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明月阁,芳菲只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到。
明月阁倒还是歌舞升平,外面热闹,里面更热闹。
芳菲将脸上的黑布巾子严严实实裹住的脸庞,纵身一个飞跃,人就轻巧的落在了墙内的二层小楼上。
这里距花三娘的小院只隔了一片竹林。小楼是白日里姑娘们来眺望的好去处,夜间却无人经过,她们总嫌这儿黑漆漆的,台阶又老,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听着害怕。
芳菲躬身缩背,依靠在一截横木之后,她这一身黑衣,早与夜色完美的融合在了一处。
从此地看去,花三娘的小院十分安静。没有灯火,没有吵闹,更没有人声。
芳菲静等了半晌,这才继续前行。路上碰见几个醉酒的客人,都搂着怀里的花姐儿心肝宝贝的乱叫,对芳菲的靠近又离开,根本毫无察觉。
芳菲进了花三娘的小院,穿过香堂,直奔内中卧室。
屋子里果然一个人没有,小丫鬟都在厢房歇息。花三娘不在,这屋子里是没人敢靠近的。
芳菲借着月色,从容撬开柜子。即便是在黑暗之中,可柜中大量的金银首饰就那么随意的摆放着,还是晃到了芳菲的眼睛。
她对这些钱没有丝毫关注,手中动作不停,专门寻找书信,又或者匣子之类的小东西。
花三娘是个精明的女人。若她真在为平南郡王府办事,就一定收留着证据。花三娘不会将自己置身险境,万一真有个好歹,她也会托住平南郡王府,不叫她自己一人倒霉。
果然,芳菲轻轻叩着柜子,就听见脆脆的中空声。
是夹层!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摸,黑夜里,光凭她的眼睛已是不够用了。幸而,在模板最上面,芳菲的摸到一道细缝,她巧用劲儿往外一掰,模板顺势倒塌,露出里面的窄窄的夹层。
芳菲正要伸手去探,忽听见院子里传来匆忙仓促的脚步声,芳菲大急,然而此刻想要把模板原封不动放回去,却已经是不可能了。
她只好匆匆关了柜门,将锁头往上一挂,身影一蹿,从后窗户跳了出去,才把窗户轻轻关上,外面大门“砰”的被人从外而内推开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花三娘今日穿的格外朴素,与往日的穿着打扮可谓是大相径庭。一身月牙白,干干净净的妆容,去掉了大红大紫,满身胭脂俗粉。
她这个年纪,早不适合扮清纯动人,可到底年轻的时候姿色上佳,所以倒也有几分耐看的意味。
花三娘手中小心翼翼拎着一盏玻璃石榴灯。
这灯通身用玻璃打造,晶莹剔透,里面插着的又是羊油蜡,所以格外明亮,比十几根寻常蜡烛加在一起还要耀眼。
这样的一盏灯,放在明月阁里,也是不多见的。
花三娘亲自提着灯为后方客人引路,足见客人的尊贵和非凡。
“王爷,这边请。”
花三娘强忍着脸红将一身黑裳的平南郡王引进佛堂。她这些年虽然养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少年做玩物,可心里一直惦念不忘的,却是自己的恩人——平南郡王。
只是花三娘明白,以平南郡王的身份和地位,绝不会看上她这种江湖女子,更何况,花三娘初时平南郡王时,自己也早非干净的身子。
花三娘不敢表白心迹,唯恐从此被平南郡王疏远,只好潜藏心机,一心一意为郭霭做事。
京城人都知道,明月阁由千金铸造,乃是京城第一大销金窟,从赌场和妓坊,从衣食到住行,只要有银子,明月阁没有做不到的。
江湖绿林靠明月阁摆平白道,官场衙门靠明月阁买通消息。
花三娘在京城也算是个能呼风唤雨的人,可极少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幕后,其实另有人在支持。
此人便是平南郡王郭霭。
“王爷,妾身的屋舍实在简陋,委屈王爷现在此歇息歇息。”
花三娘有些尴尬,当初自己为了医治好一身的病,可以说是煞费心机。连神仙都供奉上了。
要知道,她们这种靠皮肉做生意的女人,是最不该信鬼神报应的,因为一旦信了。自己便将堕入永生不灭的轮回噩梦。
花三娘就是个老/鸨,最明白自己手下那些姑娘的小心思。这一辈子受苦,都盼着下辈子享福,若轮回以后是噩梦,便等于剥夺了她们最后的期盼。
花三娘原也是不信的,可架不住一身的病。和花三娘好过的人太多,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身病来自何处,到处求医问药也不好使,没办法,只能供上了佛龛。祈求佛祖开开眼。
闵芳菲没来之前,病一点儿没见好,但心却渐渐平稳了下来。所以在求到了玲珑疹的方子后,花三娘还是一如既往的叫人每日给佛龛上换新鲜花卉果子。
郭霭随意看了看小小的佛堂,淡淡一笑:“这里已是极好。我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心人,佛渡世间一切苦难。你这个地方,苦孩子多,每日三炷香,也算为她们求一求来世平安。”
花三娘笑靥如花,忙道:“王爷说的极是。哎。这小小的香堂,也不过就是妾身尽力能做的一小点儿,哪及王爷所为?王爷才是体恤民生,国之栋梁。要妾身说,小皇帝懂得什么,当初那皇位要不是王爷替他极力争取。眼下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可恨这小皇帝,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王爷立功赫赫,结果。。。。。。得了便宜的却是闵家。妾身心里替王爷委屈。”
郭霭神色安逸,只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花三娘这几句不吝于一根沾了水的鞭子,狠狠抽在了郭霭的脸上。
他当然生气,而且几乎接近暴怒。
十几年过去,从先帝开始,到如今的小皇帝,他郭霭还是个郡王。
京城里亲王辈分的皇亲国戚不知多少,有实权的少,没实权的多,他郭霭奋斗了半辈子,还不是希望郭家的品阶往上升一升?
可小皇帝两面三刀,如今翻脸不认人,郭霭的性子,如何肯善罢甘休?
面对花三娘,这个替他在阴暗处敛财,搜集消息的女人,郭霭不敢不信,却也不敢全信。
“委屈称不上,江山是万岁的江山,本王为万岁鞠躬尽瘁,就算没有报酬,也是无可厚非。”
“妾身没念过什么书,却也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江山还有改朝换代的时候呢,何况,小皇帝就是没长翅膀的雏鸟,飞不起来,能维持到今天不被圣懿皇太后弄死,都亏了王爷在背后出力。没有王爷,他算是什么东西。”
郭霭的脸色微变,轻斥道:“你不要胡言乱语。”
“非是妾身胡言乱语,只要王爷振臂一呼,妾身敢担保,天下群雄必定愿意为王爷肝脑涂地。”
窗户外,芳菲矮着半截身子偷听,心里忍不住为花三娘的念头而感到惊愕。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平南郡王府要是从不存在这样的念头。。。。。。干嘛要把那个叫水粉的女魔头弄进宫?
芳菲黏住脚跟,凑近窗口,继续偷听着。
屋子里,郭霭沉默良久:“当年郭家与太祖皇帝并肩打天下,郭家不但倾家相助,而且一门嫡系旁系十三个堂兄弟齐上阵,结果,活下来的却只有我们这一支。太祖爷当年不愿意外姓诸侯势大,所以从不封异姓亲王,只把我们家升到郡王的位置上。可后来呢。。。。。。几代帝王,倒是为她们的皇后,母后立了不少爵位。哼,这些世家有几个上过战场?只靠女人就想飞黄腾达,简直叫人不耻。”
花三娘劝道:“所以说,王爷该为郭家打算,再不济,也该为世子爷打算。”
郭霭长叹一声,挥挥衣袖,“罢了,此事不要再提。倒是我托你办的可曾有了消息?”
花三娘见郭霭这样问,忙提起一百分精神:“闵四姑娘狡诈的很,妾身不敢保证她看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是,自从她家去以后,便再也没踏过明月阁半步。”
郭霭点点头:“这个本王已经听说,他家近来为进宫朝见圣母皇太后,已是折腾的人仰马翻,所以不能抽空来见。不过。。。。。。 这件事倒是叫本王警醒了,看闵朝宗的意思。他还想送这个女儿进宫继续夺宠。”
花三娘神色凛然:“那王爷可就要当心。”
“怎么,此女十分厉害?”
花三娘想到几日相处下来,闵芳菲给她的印象,不由得低声道:“此女不但十分厉害。而且光艳四射。妾身在明月阁呆了这些年,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闵芳菲绝对称得上是屈指可数的漂亮。妾身记得王爷说过,小皇帝在三年前就对此女留有一片深情。。。。。。”
花三娘嘲讽的一笑:“只怕闵朝宗的算盘拨的正响!”
郭霭心里有些抵触。
他当然知道闵家的女孩儿都好,要不是如此,当年将闵芳华接到郡王府小住的时候,郡王妃也不会动了攀亲的念头。
闵芳华是影太嫔的女儿,相貌随了母亲,郭霭并不意外。只是闵家一个小妾生的孩子,如今竟也出落的动人心魄。却叫郭霭嫉妒了。
若这样的女儿生在郭家。。。。。。
自己何愁大计不能实施?
“本王正是担心此。此女若是心机全无的蠢材也就罢了,只怕她主意多,心思歪。本王早先遣了天水帮一女进宫潜伏,不料,却险些被闵氏女察觉。本王担心。此女会坏事。”
花三娘看着平南郡王的脸色,心沉了沉。
按照王爷平日的作风习惯,闵芳菲怕是活不成了。
可怎么说,那丫头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花三娘从没违抗过郭霭的决定,今日却破例开口维护:“王爷,要不妾身想个法子,暂且把她弄走?只要不危害王爷的大计。放过她又有何妨?”
郭霭似笑非笑的看着花三娘:“放过?你倒是慈悲。”
花三娘神色骤变,慌忙跪地:“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担心杀了闵氏女,会暴露了王爷。”
郭霭沉吟片刻:“这倒也是实情。归根结底,本王现在手中无兵权,甚至不及圣懿皇太后。至少,皇帝不敢动她,原因之一便是她身后还站着卫家。而卫家与川北将军赵武远又是一荣俱荣。”
郭家看着握有实权,其实不过是一根绳子,各个端点连接的才是实权。
郭霭不愿将这个闵氏女视作心腹大患。降低了自己的身价。可又怕疏忽造成后患!
“王爷不如暂且缓一缓,叫妾身去观察观察这个闵氏女,若她真的对王爷的大业构成威胁,不用王爷出手,妾身自会料理了她。”
郭霭闻听此话,才渐渐展露了笑意。
此时距离天亮已经不到一个时辰,明月阁里的生意也接近尾声。这里昼伏夜出,等天亮时正是所有人疲惫之时,也便于偷偷开溜。
芳菲恍惚曾听郭潇说过,他的功夫有一半是其父平南郡王传授。当年郭潇的身手与自己今日相仿,想来,郭霭也不是善类。
芳菲不敢贸然挪动,唯恐惊着里面。
她现在身处猛虎谭,虽然对明月阁地形熟识,但是万一被花三娘围攻,也是难逃一死。
花三娘不是善男信女,平南郡王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着刚刚里面的意思,平南郡王因为女魔头水粉,还对自己动了杀心。
芳菲今日原本是来印证自己的猜测,想找找花三娘这里有没有与平南郡王勾结的证据。
现在证据不用找了,还得到个意外的消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平南郡王果然早有了不轨之心。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丢了小姐,丫鬟着急
芳菲回到金安街的时候,天际已经开始透亮,大太太虽然还没有起身,但下人们却不敢偷懒贪睡,早就开始在院子里当差做活儿了。
西厢房里,净月和清风两个丫头急的团团转。
她们俩刚刚派过来伺候四姑娘,宝莲姐姐吩咐过,一定要恭谨小心,万事多留心眼,一定不能委屈着四姑娘。
所以这俩小丫头晚上也不敢睡的太死,唯恐四姑娘夜间要水,或者起夜时,二人没听见。
但也不知什么缘故,昨晚上,她俩睡得和死人没什么分别,一觉到天亮,要不是院子里有打扫的声音,净月、清风非一觉睡到正午不可。
俩小丫头扑腾着从矮榻上起来,慌忙穿了衣裳去瞧屏风后四姑娘,可谁知,幔帐后只有凌乱的锦被,哪还有四姑娘的影子呢?
俩人一开始还以为四姑娘是起的早,见她俩睡的死,所以没打招呼,自顾自出去了。但清风心思缜密,她瞧过门闩,分明还是从里面插上的,完全没有开启的痕迹。窗户又是严密紧闭,难道四姑娘还插了翅膀飞了不成?
净月要去和大太太回禀,清风却不答应。
两个小姑娘为各自的主见正争论的面红耳赤,忽然,后窗户“啪啦”一声,窗户栓轻轻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净月现在是杯弓蛇影,一点儿动静都会叫她心惊肉跳。
她慌乱的捏住清风的手腕子,顺势往后窗户去瞧,却见一个黑影动作矫捷的从外蹦了进来。
净月张了嘴,惊的要大叫,却被清风狠狠捂住嘴巴。
“别犯傻,你瞧瞧那是谁!”
净月偷眼去观瞧,拉开清风的手,低声抽气:“四姑娘!”
净月狠狠揉了揉眼角,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白日里那个明艳动人的四姑娘。
这一身黑衣黑裤。简直就是做贼的打扮。
二人连忙抢步上前:“四姑娘,你可吓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