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太太,奴婢亲自交到了四姑娘手里。四姑娘知道这是太太赏的,立即叫人打发了奴婢一把钱。”
大太太脸上稍露出些笑意,口气变得柔和:“总算没白疼那丫头一场。”
宝莲忙笑道:“都是太太教导有方。奴婢瞧着……四姑娘年纪虽然不大,但比她那个亲娘强过百倍!这不,我只稍微流露出了些意思,四姑娘就忙把做了一半的绣鞋收了。”
大太太长叹一声,目光中似有迷离,但没过多久,她便恢复了往日了老成与淡然:“去年金源县令送了老爷一串十八子的檀香佛珠,你和云雀找了出来,悄悄送去给四丫头,就当她给老太太寻的寿礼。”
宝莲心里小小的惊讶。
那串十八子的佛珠她略有印象。
是上好的檀香木锻造而成,每一颗都打磨的光滑圆润,且有着绵密淡雅的檀香气。
大太太自己时常用的那串佛珠是三年前大少爷从五台山求回来的。
外面的小厮们都说,大少爷孝心虔诚,三步一叩,抵达山顶的时候,额头一片青肿。
那五台山的主持听说出了闵家出了这样一位孝子,十分欣赏,不但亲自待客,还送了一串念珠。
这件事在富春也算是一件美谈,每每有人在大太太面前提及此事,大太太都十分得意。
所以,金源县令送的那串就束之高阁,一直没派上用场。
宝莲今日听说大太太有意要拿出来送给四姑娘,不禁开口道:“太太……您虽然疼四姑娘,可会不会抢了大姑娘的风头?”
大太太冷冷一笑:“我只怕她风头太盛!”
宝莲听这口气,吓得噤若寒蝉,不敢搭腔。
“都是老爷一味纵容着她,才养的她这般性情。”大太太不悦的皱着眉头:“她不过是个女儿,就该事事矮着几个哥哥一头,偏要起什么高调,要打尊金佛送老太太。我既不能数落她,也不好拦着。”
宝莲犹豫片刻,低声道:“奴婢听说,为这事儿,二姑娘也闹腾不甘心。”
大太太面色冷峻,不做评价,宝莲便不敢再说话。
次日一早,芳菲绕着院子的墙根走了个大圈儿,直走的浑身发热冒汗才罢。
文鸢早叫人抬来了热水。
她亲自服侍芳菲沐浴,看着姑娘白皙的脊背,文鸢不禁比照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她是四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从没吃过苦,穿戴用度只比姑娘们差一点儿。可什么人生来就是做主子的,什么人生来就是做奴婢的,从这一身肉皮子上就有了定夺。
文鸢满心羡慕道:“姑娘的皮肤真白。像剥了壳儿的鸡蛋似的。”
芳菲扭头笑骂道:“坏心眼的丫头,这是变着法儿的损人呢!”
文鸢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起来:“我巴不得像姑娘这般好模样,可惜奴婢的娘只生了这样一副皮囊给奴婢。”
其实说起来,文鸢是个极秀美的丫头,只可惜肤色略黑了些,失去几分神采。
闵家这些大丫头,就没有生的差的。
老太太那里,最有名儿的就是雅琴,再有大太太身边的宝莲,二太太的心腹瑞英,三太太的丫鬟云杏。
这四个人站在一处,丝毫不逊色于《四美图》里的昭君、飞燕,班姬、绿珠。闵家的小厮们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说谁娶了这四位小姑奶奶中的任何一个,那都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只可惜……
这四位美人儿眼高于顶,闵家的奴才们还轻易入不得她们的眼。
芳菲笑了笑:“可惜你没听说过,‘空有皮囊,真性不知往那里去了’,古来男子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女人何尝不是这样?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前面的话且不说,只说芳菲这最后两句一出,文鸢几乎听人了迷。
她将这两句话细细的品味一番,觉着更有无限韵味。
“姑娘往日念书,我也时常记着些,怎么从没听说这样的两句?”文鸢痴痴道:“只可惜太悲伤了些。”
芳菲眼中滑过狡黠之色,并不解答文鸢的疑惑,只擦干身子穿了衣裳。
不多时,外面送来早饭。
几个小丫头帮着布了菜,芳菲略略一瞧,见桌上摆了一只莲花盏,不禁笑道:“好久不见这道菜,怎么今儿大厨房来了兴致,偏做了它?”
伺候布菜的丫鬟靖童跟着赔笑:
“早起去领早饭,见大厨房的宫妈妈刚好在给大姑娘做肉粉煮燕窝!奴婢想着姑娘上次说这味道好,便与宫妈妈要了一盅。”
芳菲点点头,端了莲花盏浅尝了一口。
宫妈妈从七八岁进府当差,伺候过三代主子,在大厨房最有资历,手艺也最娴熟。
这道芬肉粉煮燕窝就是宫妈妈的拿手好菜。
用熟肉锉作成为极细的丸料,加绿豆粉、豆油、花椒等。再把燕窝泡洗撕碎,粘贴在肉丸外,丢在滚汤里走一遭。用清肉汤做汁,加甜酒,等用的时候就在上面撒些椒面、葱花、香菰……
吃起来不但嫩滑,而且肉香和燕窝的香气早融合在一处,用一盏能叫人回味多日。
闵家的主子们每日吃什么虽然都有定数,但若谁偶然想什么,可以提前去大厨房要。
宫妈妈伺候主子们尽心竭力,加上闵家的女孩子们生来多尊贵,只要不是龙肝凤胆,宫妈妈都有法子给你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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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姑母家仆,几多冷眼
这碗肉粉煮燕窝才用了一半,老太太忽然打发人送了一碗酸笋鸡皮汤。
这个时节,笋子还是新鲜的东西。
庄子上统共就进献了一篓,大厨房都是尽着老太太用。
从年后到今天,芳菲还是头一回看见这道菜。
“老太太说了什么?”
文鸢也是迷惑不解,听见问这个,自是摇摇头:“那小丫头也说不明白,放下食盒就跑了。姑娘……你说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呢?”
芳菲细细打量着巴掌大的甜白瓷小碗儿。
里面的酸笋炖的恰恰是时候,浓稠橙红的汤汁,腌成金黄色入味的酸笋子,浓汤上面撒了些红椒,叫人瞧了不禁食指大动。
芳菲笑道:“今儿早上怕是忙坏了大厨房。午间也不用特意点什么,家常几道小菜就好。”
文鸢答应着,倒是站在旁边的靖童闻听此话,不觉就是长长一叹气。
“姑娘就是好心肠,什么事儿总是为别人着想,可恨有些人不明事理,还当姑娘你是好欺负的。”
文鸢忙给靖童使了个眼色。
靖童只顾说自己的话,并没留意,只兀自道:“要依奴婢的意思……姑娘就该硬气些,老太太抬举姑娘,姑娘不如趁势立起自己的声威,也免得将来叫底下奴才小瞧!”
芳菲不以为意,只是一笑:“老太太若真心抬举我,别说是一碗汤,就是一个眼神,只要她肯,我在府里就没人敢欺负。若不肯……便今儿送碗神仙肉来,也是不济事的。”
靖童怔了怔,文鸢见不能再叫她说下去,忙插话道:“姑娘今儿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不如就穿老太太前不久赏的那件?颜色鲜亮,很配姑娘的肤色。”
才入春的时候,闵家老太太请了外面专门给豪门大户做衣裳的金线楼大娘子,给四个孙女每个人做了一套时下京城里最流行了春装。
大姑娘闵芳华照例是正红色,原也是她最配这个颜色。
嫡出大小姐,又生的绝代倾城,眉眼间一股正气,压得住这个颜色。
二姑娘闵芳蕤最喜欢桃粉色,衬的她唇红齿白,伶俐貌美。
三姑娘闵芳苓最喜素净,大半的衣衫都是白色,这次也不例外。
至于芳菲……
她倒是不挑衣裳颜色。
用文鸢的话来说,那就是她们家姑娘穿什么颜色的都压得住。
真心实意讲,闵家的四位姑娘都生的不差,最贵气的就是大姑娘闵芳华,最邪气的是二姑娘明芳蕤,最娇气的是三姑娘闵芳苓,最土气的便是四姑娘闵芳菲。
文鸢跟靖童时常苦口婆心的劝芳菲,好歹打扮打扮些,就算不敢和上面三位小姐媲美,到底别叫她们压的太狠。
老太太赏芳菲的那件衣裳是件鹅黄色的春衫。
衣裳真心不错,可就是没有般配的首饰。
闵家并不小气,反而对女儿们十分阔绰。四季衣裳时常还有额外的增补,一年到头的首饰也不少打。可芳菲惯用的总是那几件,且时常素面朝天。
众人只见过不施脂粉的四姑娘,倒没瞧过她盛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芳菲想了想,冲文鸢点点头:“就穿那件,再把母亲年下给的首饰拿出来。”
文鸢赶忙和靖童交换了一个眼神。
二人眼中均划过喜色。
姑娘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有颜面,她们两个奴婢也与有荣焉。
等用过早膳,芳菲领着两个丫头去老太太的院子请安。还没见院,便已听到闵家老太君畅快的笑声。门口打帘子的小丫头们个个喜少眉梢,见了是芳菲前来,忙走上前请安。
“几位姐姐早来了?”
“没有,四姑娘来的最早。”
芳菲略微诧异,照理说,府里能把老太太逗弄的这般开心的,就只有大姑娘就几分手段。
可小丫头却说三位小姐一位也不曾到……这就有些奇怪了。
见芳菲面色疑惑,那小丫头眼珠儿一转,悄声卖好道:“是咱们家大姑奶奶打发了家下奴才来送信,老太太知道心里欢喜,所以才这样开心。”
芳菲忙肃静起来:“原来是姑妈!”
闵家已逝的老太爷统共三个儿子三个女儿。
大老爷、二老爷和大姑奶奶是嫡出,三老爷并余下两位姑奶奶都是姨奶奶们所出。
闵家老太太最看重嫡长子,最疼的却是小女儿。
这位大姑奶奶早年嫁去去了扬州,丈夫是真州县令。虽说是个小小的芝麻官,但真州素来有““风物淮南第一州”之称”,大姑爷在真州十余年,积累下的不仅仅是大量家私,更有无限人脉。
老太太一直为这个女婿而自得。
相比较其他几位庶出的姑奶奶,大姑奶奶嫁的也确实最好。
芳菲在外面候了片刻,里面便有人出来迎她。
虽然已入春,可屋子里还烧着炭火盆子。窗台上的几盆茉莉花竞相绽放,借着这缕缕暖意,越发生香。
闵老太君半依着梨花榻上的掐金丝绣花枕,穿一身家常单衣,一只胳膊轻轻搭在炕桌,一手随意捏着念珠,身后小丫鬟拿着美人捶,一下轻一下重的敲打着。
梨花榻下不远处摆着一张小杌子,有位三十上下,穿戴体面的妇人坐着。
“老太太,四姑娘进来请安了。”
丫鬟轻轻唤着,闵老太君略一抬眼,见了芳菲只淡笑:“早起大厨房送了一碗酸笋鸡皮汤来,我记着前阵子去三太公家做客,你格外喜欢那道菜,今儿便叫人给你拿去了,可尝过?”
芳菲忙笑道:“孙女多谢祖母惦记。鸡汤十分入味,为这碗汤,还贪嘴多吃了半碗饭。”
闵老太君微微颔首:“你这丫头也确实太多单薄了些。打明儿起,叫大厨房每日送一碗燕窝去,这份银子也不必从公中走,只算我的私帐吧。”
那位坐在小杌子上的妇人听闻此话,侧首悄悄瞄了芳菲数眼。刚刚还漫不经心的眸子里也多起了精明之色。
“这位就是四小姐吧?”妇人款款起身,微微躬起身子,毕恭毕敬与闵老太君道:“奴婢还没见过几位小主子,该给大礼才是。”
闵老太君笑呵呵道:“她们辈分小,就是见了你,也该先叫一声好,哪里要你先客套。”
“奴婢哪里敢当!”那妇人连连摆手,身子微微往后倾:“夫人在外这些年,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诸位小主子们。来的时候,特意叫奴婢带了许多真州的特产,还希望四姑娘和几位小主子们不要嫌弃。”
外面早有丫鬟备好了四姑娘的这份礼。
芳菲双手碰过托盘,见里面铺着黑丝绒的毯子,一对儿镂空牡丹镯并蒂成好似的,脸对脸,面贴面的挨着。旁边是一串儿红玛瑙项链,价格并不一定昂贵,但一个个打磨的造型古朴细致,可爱圆润,心意更胜价钱。
闵老太君见大女儿面面俱到,心下十分得意,口中不住含笑道:“我们这丫头绣活儿做的好,等叫她做双绣鞋,送了你们家大姑奶奶穿,也算是这丫头的一点子心意。”
芳菲脸一红,悄悄的垂了头,红润之色一直从两颊延伸至耳根处。
妇人瞧见这模样,反而不以为意起来。
她来的时候夫人就叮嘱过。
家中第三代小主子之中,最最得宠的要数大老爷的嫡出小姐和二老爷的幼子。最有结交价值的是长房嫡长子,身份最低贱的……
就是一无是处的闵家四小姐,
闵芳菲!
夫人的意思在明白不过,就算要讨好,也要讨好那些值得讨好的人。这位四姑娘的生母不过区区一个绣娘,当年要不是肚皮争气,做梦也别想当上姨奶奶,撑死就是个通房丫头。
妇人笑了笑,“我们妇人这些年一直惯用几位姨娘的手艺,家中的几位姨娘都十分规矩,侍奉我们夫人既虔诚又恭敬,真州官家的那些女眷们无一不羡慕。”
闵老太君听人说女儿的日子过的惬意,心里也跟着开心,只是听这媳妇有刻薄四姑娘生母的意思,略微泛起不喜。
可谁叫这女人是自己亲生闺女的心腹呢?
闵老太君虽然讨厌对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