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赵败局已定。”正当他要下这样一个结语的时候,突然,场面上发生了变化,一匹火红色的战马,飞越过了赵军殿后部队原本驻守的那处缓坡坡顶,这个制高点刚才已被鲜卑军占领。“怎么回事……原来是他!”慕容恪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老对手出现了。慕容恪笑了,“身为一名主帅,亲自披坚执锐,而且还是单枪匹马突入重围之中,这是取败之道啊。石闵,你是一名好的战将,但,却不是一名好的统帅。”
不论慕容恪的评语如何,但石闵突然间作为救兵出现在战场上,对于每个正在苦战中的赵军骑兵来说,这简直就像一支效果奇佳的兴奋剂,顿时间,“万岁”之声响遍了战场上的每个角落。
“主公,待末将取他的首级!”话音刚落,慕容恪身边一员健将已经拍马出列,分开乱军,径自上前挑战石闵。但这人只与石闵交手不过三合,便被石闵一戟刺于马下。激怒得慕容恪身边众将皆“哇哇”大叫,十八员健将,逐一而出,慕容恪稍稍有心想拦也阻拦不住,或交马一合,或来回数合,诸将皆不是石闵对手,不过打了大半个时辰,即全都非死即伤。
双方骑兵和将领纠缠在一起,相互厮杀,混战直至天黑。当慕容恪察觉到战场上开始出现了后赵的步兵之后,他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在暗夜中追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于是,石闵也同样下达了脱离接触的命令。在丢下了三千多具尸体和重伤员之后,双方脱离了接触。
在撤退的路上,慕容氏两兄弟见到了面。看见慕容霸全身上下刺猬般的装扮,慕容恪关切地问道:“五弟,你没事吧?”
慕容霸苦笑,道:“无事,就蹭掉了几块皮。说起来,这还真是件好甲。”
慕容恪看了看慕容霸的身后,又问:“你的人呢?”
慕容霸一脸的惨淡,叹道:“唉,败了、败了!不想今天居然打了一个大败仗。这真可谓是‘全军覆没’啊~!”
“哦~!”见慕容霸输得如此之惨烈,纵使是慕容恪平日里再如何处变不惊,此时也自骇然,“怎么会?敌步我骑,一击不中,自当飘然远遁,焉能……”
慕容霸苦笑:“一言难尽!”
慕容恪感慨言道:“有强敌如此,看来,一统天下,迎来泰平的理想,我这一生……也不知道能否实现?”
慕容霸说:“今日一战,全部罪责在我,到时候我会自动向皇上领罪……”
慕容恪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道业(慕容霸的字)不必自责,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会担起指挥之责的。今日之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与前几场的胜利功过相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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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慕容兄弟撤退了之后,后赵军就在战场附近立下了营寨。石闵召诸将入中军帐叙话。
石闵满面笑容,说道:“诸位将军辛苦了!”
不提功劳,诸将之中的首席,将军王泰先行告罪说:“迟到有罪,该受军法,怎敢说辛苦,还请主公重重惩处。”
石闵摆了摆手,“哎,算了、算了。说起来,还是我的马跑得太快。哈哈哈哈……我这匹马可是匹好马啊!”石闵又道:“这一仗,敌军吓破了胆。今夜估计是断不会回来。传令诸军,除留驻必要的岗哨之外,其余皆好好休息。待明日统计战果之后,再各论功劳,好好犒赏大家。”
散帐之后,石闵独留下了吴风一人,还偷偷开了一小坛秘藏的好酒(军中禁酒),单独对饮叙话。对于吴风所设计的,今日大出风头的步兵战法,石闵是赞不绝口。而吴风则态度低调,绝不敢居功。石闵大笑,道:“好个擒龙阵,今日果然擒住了一条大龙。这条大龙褪了七、八千张鳞片,片片都是连人带骑的。还有几千匹上好的战马进账。”同时伸手举杯敬酒。
吴风原本不胜酒力,不过主公敬酒,焉能不从,遂满饮此杯。
石闵问道:“今次,我军可有俘虏捕获?”吴风答道:“有一些落马被俘的,我们已经简单审问了一下。”石闵问:“这次的敌将是谁?”吴风道:“据俘虏说,总指挥是慕容恪,副指挥、同时也是率骑兵迂回攻击我们的,是慕容霸。”听到“慕容恪”这个名字,石闵一怔,道:“慕容恪,又是他吗?”
“咦?这个是主公的老熟人吗?”
石闵抚掌大笑,道:“老熟人,是的,是老熟人。当年在棘城之战的时候,差一点就吃了他的亏。”此时的石闵并不晓得,这个老熟人慕容恪,有朝一日会成为他命运中的克星。
说话间,石闵又帮吴风倒上了酒,看见吴风酒劲上脸的情形,他不禁笑了起来,道:“军师,你还记得我们两个刚刚认识时的情形吗?”
吴风略一回忆,道:“怎不记得,好像就是昨天才刚刚发生过的一样。”
石闵取笑道:“是吗,我记得当时你两个眼睛红红的,就像现在一样。”吴风一饮酒便上脸,此时的眼睛也自然是红红的。被石闵这么一说,眼、脸更加的红了。
吴风回答:“是吗?我怎么没什么印象了。”有些事情,会被刻意的忽视,或者是应该被刻意的忽视。只会有旁人记得,而当事人必是会刻意否定。
“再来一杯如何?”石闵对下属们的酒量还是颇为了解的,所以在这种时候,他不会刻意勉强。
“好,多谢主公!”吴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如果是在平时,他通常是会回绝的。
石闵回想了一下,说:“当时,你突然从路边冲出来的时候,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尤其眼睛还是……哦,算了。”当时,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吴风表现的很唐突,眼神也很吓人,以至于石闵的第一反应是遇见了刺客,而拔刀出鞘。石闵笑道:“要不是你的相貌衣着,怎么看都像是个文士,也许当时就被我一刀劈了都不一定。”
“是吗?所以当时您才不愿意收留我的吧?”
“收。我当时不是收了你吗?只不过我当时要收你为帐下文吏,可你又不愿意。你说即使是当个小卒战死沙场,也不愿意刀笔终身。”
这就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吴风原想投效在石闵帐下当一个军校,或者是士卒也行。但石闵认为他不是这块料,结果是不欢而散。当两人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场战役之后,在被推荐升赏的有功士卒中,石闵一眼就发现了这个曾经搞得自己很不痛快的书生,大为惊诧。
“不过想不到是,最后你还真的成了我麾下的一卒。”
“如果不是从士卒开始干起的话,对军队的事情始终难以了解。也许至今我仍是一个只会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傲慢书生。”
说到这里,吴风又反过来敬了石闵一杯。两人又是一饮而尽,然后各自斟满酒杯。
“听说,今日主公手刃数十骑,还斩了敌军七员健将……”
“是啊!”石闵面有得色,“以我的状态,再在战场上搏杀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
吴风直言而谏:“还请主公今后不要再这样了。”顿了顿,吴风又说道:“从前我也提醒过主公。作为三军统帅,最重要的是运筹帷幄、是指挥、是决策,而不是亲自参与战斗的匹夫之勇。像这种披坚执锐、攻城陷阵之事,交给下属们就可以了。”
石闵并没有因为吴风的直言而有所迁怒,只是有些不以为然。说道:“统帅亲临前线,率先冲锋,可以显著调动我军士气。战争之事,强调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而主将亲领则比金鼓的作用强千百倍,所以我每振臂一呼,披坚执锐,则所攻者必克,所守者必固。”
吴风驳道:“为帅者,三军之首。首者,头颅也。焉可以头颅之代刀剑者也。”
石闵笑骂:“酒壮三分胆。你小子,几杯酒下肚,就给老子没分寸起来。老子打仗还用得着你个黄口儒儿教训?要不是还用得着,我就切了你军师的狗头下了酒了。”
又再对饮了几杯,吴风终于不敌酒力醉伏在案几上。石闵命手下亲兵悄悄地把吴风送走了,自己又独坐饮了几杯,这才入帐歇息。
忽忽悠悠,飘飘然,浑然不知身处何处。
忽然,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一位美丽少女,清秀眉间似怒还嗔。“瞧你,明明不会喝酒还躲在这里偷喝,逞能啊?太不像样子了!小风是一个小傻瓜。呵呵呵……”
梦,一定是梦。
与她,又一次梦中的相遇。
难道相遇,只能在梦中?
“瞧你,才偷喝了小半瓶酒就醉成这样了!喂、喂,你怎么睡着了,快起来,别拿我的膝盖当枕头啊……”现实和梦境,都一起变得朦胧模糊……
石闵的两个亲兵,将已经睡着了的吴风送回了自己的寝帐,并替他盖好被子,然后离开。留下吴风一个人,做了一夜零零碎碎的梦。等第二日,吴风头昏脑胀的醒转来时,已记不清昨夜自己究竟具体梦见了什么,只依稀觉得,自己在梦中,有回忆,也许是自己年少时的某些情形。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她的存在,虽然只是在梦中,但,又一次与她相见了。
战斗后的第二天,也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派出探马,寻找敌人的踪迹;打扫战场,掩埋尸体;清点战利品,论功行赏。
“那一千鲜卑俘虏怎么办?”
当有将领问石闵这个问题时,石闵连考虑都没有考虑,便简洁回答:“斩。”
于是,在战后第二天,又有一千多颗人头落地。
经过这一战,鲜卑军改变了原来捞一票就回师的想法。转而游走于燕赵两国漫长的边界线,分成数队,神出鬼没地袭击后赵境内的城镇和村落,洗劫财物、掳掠人口。兵法所谓“分众掠野”,就是指这样的意思。
石闵只能被动的应战,偶然也杀入燕国腹地,实施报复行动。期间也曾经与鲜卑人交手数次,皆小胜,但面对几乎是全骑的敌军却无法适时追击扩大战果,也显得颇为郁闷。就这样,冬季慢慢地过去,但一场迟来的大雪,在春季真正到来之前,一直影响着信息的传递和行军道路的通畅,双方之间的军事行动渐渐冷清了下来,逐渐变成一种各自据守对峙的局面。
根据探马得到的情报,鲜卑族的军队正在集结,不断的增加,总数量已经大大超过了石闵这一边的水平。这使得石闵渐渐的不安。而更令石闵感到头痛的是:姚弋仲和蒲洪的军队,也没有按照既定的计划,从后方赶来会合。渐渐的,军中的粮草也宣布告罄。就在他正打算再派人手向大后方催粮的时候,突然从后方传来一个不知真伪的消息:
后赵皇帝――石虎,死了。
“陛下他…真的……驾崩了吗?!”
此时石闵的心里,除了震惊之外,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第六章·;商人
放慢了马蹄,任由马儿们喘着粗气慢慢走着,踏着残雪一夜星驰,人与马匹俱已疲惫,现在已经离开双方边界线距离较远,稍稍可以安下心来。
此时的吴雷,刚刚当上什长,带着手下的几个老兵,感觉还有些不太适应。他们这一队人,跟在队伍的后面,是负责后卫的。走在他们前面的,是石闵军的副主簿周浩,携一名文书,在队伍的中间,处于被保护的位置。而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另一名什长杨晓及其所部的士兵,再加上一个引路的向导。这一行人一共是二十三个人,各自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因公外出。而此行目的,却就只有副主簿周浩一个人知晓,吴雷和杨晓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现在已经渐渐深入到了前燕军队控制的势力范围。
由远及近,透过晨雾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不久前才修建好的坞堡。说它修建不久的证据,乃是体现在它的建筑材料上,立起壁垒外壁使用的是削尖头的圆木,从色泽上看,显然是劈伐下来不超过二个月的木材。但从建筑风格上来说,这个壁垒修建的极为成功,风格简洁实用,依托地势,易守难攻。而且,以吴雷的眼光看来,守卫这座壁垒的私兵,虽然汉胡杂陈,但个个剽悍,都是精兵级以上的标准。
没费任何周折,周浩他们一行便进得了这座森严壁垒之中,显然是因为之前便有了预约,向导只在门前叫了几声,塞门就打开了。有个穿着华丽鲜卑服饰的胖子,已经在里面等候,这胖子一见到周浩,就如同见到老朋友一样,迎上前来,亲自扶其下马,然后挽其臂一同入帐。此人姓商名洪,本是汉人,对外还常常自诩是殷商王室末裔,乃是此间的主人,商家乃是商贾世家,在此间颇有名望,且黑白两道、各国之间,都有些路子。
“今天天气真的是很不错啊!”
“是啊!难得老天爷赏面子,没有雨雪,路也很好走。”
两人寒暄了几句,都是些无聊的客套,然后,周副主簿回头交代了一句:“你们都在这里等候。”便与殷洪相携而入帐。
吴雷他们依令在外头等候,有手快的,已经开始卸载下马上的装具。显然,在这里肯定要待上不短的时间。有此处的下人,显然是受了主人的吩咐,给他们送了些吃食和喂马的干草过来。壁垒里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