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粟乔站在几个女孩儿的最外围,几次想要插话,都不得机会。她便用哀怨的小眼神瞄着芳菲,可恨前面几个人脚步走的快,根本不曾留意身后的自己。
“姑娘,这儿人怪多的,还是先上楼要紧。”绿果儿紧紧护在周粟乔身边,见酒楼正堂之中有许多男子正用火辣目光瞧她们姑娘,心里砰砰砰乱跳。
周粟乔低声啐她:“你怕什么,咱们两家也有二三十人,难道还有人敢吃了你?”
绿果儿好委屈:“我不是怕自己挨欺负,我是怕姑娘叫这些人轻薄了。”
周粟乔越听越气,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骂:“再乱开口,我就叫管家送你回去,立即换了明芳来伺候。”绿果儿被威胁一通,这才萎靡不振的退到一边。
二楼之上风景果然更开阔。每所雅间外靠着街上都有一个大露台,站七八个人没问题,一水儿的椴木栏杆,上面不是镂空就是浮雕,打造的格外精致。
芳菲凭栏远眺,正北方向的人最多,十几个黄发番邦人穿着长袍,头戴罩面,手中举着熊熊火把。
红绸笑道:“那是火袄教的祭司们,两位妹妹快瞧,他们身后戴着尖帽子的就是总坛护法。”
芳菲和周粟乔忙顺着方向去看,果然有一人缓缓而出,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高鼻梁,大眼窝,满嘴胡子,此时穿了一件团花锦袍,被教众们围在中间,果然很有气势。
就见这位护法大人向围观群众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明白的鬼话,然后从腰间拔出雪亮的弯刀,一下子戳进肚中。
芳菲立即扭头不忍看,周粟乔则是两眼发直,目瞪口呆。
李家的几个小姐见状,忍不住都笑:“我们第一次见时也多时这个表情,两位妹妹别怕,你们细细去瞧。”
就见弯刀上血迹斑斑,围观的人群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传来大声叫好。那位总坛护法更是神情淡定,面不改色,将戳进肚中的弯刀往里用力捅了捅,直到刀刃从后背穿过,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可人家像没事人儿似的,嘀嘀咕咕念了几句,往身上洒了一把不知名的水,抽出刀子,扭头上了高台。
红绸眼珠子不转,只是低声道:“这是火袄教的仪式,妹妹瞧见他洒的水了?那是火袄教的圣水,据说能除百病,能驱恶鬼。等会儿我们家的管事会去求一些,两位妹妹喝一口,这一年不会生病。”
芳菲的小脸皱成一团,还是算了,她看着就觉得这水不靠谱。周粟乔倒是跃跃欲试,直拉着红绸问不停:“红绸姐姐,那水果真灵验?”
红绸笑道:“外面都这样说,我们家每到开坛时都会求,一人一小口,和普通的水也没什么分别,就是有些番邦异香。不过我听说,先帝和宫中的娘娘们也饮这种水。此番火袄教的护法进京,也是为新君祈福。”
周粟乔满脸敬意,心里想着,等回富春的时候,好歹给老太太也求些才是。
这边已经开坛,便是拜火教的各种盛大表演,乍暖还寒,几个波斯女子就穿着一身轻纱游走在大街上。纤细腰肢,高耸的胸脯,伴随着波斯乐声翩翩起舞,叫周遭众人看的是如醉如痴。
周粟乔一手捂脸,一手轻拉芳菲:“四妹妹,咱们去里面坐吧。”
芳菲耸耸肩,并没反驳的被周粟乔拉着回到雅间内,大太太和李夫人正说话,见她们两个回来,笑道:“怎么不多瞧瞧?这样热闹的场面可不多。”
周粟乔红着脸:“我看着有些怕,表妹舍不得我一个人回来,所以陪着。”
李夫人微微颔首,与小姑子道:“我瞧着你们家这位表姑娘身子有些弱,等会儿求来圣水,叫这孩子多吃一杯。”
大太太嗔道:“嫂子又花那份钱干嘛?我这十几年没回京,想必又涨了价钱。”
李夫人闻言苦笑:“一百两银子才一壶。这还因为看在咱们家是老交情的份上,总不好叫人拎着一壶吧?往年也都是二三百两孝敬给他们。”
芳菲等大吃一惊,大太太忙问:“怎么回事,难道还有人强卖不成?”
提及此事,李夫人既有满心的无奈,也有一腔愤怒,她低声道:“头几年,先帝对波斯的国师笃信至深,火袄教在京城也趁机树立威信,声势一时之间甚是浩大。他们说是送圣水,其实就是叫大家买。从去年开始,先帝忽然之间就冷淡了波斯商旅,甚至叫人严加盘查进出京城的波斯人。新君登基,火袄教不知走通了谁的门路,喏,一下子又成了气候。”
所以,你不喝这圣水无所谓,但不买。。。。。。却要惹大祸。
☆、第一百二十九章 、水中异香、夜半发病(二更)
欢庆的开坛仪式据说要一直延续到傍晚,火袄教不但散给百姓们圣水,更会在街中心焚火烧肉,分享给过路者。那肉也不知是否撒了波斯特有的香料,只觉得异香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芳菲对圣水没什么期待,倒是闻着街上传来阵阵的肉香,颇有几分馋意。
可惜,李家只预备待小片刻,等几位少爷托着水壶回来时,李夫人忙叫店小二准备干净的碗盏:“一人一杯,不管灵验不灵验,图一个吉利就好。”
芳菲私下注意瞧着,李家这些少爷姑娘们,大约也将圣水看的稀松平常,都是一饮而尽,说不上喜欢,更谈不上讨厌。芳菲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普普通通的水上有几丝油光,她也闹不清是茶杯没洗干净,还是圣水就这般怪。芳菲锁着眉头,低头闻了闻,心中一动。
这水里的味道虽然淡,但却熟悉,好像在哪里闻过?
“四妹妹,你怎么不喝?”周粟乔早吃了她那杯,见芳菲未有动作,便好奇的问道,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茶盅上。
芳菲抿着最,偷偷附在周粟乔耳边:“我这两天闹肚子,不敢乱喝外面的东西。”
周粟乔满脸可惜,芳菲心领神会,忙将杯子递过去:“表姐若不嫌弃,这一杯也吃了吧!”
周粟乔欢喜道:“表妹真愿意让给我?”在她看来,京城里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她吃了一杯,还没品出什么味道来,想要第二杯,却看着大家都没动作,自己也不好意上前。毕竟,刚刚听李夫人那意思,这圣水是要花钱的。
眼下闵芳菲不吃,可不就便宜了自己?
芳菲侧过身。挡住众人视线,将茶盅递给周粟乔:“一杯水而已,又不是别的,怎么舍不得?”
周粟乔高高兴兴的吃尽。等放下茶盅,却觉得闵芳菲刚刚是话里有话。她才要问,却见红绸已经走了过来,为防李家人多心,周粟乔赶紧将茶盅放在身后。
大家在松鹤楼小坐片刻,一行人又往隔壁的汇安坊来,此处虽不及道前街热闹,但有几家金楼格外出名。大太太趁势给四个侄女每人定了一套首饰,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款。李夫人自然不会叫小姑子白白破费,芳菲和周粟乔也是一人一份。并不厚此薄彼。
几个男孩儿相约去隔壁书局,芳菲求着李家的大少爷帮忙选几本说。这位李大少也是个聪明的,带回来七八本,都是坊间年轻少男少女喜欢看的话本小说。李大少偷偷塞给芳菲的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叫姑妈知道。
转眼周粟乔就来央求,好东西要一同分享,芳菲也不小气,索性一人一半,看过再换。
这一行足足到了傍晚才各自散了回家。府里的婆子丫鬟们逛了一日,也是收获不浅,你有绢花。我有香囊,各自品评过,又笑闹了一番。
等用过晚饭,芳菲放了在窗前写信,几个丫鬟在一旁做针线,忽听的管家在院门处往里喊人。
“文鸢。你去瞧瞧,管家这是叫谁呢?”
文鸢赶紧放下手里帕子往外走,不多时就匆匆跑了进来:“姑娘快去瞧瞧吧,老爷看着有些不好。”
大老爷不好?芳菲怔了怔,将手中未写完的信随意一折。随意夹在桌上的话本小传里:“去瞧瞧。”
一行人跟着往大太太的屋子里来,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能听见大老爷痛苦呻吟。芳菲挑了帘子进去,见大老爷满头大汗的在床上打滚,大太太就站在一边干跺脚。
“母亲,这是怎么了?”
大太太见她进来,赶紧拉着来到老爷床前:“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问他也不说。”
芳菲见大老爷这个情况,多半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来。她一俯身,半跪在床前,低声问道:“父亲,您不用开口,只是点头或摇头就行,存着体力。”
闵朝宗口中咬着枕头,额头上黄豆粒大小的汗珠顺着鼻梁往下掉。芳菲接过大太太递来的帕子轻轻一拭:“父亲晚上用过了东西?”
闵朝宗艰难的摇头。芳菲记得他今日早起就进宫去面圣,出了皇宫自然是直奔户部衙门。既然没用晚饭,也许是胃疼发作。
“父亲,你究竟哪里疼,按一按,叫我们也好知道。”
闵朝宗手捂在肚子上,死死的往下压。
芳菲忙叫来门外大老爷的长随:“父亲这病是几时发作的?今天从皇宫出来,到户部衙门,整个过程中有什么怪事发生?”
“小的只在临静门外伺候,里面的事儿一概不知。后来散朝,老爷就跟小的们说,今日皇上赏了他圣水,晚上回来还要告诉太太和姑娘们。回来的路上,老爷忽然叫肚子疼,等到家就是这个样了。”
芳菲问道:“难道老爷没去户部衙门?”
那长随赶紧摇头:“老爷今日一直在宫里,不但老爷,还有六部那些老爷们都在宫里伺候着,说是等着波斯供奉的圣水。”
又是圣水?
芳菲想到那股淡淡的熟悉香气,忙低头问大老爷:“父亲,你分得的圣水是人人有份,还是。。。。。。”
没等芳菲说完,那长随已经抢道:“老爷出来的时候说,是万岁爷单独赏的,所以格外不同。”
芳菲不敢再问了,赶忙屏退众人,只与大太太道:“大约是水有问题,只是我不敢确定。不如请宫里的太医来瞧。”
大太太没想到芳菲会说出这样的话,只得苦笑:“孩子,那太医岂是咱们就容易请来的?何况,这个时候已经接近宵禁,太医也不敢冒着危险来咱们家啊?”
大老爷趴在床上,他虽痛苦不堪,但心里还算清楚,于是嘴里艰难的几处几个字:“四丫头,你继续说。”
芳菲闷头想了想,复又蹲在床前:“父亲,大约你也察觉出了问题。可朝中那些老爷们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情况呢?若都遭了暗算,宫中不会到这会儿还没察觉。若唯独你一人。。。。。。父亲是想铤而走险,还是息事宁人?”
大老爷每次喘气,都觉得肚子里像火焰烧过,但听了闵芳菲的话,他的脑子反而异常清醒。大老爷忽然明白,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来啦!
天佑闵家,要不然,皇上本来要饮的圣水,怎么偏偏就赏了自己呢?
自己这是代皇上受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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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锦衣夜行,路遇巡兵
此时的闵朝宗,明明疼的浑身都打哆嗦,眼睛却异常明亮,嘴角甚至挂起了诡异的笑容。老祖宗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闵朝宗不是勇夫,匹夫倒是差不多。
《梁惠王》中有云: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以闵朝宗的脑袋瓜儿,虽然想到了这是自己晋升的青云梯,但根本不知该怎么布置接下来的行动。
无奈,他只好撑着病躯向妻女求助:“四丫头,我都听你的。”
芳菲和大太太相视一望,大太太轻声道:“既然你父亲这么相信你,咱们姑且试试。万一这是个机会,皇上不会叫你父亲白白受罪的。”
芳菲并不急,反而问道:“富贵险中求,太太,你和父亲可想好了,万一这病只是寻常疼痛,和圣水一点没有关系。。。。。。咱们却惊动了人,事后该怎么办?”
大太太的笑容里透着无奈:“你父亲在朝廷上拼来拼去,无非就是想给你大哥铺路,今后出仕时少些波折。在别人眼中,你父亲做到户部侍郎,几乎就到了终点。更不要说这职位是从何广臣手里抢来的。大长公主只是一时不得空,没拿咱们家怎么样。可等朝局稳定些,凭她大长公主的身份地位,你父亲和我究竟怎么样,这都是未知数。”
闵朝宗从未和妻子说过这些,忽然闻听大太太将自己的忧虑分析的清清楚楚,闵朝宗一时间也忘记了痛苦呻吟,呆呆的盯着妻子。
“闵家上下一心,才能化解前面的困境。”大太太紧紧攥着芳菲的手:“我和你父亲相信你,只说你要怎么办。”
闵朝宗连连点头,手按着肚子:“四丫头,以前父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咱们以后再说,如今只有你可堪重用。”
放权给闵芳菲。这是闵朝宗的无奈之举,如果儿子闵云凯在,他说什么也不会叫一个丫头掌管全局。可现在,大太太一定要用。闵朝宗知道以自己这个身体状况,绝不能和妻子强拧着来。
何况,闵朝宗也有些许期待。
说不定四丫头真能有什么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当下,城中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鼓楼上擂响六百下“闭门鼓”,街口几处要紧的地方更是摆下栅栏,有五城兵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