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石闵所部汉军,开进了王都邺城的城墙之内。
很快的,在这座始建于春秋齐恒公称霸时期的古都之内,即将迎接来的,是一场空前的血雨腥风。
第二十四章·;孙伏都之乱
躺在满载的牛车上,忽忽悠悠的,仰望着晴朗的天,不禁让吴雷想起了当初被俘之后死里逃生,躺在石闵军军医的牛车上一边随军行动一边养病时的一些情形。
此时的牛车和当初的那部最大的不同,这部牛车是开放式的,躺在满载的干草上,还可以看见晴朗的天空和雪白的流云,回想起那部闷罐头般的医用车辆,吴雷不禁笑了起来,一切苦难往事,大概总有一日会成为美好的回忆。
他坐起身来,打量着这座生他养他长大的城市,熟悉中,有着那么一点的陌生。这一次,他从幽州回来,和上一次的心境很不相同,这一次他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所属的军营里,只有公干时才偶尔外出,远不象上一次那样,一回来就忙着着急地走亲访友。
“雷~?”
突然听见,附近有人疑惑的叫了一声,声音是那样的熟悉,和令人心动。他向那里望去,而那人也同时发现自己并没有认错人,于是叫道:“雷?真的是你!”
“是你?!”
心头有种重逢的喜悦,同时也有一种羞涩继而变成苦涩的涩涩酸楚。
漫步在邺都的街头,穿过繁华的街巷,慢慢的向城西的胡人区踱步而走,孕妇的步伐是蹒跚的,吴雷体贴的帮她拿着菜篮子。此时,手下的士兵们,已经被他打发先行回去了。时不时地偷眼观察,身边的人,吴雷表现的有些尴尬,而那鲜卑族的少妇,却是落落大方,回报以欢快的笑容,她抚摸自己已经隆起的腹部,骄傲地说道:“已经五个月了。是个很不安分的小子。”
“是吗?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呢。”吴雷回应的笑了笑,不过表情略显得有些僵硬,说不出来的感觉,眼前的这位美丽的少妇,曾经是自己仰慕的爱人,甚至在自己从军前和自己有过露水般的一夜,但,现在却怀着好友的孩子。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太在意民族界限的话;又或者,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太理想化,急于奔向战场的话……不经意间,他看见了一只玉雕的燕子,系着一根红线,正垂着那少妇的胸前,一瞬间,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衣颈之内。
鲜卑族少妇见到吴雷这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忍不住咯咯的欢笑起来。上一次与吴雷相见时略为不愉快的点滴记忆,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一个汉人的士兵与一个胡族的怀孕少妇,在街上并行,且边笑边谈,似乎格外得引人注目。当发现了周围指指点点目光交汇后,吴雷显得有些尴尬,而少妇却视若无睹,面色如常。
“雷~!”
“嗯?”
“听说你这几个月一直都在幽州是吗?”
“是啊。”吴雷回答道,他感觉到,交谈的话题似乎会变得严肃起来。
迟疑了一下,少妇问:“打过不少仗吧?”
吴雷回答:“是啊~,是打过不少……”
“是和我们鲜卑人是吗?”
“我们鲜卑……是、是啊!我们和主要是和鲜卑……哦不,是和燕国打过一些仗来着……”
“雷是那么勇敢,一定已经立了不少战功!我记得,雷你曾经说过:大丈夫既然生在乱世,就要建立功勋,成为英雄的,是吧……”从前,吴雷在邺都里混混的时侯,曾经天天幻想着能在战场之上成为叱诧风云的英雄,也常常把三国名将太史慈的辞世名言挂在嘴边:“大丈夫即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少妇似乎也感觉到了吴雷的窘迫,似乎想把话题搞得轻松一下,但基本上没有成功,实际上,她所开始的,一开始就是一个很尴尬的话题。
吴雷道:“是打了不少仗,也杀了一些人,说起来,这些人都是燕子你的同族……实在是……很对不起……”吴雷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自己居然会为了在战场上杀死鲜卑族敌军的事情,向他面前这位段氏鲜卑的少妇,说了“对不起”,这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不禁连脸上都起了一阵热。士兵在战场上相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又不是请客吃饭,又岂能温良恭俭。但是,这句莫名其妙的“对不起”还是从他的口中脱口说了而出。
被吴雷称作“燕子”的少妇闻言也是一怔、一惊、道:“哦?……哪里,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啊~!我、我只是听说吴雷去过了我的家乡,所以多问了几句,没有什么别的意思~真的!”
“啊、啊~是吗!?其实我也没别的……什么,哦~,我想起来了,燕子的家乡好像就是在蓟吧?”
典型的明知故问。其实,吴雷对于从前燕子关于家乡的描述,至今记忆得清清楚楚。在蓟地驻扎期间,他还特意到处寻访了一番,希望可以在当地找到一些和燕子有关的事物,但是结果是比较失望的。燕子是从小就和母亲被石赵兵掳掠南来,她们家原本居住的村庄,也早已在战乱中消失不存了。
“蓟,现在那里怎么样了?”对于自己出生的家乡,总是难免牵挂,虽然,明知道那里可能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在燕子的记忆中,当年家乡被毁灭、家人死亡的情形,永远都是那么的清晰。
“啊,现在的蓟啊?还不错,现在因为成为我赵国的军事重镇了,所以来往商贾云集,常常开市,显得很繁华。”
此时的蓟,是北方难得的水网密布的地区,可以供养大量的人口,也是幽州的核心地带,是后赵与前燕争锋的前哨,同时也是北方商贾往来、物品交换、文化交流的一个中心地带。南北朝以后,此地在和平与战乱中不断的发展,先后建立了辽南京和金中都、元大都等城市,直至成为今天的北京城的所在。
“是吗?”燕子苦笑了一下,道:“在我现在的记忆里,只剩下两边官兵打谷草的可怕景象……”
说其打草谷,吴雷也苦笑了一下,在蓟地的那些时间里,他也亲身经历过所谓“打谷草”,身处边境的官兵们把它视为必不可缺的军事行动,是以战养战、改善自身生活水平的一剂良方。
“不过,有机会的话,我还是真的很想回去再看一看。”离乡日久,不免带着淡淡乡愁。
一路走、一路聊,直到路程过了大半,却还找不到轻快的话题,自从吴雷去当兵以来,很多事情都发生改变了。
一大队士兵从大街上匆匆忙忙的跑过,这在京城的大街上出现,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人们在惊疑的打量,敏感而又胆怯的商贩已经闻风收拾起东西来。吴雷紧张而又小心地把怀孕的少妇搀到道旁,然后半掩在身后。“要出什么大事情了吗?”他想到,内心里也有些惊慌。在这个多时之秋,即使是在天子脚下,也是动荡不已,难以安定。在这乱世之中的每个角落里,苟活都是一件很奢侈的想法。
大队的士兵从吴雷身前跑过,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从黑基色的军服,吴雷认出,这是司隶校尉的麾下,是负责维持京城治安的管理部队。
此时京城的司隶校尉大人是石闵系的干部蒋干,与吴雷隶属的军队是同一派系。在跑过吴雷身前的时侯,领队的队长也发现了这个与自己同属石闵一系的军人。于是,他在跑过之后,又回转过来。问道:“士兵,你是哪一部分的?可是武德王麾下?”
“是的,我是刚刚从幽州回来的。”
知道是同志,而且还是一个从幽州回来的老兵,那队长不禁面露些许喜色,不过,当他看见吴雷身后掩着的女人乃是一名胡女之后,他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丝狐疑。不过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
“士兵,现在京城内有人作乱,想占据京城,还想要危及武德王殿下的生命。我们人手有限,需要你的援助。”
“好的,我跟你们去。不过我并没有带武器……”
“你跟我们来好了,我们有多带的兵器。”那队长一边招手叫吴雷跟上来,一边转身追自己的队伍去了。吴雷也和燕子告了声别,紧跟了上去。只听得燕子在后面担心的说了一声:“千万小心啊!”
这句熟悉的台词,不禁又让吴雷想起,自己打算离开邺城从军去的那一个夜晚……
“当然,我会的。”
曾经共寐人,换作他人妇,抚腹欢颜笑,堪记哪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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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石季龙下》中是这样描述这一天,在邺都发生的事情的:
龙骧孙伏都、刘铢等结羯士三千伏于胡天,亦欲诛闵等。时鉴在中台,伏都率三十余人将升台挟鉴以攻之。临见伏都毁阁道,鉴问其故。伏都曰:“李农等反,巳在东掖门,臣严率卫士,谨先启知。”鉴曰:“卿是功臣,好为官陈力。朕从台观卿,勿虑无报也。”于是伏都及铢率众攻闵、农,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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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撤、后撤~!退往宫中,保卫皇上要紧!”
龙骧将军孙伏都大声的叫喊着,难掩面临失败的窘迫。当初,接受刘铢提议,挟持皇帝石鉴的时侯,主要是考虑到在胡天设伏,一举攻杀石闵和李农后,如何控制局势的问题。但是现在……
司隶校尉的军队,刚刚重新夺回了东门和北门的控制权,石闵、李农系的增援部队随时都会从城外开来。而在胡天被围的石闵、李农,仅仅凭借着二百亲兵,便轻松的打破了三千羯士精心组织的包围圈。迫不得已,孙伏都只好收拢残兵败将,向皇宫撤退。同时,这个羯族将领交代手下说:“你们,骑马到胡人区去,把我们的族人们全都煽动起来,不、不仅仅是我们羯人,只要是胡人,都应该共同面对我们共同的敌人。你们要明确的告诉他们,他们的对手是谁?……是汉人,如果让冉棘奴和李农这样的汉人重新掌权,我们所有的胡人,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铢犹豫地说道:“如果相对应的,他们把汉人们也都煽动起来的话,京城里的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孙伏都回道:“汉人不过都是一些软弱的两脚羔羊而已,一个个都只会明哲保身,不被啃食就已经自感幸运的了,又怎敢跳出来掺和谋反之事?无需挂虑。更何况,此间事急,也顾不得其它。”
被击溃了的羯士们纷纷向皇宫涌来,这让原本端坐在禁宫高台上坐山观虎斗的后赵皇帝石鉴变得坐立不安。虽然,这一次孙伏都和刘铢的行动他事前并不知情,但随着孙、刘对他的挟持,他现在也成了与孙、刘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况且,他也曾经计划过一次失败了的偷袭行动,眼看着这一波以拥戴为名、挟持他共同谋事的同族再一次的面临败北,使他想不焦急也难。而这些同族们,在突袭石闵、李农失败之后,不逃往城外,反而逃入内城,明显是在败亡之际,想拿他这个皇帝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这,怎能不让这位有前科的皇帝从心底里涌起一阵恐惧。
“两位爱卿,此乃皇宫……”石鉴软弱的抗议被孙伏都不屑的打断,“陛下,我等皆是凭着一腔热忱和忠心,才齐保皇上,为了羯人的江山社稷而战的。难道,仅仅是因为一时短暂的挫折,陛下就要摒弃忠臣,屈膝侍奉仇敌,将二代天王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再拱手还让给汉人们吗?”一番诘问,倒也说得义正严词,不容石鉴有所反驳。那石鉴只是支支吾吾,面对孙伏都的强势,和羯士已经涌入宫殿、并且关闭凤阳门阻挡司隶校尉蒋干军的既成事实,他也已经无可奈何。遂其不再与孙伏都、刘铢徒劳抗辩,带着随同的宦官退回到内殿去了。临走之时,听见刘铢在后面喊道:“请陛下放宽心,我们已经令人去城中胡人区征召义士了,援军即可就到。”
“放宽心?”石鉴苦笑,向后随意的摆了摆手,也不回头,更不多说什么,领着几个宦官们退回内殿去了。
刚刚走出孙伏都等羯士的视线,他便悄悄吩咐身边亲信宦官杨环,让他马上带口信去给石闵,说:“贼众皆守在凤阳门,可率军入金明门。”并且拿出了早已事先写好的短便签交给杨环。那亲信宦官把便签往怀中一揣,便一路快跑疾行,从孙伏都尚未来得及封锁的金明门出了宫去。
凤阳门外,石闵正在亲自督军攻打,无奈凤阳门坚固、叛军又从占据的楼台、城墙上向下不停的放箭,进攻的石闵、李农军伤亡不小,一时间难以攻破。
这时,一些骑着马的孙伏都部下则在邺都的胡人区内来回的奔驰,口中不停的喊着:“汉人们起来造反了,现在正在围攻皇宫,圣上危急!皇上有令:凡勤王救驾有功、斩敌首级者,官拜牙门,封邑百户……”
胡人本就彪悍尚武,且居住在这胡人区里的,也有不少是现役或者是退役的军人。于是乎,一呼百应,有或者是单枪匹马、有或者三五结伴、有或者是带着家丁仆役的,很快便在几个使者的周围聚集了一大批手持武器的胡人,几处相加,人数累万。
而一些没有因应号召者,看见形势有混乱的迹象,也乘机开始了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