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风一样过,开春时候茜草果真买回了菜种菜秧,主仆两人齐动手,洒下白菜籽,种下萝卜秧,又在墙角种了豆角。等到茜草抱回来四只小鸡,这院子里又多了几分生气,不像平日那样安静。
种菜养鸡,看书做针线,这样的日子常让清瑜产生错觉,好像又回到当日和娘在乡下相依为命的日子,只是现在身边陪着的不是娘而是茜草。
转眼清瑜进京就快三年了,算着时日,她的孝在这年三月就要满了,而她也在去年满了十五岁,但和清露满十五岁时举行了盛大的及笄礼不一样,清瑜的十五岁过的很平静,只有茜草和宋渊两人陪着她,多煮了两个鸡蛋就当满过这个在京城各家十分重视的日子。
清瑜把切好的菜拌上糠放在地上,母鸡带着小鸡飞也似地扑了过来,那年抱来的四个小鸡死掉了一只,剩下一公两母,母鸡今年开春就抱了蛋,瞧着面前叽叽喳喳的小鸡群,清瑜蹲下看着,也不知道这些小鸡仔能活多少只?活的多了是不是能拿到市场上去卖?
院门被人推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这倒十分稀罕,这两年是由茜草去领每年的银子的,这道院门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别的下人踏进了。丫鬟一走进来就看见靠墙种了一溜菜,豆角都已开花,还有母鸡带着小鸡在吃食,心里还在想,果真和传说中一样,这姑娘竟在这样院里种菜养鸡,亏的县君容下她,刚在想就有只大公鸡迎面扑来,吓得丫鬟差点跌到地上。
清瑜喝住大公鸡,走到丫鬟面前:“你有事吗?”丫鬟虽没见过清瑜,但着了孝服又是这样问,忙行礼道:“奴婢见过姑娘,是外面书房的小厮来传话,说老爷要见姑娘,还请姑娘换了衣服随奴婢出去见老爷。”
婚事
清瑜的眉皱起,把手里剩下的鸡食交给走出屋子的茜草,对那个丫鬟微一点头:“他要见我?”丫鬟见清瑜不悲不喜,心里倒十分奇怪,又听到清瑜这样回答,奇怪更加上几分,但还是谨守规矩答道:“是,老爷的确要见姑娘,还请姑娘换了衣服出去。”
清瑜走到菜地旁边,那里放着一只水桶,清瑜用瓢打了瓢水仔细洗了洗手,接着把乱发抿上去就对丫鬟道:“走吧。”丫鬟的眼睛顿时瞪大:“姑娘,您不需要去换衣衫吗?”
清瑜低头瞧着自己的衣衫,这件衣衫既没补丁也很干净,腰间的素色带子也扎的很规矩,脚上的鞋有些灰尘,可每日要在菜地忙碌,有些灰尘也属平常。清瑜瞧丫鬟一眼:“难道我哪里打扮的不对吗?”
丫鬟几乎是张口结舌了:“可,可这穿的……”不等丫鬟说完清瑜已经越过她自顾自往外走去,丫鬟这下是真的不知所措了,听说这位姑娘为人古怪,现在瞧来不是古怪就可以形容的,而是非常古怪。
丫鬟站在那里,茜草已把鸡全都喂完,走到丫鬟面前提醒:“这位妹妹,姑娘都已走出去了,你还不跟上去?”丫鬟哦了一声走出去,想一想又问茜草:“难道你不觉得姑娘穿这么一身去见老爷不对吗?”
茜草反瞧着她:“姑娘这样有什么不对了,倒是你,不跟着姑娘出去站在这里是不对的。”丫鬟摇头,果然不光是主人不对劲,连仆人都很古怪,但茜草说的也有道理,丫鬟转身追了出去。茜草把手上残存的鸡食拍掉,瞧着外面皱眉,到底老爷寻姑娘是做什么呢?这两年多来,老爷对姑娘称得上不闻不问了,现在寻姑娘,难道是看姑娘孝期将满,给姑娘寻了亲事?
清瑜一路来到宋桐的书房,这书房和两年多前清瑜来的时候没有半点改变,门口依旧有小厮侍立,瞧见清瑜来了就打起帘子。清瑜丝毫没有迟疑地走进去,宋桐还是坐在书桌后面,几年不见,他风采依旧。
清瑜照样行礼下去,宋桐叫她起来后,两人之间有些许的沉默,面前这个男子是自己的父亲,本该是这个世上第一个保护自己的人,可是他保护过自己吗?清瑜皱眉想着,这些年,从这个男子身上,除了那一年二十两银子,旁的好像从没得到。
宋桐也觉得这种沉默很诡异,方才清瑜没进来前,他已想了很多父女相见时的情形,或者有清瑜的痛哭,可能有痛骂,但从没想过清瑜会这样平静,她看向自己的眼不像是看父亲,而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宋桐不由咳嗽一声才开口道:“瑜儿,两年多没见,你长大了好些,也更像,”说着宋桐瞧着女儿的脸,卡在喉咙里的话终于说了出来:“更像你娘。”
清瑜的眼皮微微抬起,此时自己的娘在这里被提起,那种消失已久的难受感又出现了,清瑜长长地喘了口气,把那种难受感呼出去才瞧向宋桐:“是吗?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娘长什么样子。”
宋桐的笑容里有几分尴尬,若换了宋昂他们,是断不敢在宋桐面前说这样的话,手下意识地抹着桌子的边,心里斟酌了会儿宋桐才道:“瑜儿,我和你娘怎么说也是年少夫妻,她的事我都记得。”
清瑜嘲讽一笑,记得又怎样,记得也不耽误他另娶新人,更不耽误他为了掩盖曾娶过自己娘的事实,要自己以外室之女的身份进到这所宅子。
所有的抱怨都已到了嘴边,清瑜咬住唇,手已经紧握住椅子把手,努力让声音变的平静:“你叫我来,不是想起我娘了吧?”宋桐脸上的尴尬之色再次浮现,瞧一眼清瑜身上的孝服:“我记得你娘是三月十九没的,下个月十九就是她满三年的日子,到时你孝也满了。”
清瑜的眉拧住,冷笑道:“孝满了,我也该嫁了,横竖在这京里我也是举目无亲,你想把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不管对方是聋是瘸,是老头是少年,是贫是富,都悉听尊便,我绝不会说一个不字。”
宋桐又叹气了:“瑜儿,你怎能这样说父亲,我再如何也是你的父亲,是会为你考虑的,你的婚事是大事,我自要好好筹划一番,怎会让你顺便嫁出?”是吗?清瑜不相信地看着宋桐,宋桐不管清瑜的眼神继续说道:“只是我挑来挑去,这京城里没有几个能入得了眼的男子,前两日陛下下诏,要在京城各家妙选淑女,为太子充实□。”
太子?清瑜的眉皱起:“太子不是半年前才迎娶王侍中长女为太子妃吗?怎么此时又要妙选淑女?”宋桐笑了一笑,这样的话该是做母亲的对女儿讲的,而不是自己这个父亲在这里告诉她,但该说还是要说下去:“平民之家尚有姬妾成群的,天子后宫三宫六院也很平常,太子乃储君,储君除太子妃外多几个别的女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清瑜垂下眼,她是聪明姑娘,又听到宋桐这番话已经得了结论:“你是想让我参与这次选择,能入得东宫吗?但论容貌名声,父亲,这宅子里的大姑娘才最合适。”既然清瑜把话说出,宋桐也不再绕圈子:“清露从小受不得束缚,入宫并不是好选择,而且,”
宋桐瞧着清瑜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这次选择的最少都是孺子,孺子为五品内命妇,日后太子登基最少也是三品婕妤,三品婕妤之母,可以封四品诰命。瑜儿,夫人身上已有我给她请的诰命,这一封诰命,你可以为你娘请封。”
这句话已经完全打动了清瑜,她那不动如山的神情起了变化,瞧向宋桐眼里有激切的光:“当真?”宋桐捋一下胡须:“自然是当真,瑜儿,我知道你心心念念想要的是什么,普天之下,再没有做天子妃嫔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
清瑜呼出一口气,用手按住胸口,好让那狂跳的心平静下来,她眼里已经充满了希望,直截了当地道:“那好,你要我做什么?”
宋桐脸上露出得意笑容,很快就平静下来:“这次妙选,将在八月结束,之前我会让夫人寻来教养嬷嬷教导你各种礼仪,还有……”清瑜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就是要怎样在东宫生存吗?父亲,我告诉你,只有变强,让自己变的最强,才能生存的最好。”
宋桐的嘴巴张大一些,女儿竟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她想不到的,清瑜的眼里有了些嘲讽:“这些不都是父亲你教我的吗?父亲真以为我独居那几年,就只会养鸡种菜?”宋桐从女儿眼里看到一种从没见过的眼神,不由拍一下桌子:“好,这才是我宋桐的女儿,女儿你放心,从今日起,你想要什么我都让他们给你准备。”
清瑜瞧着他,这绝不是为女儿选择丈夫的父亲,而是做成交易的商人。这样的人为何娘会苦苦念了他十三年,还是他是来到京城后才变的?清瑜寻不出答案,只开口道:“你也说了,下月十九是我娘满三周年的日子,那日还请父亲许我去庙里为母亲做场法事,好让她忘掉过往,早登极乐。”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宋桐满口答应,清瑜已经不想再和他说话,只行一礼就道:“还请父亲让教养嬷嬷只在外面教养,无需进我院子。”宋桐皱眉:“你那院里空空荡荡,瞧着也不像样,等会儿我就让人往你院里放些东西进去。”
清瑜已走到门口:“不必了,我是你的女儿,但不是她的女儿,她的东西我一概不要。”这样的斩钉截铁,宋桐已经无法说出反对的话,就算反对也来不及了,清瑜已经走出屋子。
春日的阳光照在清瑜身上,清瑜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回头瞧了眼宋桐的书房,有泪从清瑜眼角滑落,只怕三年前接自己进京就为的这一天吧?舍不得把清露送进后宫与人争斗不休,但又想攀龙附凤,于是自己这个当时他没谋面的女儿就成了最佳的人选。都是女儿,为何就这样两样相待?
转过头时,清瑜脸上的泪已经消失,既然他说内命妇的母亲也能得到诰命,那就让自己变强,直到登上最高点,那时就再无需受到他的辖制了。清瑜眼里闪出坚定的光,娘,只有登上最高点,才能为你讨到公道,你一定要等着我,等到我昭告天下,你才是宋家三媒六聘娶进门来的原配正室。
在院里等的团团转的茜草看见清瑜回来,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姑娘你可回来了,我还担心你被老爷责罚呢。”看见茜草的笑,清瑜觉得心里也很温暖,这个偌大的宅子,只有她和宋渊两人是真的会因自己而欢喜。
清瑜拍拍茜草的手:“父亲不过是和我商量给娘做法事,然后脱孝的事,怎么会责罚我?”三年下来,茜草已经对清瑜的话深信不疑,自然没有半点疑心。
到了下午时候,林氏那边果然派了个教养嬷嬷来,这次来的嬷嬷姓吴,据说是从宫里出来的,她的规矩教的当然比莫嬷嬷要严苛的多,清瑜也并不在意她的严苛,此时严苛些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转眼就到了三月十九,法事是在城外白马寺进行,清瑜到寺时候,已经看见寺门口停了许多辆马车,茜草掀开车帘,突然道:“那不是大姑娘的丫鬟吗?难道今儿大姑娘也到这里来了?”
初遇
茜草口中的大姑娘自然是清露,清瑜往车外看去,来白马寺的人大都非富即贵,马车自然也不是平常马车,每辆车边都有仆从跟随,在这样的人群里还能认出熟人,看来茜草的眼神真不错。
茜草把纬帽给清瑜戴上,扶着她下马车:“大姑娘来这是做什么?昨儿都没听说她今日要出门。”和平日足不出户的清瑜不一样,清露和这城里的千金们来往极多,常听到她不是去这家赏花,就是去那家作诗,现在又是春日,她约人出来郊外踏青那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了。
清瑜站定才道:“她定有她的事情,我们先进寺去吧。”陪清瑜来的是个姓王的婆子,已经在前面带路。刚走出数步就听到有人叫茜草:“茜草,你今儿怎么出门了?”说话的是清露的丫鬟,王婆子也停下脚步,笑呵呵地问道:“小婵儿,你今儿怎么也在这,我们是陪姑娘过来做法事的。”
小婵儿笑着道:“大姑娘原本是出来踏青的,走到半路周姑娘就说听说白马寺桃花盛开,不如到白马寺一游,顺路还能拜见方丈讨教佛法。这才陪姑娘来的。”寒暄完就给清瑜行礼后就道:“姑娘好,今儿碰巧大姑娘也过来了,正在寺里呢。”
王婆子笑着道:“得,小婵儿你既然在这里,就先引我们进去。”小婵儿点头就在前面引路,茜草的眉不由皱一下,隔着纬帽,也不知清瑜神色如何,只得陪着她去。刚踏上寺前台阶,就听到有马蹄声传来,这马蹄声十分急,清瑜循声望去,看见两匹马飞驰过来,马上的人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飞扬的红色斗篷。
京城里的人就算骑马也多是缓行,这样飞奔是极少见的,茜草不由嘀咕一句:“不晓得是哪家的人这么不讲规矩,在这样地方奔马,不怕撞到人吗?”清瑜微微一笑,进寺之前又回头瞧了一眼,最前那匹马上的人已经能看见他的容貌,只见他低头控马,看的最清晰的不过是他下巴上的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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