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箭创
“石将军,请带你的人再攻一次,请务必一定要斩下石棘奴的首级。否则,就是我们俩的人头落地。”
看见宫中侍卫这么快就源源不断地开到,殿中将军张才顿时感觉到了巨大压力,看得见的压力,他知道,如果不能很快拿下琨华殿,面对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对于这一点,石苞又何尝不知道,再说了,他刚刚因为挑战石遵的罪行从牢里出来不久,对于天字号的大牢,他实在是再也不想去沾边了。于是,强压着心中对石闵的恐惧,他亲自督帅着二百名部下,向石闵、李农据守的琨华殿,再一次的发起攻击。而此时,张才也收缩了他的兵力,把部下全部集中在琨华殿外呈环形的一线,几乎是紧贴着宫殿的墙壁来进行固守,抵挡已经杀到的宫中侍卫,为石苞赢得作战时间。
“又来送死!”石闵和李农手中的弓箭可不是吃素的,这时,再加上后来找到的两把弓,此时他们这一边的远程火力再一次的得到增强,向殿内冲锋的石苞部下先是遭到了一轮比前一次更猛烈的火力打击,受挫稍顿,但在石苞的督战之下,又再一次向前突击,终于冲进殿内。在前殿之中,双方再次展开了惨烈厮杀。
“石苞,竟然是你这个小子!怎么?你是想死在我的手中吗?”直到这一次,石闵才在乱军当中认出石苞的脸来。他怒吼咆哮着,语气却充满着鄙夷,霸焰逼人压迫而来,在石苞眼中,其如恶鬼、又如修罗,令石苞不敢直视。石闵大步流星向前,双手各舞着一件长兵器一路杀将过来,而石苞则在心腹亲兵的掩护下,未经招架便节节后退,他心知肚明自己绝对不是棘奴对手,而看看周围,自己手下之兵也并无一个可以拦挡石闵一招半式者。
中书令李松赶到了琨华殿外,此时,围攻琨华殿的石苞、张才军队已经和宫廷侍卫开始了激烈的混战。在战斗中,有人已经认出来了,包围琨华殿的军队的指挥官,竟然是殿中将军张才,有人开始大声的鼓噪起来,这种鼓噪使得正在接近张才的李松感觉脸上莫名有些发热,好像在作什么亏心事似的,“我们是为了江山社稷,驱除叛逆啊!”他的内心里自我安慰似的说道。
“李将军,您怎么也来了。”
“陛下命我前来监督,催促你们快些成功,再迟,恐怕宫城之外的禁军也要赶来,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这时候,不要说外面的禁军会要赶来,就光光是应付宫内各处陆续涌来的侍卫,张才就已经很吃力了。
张才无奈的说道:“现在,一切就要看石苞的了,他现在正在殿内作战。”顺着张才的目光,李松向琨华殿的殿门内望去,只见在大殿的火光之中,无数扭曲的人影在缠绕扭动中,里面的战斗,似乎比殿外的战斗更加的激烈,他于是快步走上台阶,向殿内走去,一路上听见殿内惨呼不断,才刚刚走到门外,突然又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长长惨叫,一个将军,捧着半条断臂,从大殿内疾驰而出。“石苞将军?!”李松伸手想拦,却没有能拦住,石苞此时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他捧着的那条鲜血喷溅的断臂上,止不住的狂奔和惨呼,一路就这样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穿过正在激烈混战当中的殿外小广场,消失在远方。随着狂奔而出的石苞,他在殿内的手下们,也一下子似乎都涌了出来,恐惧混乱而出的人把站在门口的李松撞翻在地,然后好几个人被倒地的的李松绊倒,和李松一样,被其后涌出的人群踩踏而过。
摇摇晃晃的,李松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全身都是被踩踏的伤痕,他走入殿内。眼前是一副修罗场的画卷,背景上熊熊燃烧的烈火,遍地残躯断肢,衬托着浴血的恶魔,一切宛如恶梦。
“原来是中书令大人,来此何干啊?”
面对石闵的诘问,李松毫无惧色,此时的他就算是想要战斗也没有那个能力,嘴上却毫不示弱,“我来讨伐逆贼。”石闵冷笑一声,“逆贼!这么说,你是奉了石鉴的旨意来的?”李松回答:“并无旨意,我等是为挽救朝廷社稷安危自发而来。”
“朝廷?社稷?安危?自发?哈哈哈哈……”石闵仰天哈哈大笑,右手所握长矛突然间直指李松眼眉,矛尖与李松的眼睛近在咫尺,止住不动,矛刃倒刺上还可以看见挂着的一点带血的皮肉,“李松,我记得,你好像是汉人吧?”李松并不回答,而是吃力地弯下腰,石闵原以为他要跪拜求饶,却看见他从地上拾起一把断剑,然后又直起了腰板,笔挺地直面号称万人力敌的石闵大将军。此时,他并无完成使命之力,却有杀身尽忠之心。石闵看在眼中,面色也不禁为之肃然,“你小子。”他口中淡淡说了三个字,同时缓缓撤回长矛,抛在一边,然后举起左手的长刀,在空中慢慢挥转了几圈,双手合握一挥而下……
防守殿外的张才,看见石苞的夺路狂奔,和其部下的再一次溃败,知道大势已去,哀叹了一声,向身边亲兵要了一把剑,自刎而死。看见带队指挥,一死一逃,其余士兵再无战意,纷纷放下武器,向宫中侍卫们投降,中有十数人,自料就算是投降也难以保全性命,遂学习长官张才的榜样,也自刎而亡。琨华殿内外的夜战,至此结束。
前来救援琨华殿的金殿卫士中有个特别机灵的匈奴人,眼疾手快,抢先割了张才的人头跑进琨华殿报功,险些被大司马李农的箭射杀。不过危险有危险的报偿,这家伙事后被石闵表奏皇帝,封到龙腾军里当了一名校尉。
琨华殿交战已毕,石闵、李农等人撤离了已经火势熊熊的琨华殿,也不立刻回府,石闵、李农二人是直奔皇帝寝宫而来。
“启禀陛下,刚才有人夜袭琨华殿,未成……”石闵直面皇帝,入殿之时不跪不拜,眼神藐视,出语语气尽带讥讽之意,“现在臣等已将他们拿下。”
“是吗?”当今皇帝,安坐在龙榻之上,表情极力维持着镇静,而内心中却是惊恐不已,“好大胆的逆贼,卿等可知道他们此番意欲何为啊?”
李农道:“看起来,他们是想要我和大将军的人头。”进入皇帝寝宫面圣的时候,他本来打算行礼的,可看见石闵未拜,于是他也是有样学样。紧接着,李农又道:“听被抓获的贼人说……是有人奉了皇帝的密诏。”
石鉴心中大骇,忙道:“岂有此理!这些贼人,竟然连朕也敢诬蔑栽赃,罪当凌迟!”其实,并没有什么审问,也没有什么人招供,真正奉石鉴口诏的领军人物张才、李松已死,除非抓到三人之中的最后一人石苞,否则就是死无对证。再说了,既然是天子的口诏密旨,就算是石苞肯招供,也是空口无凭。
石闵将石鉴一切的动静看在眼里,淡淡地说了句:“不知这些从逆反贼当如何处置啊?”
石鉴赶紧恭恭敬敬地问道:“大将军和大司马认为该当如何惩处?”石闵冷冷回曰:“此等大事,当然是凭任陛下旨意而行,臣等岂敢擅专。”石鉴想了想,道:“其罪甚大,所有参与人等自当全数腰斩、悬首午门。”他偷眼往石闵、李农看去,见两人都默不作声,似乎不甚满意,于是又马上改口说道:“不妥、不妥,判得轻了,我说应当处车裂之刑,并诛三族。”再看石闵时,觉得对方的眼神就快要把自己嘲笑死了,遂愧然的低下了头颅。石闵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为首的人,中书令李松被我亲手劈为两段、殿中将军张才也纳上了首级,其余之人不过是惟命是从的附庸,罪不及家人,统统斩首也就是了。何须车裂、夷三族这样麻烦的刑罚。”
“卿言甚是、卿言甚是!”此时的石鉴,已经拘束得无话可说。
石闵无礼地冷笑了一声,全不把这皇帝放在眼里,径自转身离去。在他之后,李农犹豫了一下,马马虎虎算是行了半个礼,说了声“告辞。”便紧跟着石闵离开。目送两人终于走远,石鉴双手宝贝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终于得以长吁了一口寒气,全身瘫软在了龙榻之上。
“今陛下远不及彭城王石遵。”
“的确是比不上。”李农赞同,又说:“大将军是想要废黜此人吗?”对于曾经参与废黜石遵事件的当事人来说,就算是再紧接着废掉一个昏君,也不是什么不可为的大事。
石闵笑了笑,道:“夜再黑,也不过是看不见;人再愚钝,也不过是当不存在。我们两个好像……该算作是奸(奸佞)权(权臣)吧?”李农会意,遂不再多言。
如朝露般的散去,在清晨的曙光之中,所有参与围攻琨华殿的人的人头落地,生命消散而去。其中也包括石苞将军,他没能逃出宫去,被从宫外涌进来护驾勤王的禁军捕获。对于这样一个人,石闵也没有去特意提出来审问追查幕后,这种审问对于石闵来说已经是全无必要,他甚至连看也懒得去看这个人一眼,就命脍子手将石苞和其他人一同斩首了。所区别的是:处决之后,石闵命令将所有在围攻琨华殿中死去的敌人都正常安葬,独独留下石苞一人的头颅,孤单地悬挂在宫门之外,长达一个多月。这颗被风干后的脑袋,每夜每夜都在风中叩打着皇帝的殿门,好像是在控诉亲兄弟之间的负义背叛。
自此一役之后,原本关系一般的大将军石闵和大司马李农的之间,变得“交从甚密”起来(言官语),但就算是如此,也没有一个言官会傻到为此参这二人一本。石苞的脑袋,已经挂在宫门口风干了,谁也不想逞一时口舌而成为继任者。
就在石苞的悬首宫门风干之际,远在外郡的宗室们开始了行动。这既是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本能反应,同时,他们也不会满意由石闵、李农这两个汉人来把持石勒天王草创的石赵朝廷,玩弄先帝基业于鼓掌之间。新兴王石袛首先行动,他此时正在后赵旧都襄国镇守,当他听闻自己的堂兄弟、先帝石季龙的血脉、曾经是乐平王的石苞被悬首宫门的消息之后,便立刻在后赵建国时的旧都襄国,扬起了战旗。同时,他还积极联络到手握重兵的羌族首领姚弋仲、氏族首领蒲洪,三方结成同盟;并且传发檄文到全国各地,号召各地羯胡将领起兵共诛石闵、李农。
眼看,一场大乱又将迫在眉睫。
在京城之中,石闵和李农刚刚参加完一个葬礼。老将苏彦,因为琨华殿一役留下的箭创突然恶化而故世。对于大司马李农来说,这是一个在危急时刻曾经与自己并肩战斗过的同志,而对于大将军石闵来说,则更多,这个最后卒于禁军统领之位的老将,是他多年来得力的部下之一。
“你这个老家伙,不会就这么没用吧。从前留下的刀、箭创伤也不少了,从来也没见你怎么样过,怎么今天突然不行了?”
“呵呵~!人呐~,不服老不行啊!自古良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幸好老朽昏庸无能之辈……蒙天眷顾,总算是熬到了白头,膝下有儿有孙,也算是够本了。”
“你这老家伙,这一去去得……还真不是时候,此时正是我要谋干大事之时……”
“我知主公欲效汤武革命,解民于倒悬,挽汉人之危亡狂澜于即倒……吾早年衣食窘迫,不得已才投身军旅,多年郁郁不得志,幸得遇主公,总算一生未尝白活,今,天不赦吾,未能与主公共担大事,看到最后,甚憾、深憾!”
言毕,一声长叹,老将气息散尽,溘然长逝。
石闵顾念旧情,荫其子孙,命其长子苏筌承袭其爵位,并列入王泰军中为校尉,此子作战英勇,后来战死于襄国战场。
此时,不是悼念倒下的战友的时刻,而是要紧接着战斗的时刻。前方加急来报:新兴王石袛,在襄国起兵。石闵原打算要亲自讨伐石袛,但经过李农及自己几个手下的劝说,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离开邺都亲征的计划,改为假借皇帝旨意,命令宗室汝阴王石琨为大都督,与太尉张举及侍中呼延盛率步骑七万,分路讨伐石袛等人。
石琨、张举等人,各率大队人马及相关辎重车马、仆从差役,出了京之后,一路上行动迟缓,明显是无心使命、阳奉阴违。而且,在七万大军出阵之后没有多久,更是传出有关太尉张举的传闻,说其与叛军首领石袛在私下里有秘密书信往来。对于这一些,石闵、李农是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只是又派了持节使者前往催促,令各军早早与叛军开战。
而在石琨、张举他们走后,京城周边,汉人军团与胡人军团的实力天平,就正式地向汉人一边倾斜,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倾斜向这一边。这一次出阵,除了调动驻扎在京师京郊的汝阴王石琨的军团以及石赵政权的中央军――龙腾军之外,连同驻扎城内的左卫、右卫禁军,也有部分建制调出。而在七万大军尽数起行之后,很快,作为被调动出征的三千左、右卫官兵的替代补充,五千名刚刚从幽州前线回来不久的石闵所部汉军,开进了王都邺城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