之亮眼,纷纷翻阅手上资料,查看现在台上可人的东方娃娃是何许人也。

她用手指诠释音乐的灵魂,生命的层次感,纯净无瑕的音色和技巧冲破了许多参赛者'演奏机器'般的表现方式,勾动聆听者的心弦。

她是这幺这幺地喜爱音乐,连刚硬的琴键都为之倾泄出歌唱般的线条。

小加只知道乐乐很有天分,肯下苦功,又很认真,但她从没想过乐乐会藉由一次比赛的磨练,跃升到如此令人诧异的境界。

就在大家热切期待本世纪新的钢琴奇才绽放万丈光芒时,她突然在第二轮比赛中场下台鞠躬,头也不回地离开会场,离开莫斯科,离开腐臭的音乐竞技场。

'她有跟你说过理由吗?'

'没有,可是我佩服她的远见,走得好!'小加到现在仍然想来就不屑。'那一年评审们如何暗算死对头的参赛学生、包庇自己的爱徒,我懒得说了。但你知道那年最后第一名得主是谁吗?'

安阳淡漠等待,垂睇她的假笑。

'是YAMAHA钢琴,好玩吧。'世界级的冷笑话。'只要有YAMAHA在背后的强力支持、砸钱赞助,不管你叫什幺名字,你实力有多烂,都可以坐上冠军宝座。'

献身艺术到最高峰,结果上面堆的竟是团团腐败的大便。

'乐乐退出这个圈子,那你呢?'

'我没她那幺豁达。'她知道自己粪味浓厚。'可是我很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感觉。有一些我早已失去的,她到现在都还保有。我为了我所追求的成就,付上很高的代价,她也为她的坚持付了很高的代价,承受选择这条路的另一种孤独。'


安阳敏锐地警觉着。小加毕竟是乐乐深交的知己,只有老友间透彻的心灵相通,才有办法指出交游广阔、人缘极佳的乐乐是孤独的。

他就从不曾想过。

'她身旁总是围着许多人,不是吗?'

'每个人却都用自己的价值观来衡量她、解释她,甚至是企图扭转她。很少人去明白她的想法,去尊重她的坚持,只笼统地定义她想法老是怪怪的,或笑说她心性还像小孩子一样可爱。'

可是轻薄的灵魂,怎幺可能诠释得出生命的厚度?

'真是好笑。'小加无力地勾着嘴角。'大家一直催她劝她逼她,找一份﹃正当﹄的工作,她就好,去勉强自己当所谓的钢琴老师。当了之后,大家又嫌她收入太低,很外行地拚命建议她多收学生、多收学生,好多赚一点钱。妈的他们以为学琴是用来赚钱的吗?他们以为乐乐是一出娘胎就会弹琴吗?她以前甚至平均每天苦练近十小时,现在她虽然不再是神童,但他们凭什幺剥夺她继续练习的权利?就只会钱、钱、钱!'


'他们只是用凡人的方式去关心乐乐。'并非恶意。

'乐乐就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她孤独。'

不,我不是演出者,但我也有准备就是了,随时递补。

他漠然想到她曾悠哉地如此跟人闲串。

为一个不一定会上台表演的机会做准备,需要多强壮的心志?没有相对的回馈,没有应受的尊重,她为什幺还撑得起这样艰巨的坚持?

为什幺她在这方面可以坚强到毫不妥协?为什幺她不会软弱,不会倦怠,不会崩溃?

'她不在意自己沉重的每日苦练,可能根本没有任何上台展现的机会?'

'当然。'

'那她为什幺这幺在意拍卖会上不能演奏的事?'

'因为张女士。'

安阳森然眯眼,压抑错愕。'她们彼此根本谈不上认识。'

'张女士却有很厉害的眼光,一眼就看到乐乐的价值。'小加没辙地歪嘴挑眉。'就跟你独具慧眼,一眼就挑中她做老婆是一样的道理。'

他大惊,自己怎会现在才想通这一点?!

张女士看重乐乐对音乐理念的坚持,给她一个伸展抱负的小小机会。他却因为市场运作考量,从中封杀。

他封杀的不是她的表演机会,是知音者对她的肯定。

他把她最后的尊严剥夺了不说,还火上加油地试图用酬劳弥补。

安阳骤然眺望乐乐那方,想传递他的领悟,却发现台上演奏仍在进行,她却已不在场中。

跑哪里去了?

他急着要向她说明,由场内搜寻到场外,由台前探索到台后,每个工作岗位,都不见她人影。

不可能。以她做事的态度,她不可能丢着整个发表会不顾。

安阳视线毕竟锐利,一瞟便看出在场老师们在急切传递私语。

一定出事了。

他不着痕迹地跟在匆忙赶往场外的老师们后头,小加则好奇地紧紧粘在他后头,快速由楼梯间奔往楼下隐约传来争执的源头。

'你既然有胆吃女人豆腐,为什幺没胆站出来承认?!'

这声怒斥,是乐乐!

'好了,不要再吵了……'

'大家有话好好说。'

'这种事怎幺好好说?'乐乐反过来斥退好心劝架的老师们。'他也不过是当人家的老板而已,凭什幺对女性员工毛手毛脚,还打死不认帐?'

'你讲话拿出凭据来!'音乐教室的中年老板气得猴脸通红。'我什幺时候毛手毛脚了?'

'你如果没有,刚才在上楼的时候为什幺手放在人家的屁股上乱捏?'

'出了什幺事?'

安阳冷然出现,魁伟的身形就已慑人,但真正令人却步的,是他淡得反常的语气与微眯的肃杀双眸。

是乐乐的先生!

'这是我的事,你不要插手!'她连自己的老公也照凶不误。

'有事到警卫室里解决,不要堵在这里妨碍别人。'

他这话轻轻巧巧地就把大片战场转移,乘隙了解军情。

'怎幺回事?'

'乐乐刚才下楼来想请人多调二十张椅子上去,意外碰见老板在对梅丽毛手毛脚。她当场气炸了,破口大骂,吵到警卫不得不叫我们自己的人下来处理。'一名老师窃窃向安阳打小报告。

'哪个是梅丽?'

'那个,穿衬衫格子裙的长头发小姐。'

他远远一瞟,对方底细尽收眼底。

叫梅丽的那位老师闪躲着所有人视线,为难地垂着湿濡的双眼。周遭虽有许多同事包围抚慰,但,她的脸色不对。

安阳大致摸透情势,不动声色,倚在争执核心外围的冷僻角落,静静蛰伏。事情虽还未吵出结论,但他已看穿了结果。

梅丽似乎感觉到这方的某种怪异压迫感,稍一转望,马上尴尬地调开视线。

'你自己身为老板,对员工死活不闻不问,连办个音乐发表会都还要老师们自己出钱出力。这些就算了,反正经济不景气,大家一起努力维持住学生,跟音乐教室共渡难关也甘愿。可是你居然还这样轻薄员工,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人看?你以为我们全是你家里的女奴,活该替你卖命还供你吃豆腐?!'


'康老师,你讲话最好收敛一点。'小头锐面的老板厉声斥道。'什幺吃豆腐,什幺女奴,音乐教室的营业额又不是只有你们在负责,你也未免太夸大你们的功劳。'难道他这个做老板的就没流血流汗?

'我不是在跟你邀功,而是跟你讲明这里每一个老师都是很努力在教学,正正当当地工作。你拿我们当什幺?酒廊小姐在做生意吗?'非礼员工还有脸讲得那幺理直气壮。

'你讲清楚,什幺叫做﹃你们﹄!你先生也在这里,你自己当面讲明,我哪时对你毛手毛脚过!'

'你当然没有胆子对我动手!'这只滑头的老江湖,居然连安阳都拖下水。'你以为我会像梅丽那样暗暗难过,忍辱负重地继续给你摸?我不跟你闹到管区警察前来劝架才怪!'

'康老师你给我──'

'你别以为我是白痴,不知道你平常的把戏!'她气到不行,豁出去了。'你动不动就讲那种占人便宜的脏话,故意拿影印卡对新来的工读生妹妹说什幺﹃你可不可以帮我插一下﹄、﹃知不知道插哪里﹄、﹃有没有给人插过﹄。你自己平常就常用复印机印你的直销药品传单,你会不知道复印机怎幺用?'


'乐乐!'

一旁的老师们抽声低呼,情势不妙。

'我早就知道你嘴贱,每一个女老师你都要口头占点便宜才高兴。但是我没想到你恶劣到这幺彻底,动口不够,还要动手。我如果现在不替梅丽讨回公道,将来不知还有多少老师得暗暗吃你的闷亏!'

'好了,乐乐。现在先不要……'

'道歉!你要是真那幺有种,你就向梅丽道歉!'

'别这样……'老师们合力劝退。

'这里都是自己人,大家也是关起门来说话。我没有要你下不了台的意思,只是要你把梅丽应受的尊重还给她,把每一位女性员工应有的尊重还给大家。'重新建立一个干干净净的工作关系。

'这是你个人的不满,还是你们所有人的不满?'老板冷道,气息危险。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收拾这局面。

乐乐也错愕,怎幺其它女老师都没反应?她只得紧咽喉头,傲然仰首。

'至少我个人就对此感到不满。'

'那幺你走,我们音乐教室不再用你。'

她傻住,没料到会突出此招。

'好,我走。我既然有胆放话,我就对自己的言论负责到底。但你还是欠梅丽一个道歉!'

'那你说。'老板猝地把矛头转向一脸惨白的瑟缩梅丽。'我该不该向你道歉?我有做什幺需要向你道歉的事?'

'你怎幺能这样问她?!'乐乐几乎爆炸。他这个加害者还有脸反过来指控被害人?

'你叫她说,叫她自己说!'老板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如果对我这间音乐教室有意见,你就走人,我不缺你这一个老师!有不满的人可以现在直接走,明天开始就不必到教室来上课,我也乐得省下一笔年终奖金!'


这招狠准无比,击中人人要害。

咬牙挨了近叁百六十五个苦日子,只差一个礼拜就要领年终奖金,怎能说走就走地只为逞一时快意?

还有在音乐教室收的学生们怎幺办?一口气就统统没了。那费尽心力办的音乐发表会又算什幺?自掏腰包又累到像条狗就只为了替他们制造个表演舞台玩玩?健保劳保又怎幺办?跟着工作一起断?

'梅丽!'乐乐看她那副委屈样就心疼。'你怕什幺?多得是站你这边的人。'

有吗?

梅丽虚弱地扫视众人眼光,只有乐乐的在发亮──令人向往而又厌烦的明亮。

'我想你搞错了,康老师。'

无助的梅丽并没有乐乐以为的那幺无助,开起口来照样气定神闲,冷淡到仿佛什幺事也没发生过,客套得有点诡异。

'老板并没有对我毛手毛脚,而是我不小心在楼梯上滑倒,他才好心扶我一下。'

乱讲!乐乐皱眉瞠眼,大张小口。哪有人会去扶人家屁股,还一路扶上楼的?

'所以,我想不是老板要跟你道歉,而是你该跟老板道歉。'

远处楼上的会场,正传来学生错音连连的恐怖演奏曲──

撞到冰山的铁达尼。

☆☆☆☆

愈近农历年关,愈多人开始消耗苦心累积的年假,一口气放个过瘾。公司内已剩没几只大龙头坐镇的当口,安阳突然展现惊人之举:周一请假。

'请在礼拜一喂。'真不敢相信安大人会舍得他平日最爱的周一部门会议。

'那今天的中午餐叙呢?'

'取消啦。'

'啊……讨厌,人家很期待的说。'

男男女女各自端着咖啡或滑坐着滚轮椅凑在一块喳呼,男女两性对安经理的缺席有着

极大反应落差。

'跟他吃饭有什幺好期待的。'男同事慨然向椅背靠直了腰,双掌枕在后脑。'他都不跟我们哈拉,就只顾着在一边默默吃饭,害我倒尽胃口。'

'我不觉得。'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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