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魂普定,点了点头。
老人打开窗户,窗外的雨停了,云在暗蓝色的天空中拍成优美的行列。是个美丽的夜晚。
“坐这儿来吧。”
(二)
我出生在这个城市的贫民窟,父亲是个酗酒的鞋匠,母亲是个织补工。我住的屋子永远是白天和晚上一样昏暗,吃的永远是富人不屑一顾的黑面包和白菜汤,宠物是跑起来啪啪响的灰老鼠。父亲总有做不完的靴子,母亲则总是一脸疲惫摆弄着她的织机。我身边的人都很善良,却永远不会有钱。
贫穷是我十五岁以前有关生活的全部印象,我就是你常在路边会见到的脸色蜡黄神情惶恐的那种女孩子。
我常常看到坐在马车里的漂亮小姐,她们美的像仙女一样。我想为什么命运会有这么多不同,只要上帝一转念间,我们也许完全可以交换。但我从不抱怨,因为妈妈告诉我,对上帝应该虔诚,他做每一件事情都有理由,这是穷人唯一的希望。
奥兰德出生在这个阴郁城市最高贵的贵族家庭之一,他的父亲是勋爵,母亲是个出身高贵但性情风流的法国女人。他继承了父亲的优雅风度和母亲奇异的性格和出众容貌,是个金黄头发神情忧郁的年轻人。他是贵族沙龙上最引人注目的少年,永远艳遇不断却玩世不恭。英俊,富有,令人羡慕。却还是闷闷不乐。他有足够的金钱周游世界,但他所想要的东西他自己也不甚明了。他厌恶装腔作势的贵族女孩,但却遵从与生俱来的骑士风度,彬彬有礼,只是几乎做的有点戏谑的味道。他也羡慕穷人的自由自在,但归根到底,他都是他那个阶层的人,他身上有如此深刻的印记即使刻意去做,也无法磨灭。
天使寂寞第二节
有一天傍晚,夕阳很好,照着城市威严的建筑。伦敦很少有晴朗的日子,偶尔有一次,都是那么优美而珍稀。这个傍晚对我来说却不是那么美好。妈妈感染了伤寒。爸爸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他喝醉酒一向都是如此。
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妈妈的病也越来越重。我不想再去邻居家拿吃的,我看到亚伦太太把她的小儿子嘴边的面包拿过来递给我,那种痛苦的感觉我不想再体会了。
而妈妈的声音又是那么揪心。
我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有点恍惚。我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包和香肠,想着妈妈苍老的病容。想着想着我伸出了手去,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手已经碰到了面包。我无法克制自 己的欲望,紧紧的把它抓了起来。
我飞跑了起来,我想我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有很多声音远远的穿了过来,不真切,却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耳膜:那个女孩…偷走了…抓住她
我眼冒金星,却竭力的跑着,我不知道我已经跑上了大路,而迎面就有一个人骑着马疾驰而来。
我的胸口被重重一击,我软软的倒了下去,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我。我看到马抬起了前蹄,马上的人惊呆的表情,他有金黄色的头发和漂亮的脸,像我的一个梦境,随时会消失。
然后一切真的消失了,我沉入了黑暗里。
(三)
这一次的睡眠痛苦又漫长,我看到了真正的梦魇:我疲惫不堪的站在冰冷的石板地上,一个声音告诉我上帝放弃了我,因为我犯了罪,灵魂交给了撒旦。而我声嘶力竭的申辩也挽回不了。他的泪落在我的身上,像通红的烙铁。我惊恐万状,却无法醒来。一转眼我又被无数的人追逐着,他们大声的喊着,挥舞着手,我亡命般逃着,嘶哑的喉咙里说不出话来。
不要追我,求求你们不要追我。
我的妈妈站在我面前,用哀怜的目光看着我,我倒在她的怀里,乞求她不要离开我。她抚摩我头发的手那么冰凉,凉的刺骨。
她又消失了,只是一个幻影。我在入夜的森林里迷了路,眼前全是浓雾,有一道闪电在我头顶掠过。我大声的哭泣着,但声音被怒吼的暴风雨掩盖了。
我完全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噩梦的迷宫里徘徊,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有一瞬间我看到了一些模糊的人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谈话,但只是那么一眨眼我又跌入了沉睡中,这些都变成了梦的一部分。
我开始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眼前的昏暗也慢慢消散了。我飘了起来,飞向眼前那片金色的天空,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对我微笑,他的金发闪着淡淡的光……
我想痛苦大概就这么消失了吧,却没来得及品味就眼前一黑。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我喊了出来。
一个声音温柔的响了起来:“醒了吗?”
我费力的撑起涩涩的眼皮,一张和善的面孔关切的望着我。
我说不出话来,她伸出手摸着我的额头。“你看起来好多了,这几天我很担心你。”她笑了起来,“不烫手。你已经昏迷很久了。”
她转身向桌子走去。
“奥兰德先生刚把你从街上带回来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你看起来…很不好,莫尔斯医生说你伤势很重,还营养不良…后来你又开始发烧…我还怕你再醒不了呢。”
她又回到了床前,手里拿着一个杯子。
“来,喝一点,你会好很多。”
我尝了一口,很苦。但我还是全喝了下去。
我又感到困倦了,但我害怕我的梦境。她仿佛知道我的心事,对我说:“睡吧,不会有噩梦打扰你的。”
她拉上了窗帘,我感激的挤出一个微笑,如释重负的合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的甜蜜睡眠,我像孩子一样幸福。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有人在看着我,我蓦的睁开了眼睛,我的床边坐着一个陌生人。他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一双明亮的蓝眼睛出神的望着我。
我疑惑的望着他,他笑了,笑容柔和明朗。
“你不认识我了?我就是…呃,撞倒你的那个人。”我想起来了,他的脸是我最后的记忆。“非常抱歉,我是走的太急了。结果…”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那…追我的那些人呢?”他又笑了:“你好象忘了为你的面包付钱……没什么,他们走了。”
我的脸红了:“是有原因的,先生。我不是小偷。”
“我知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有点饿,先生。”
他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你昏睡很久了…”他端起一个托盘递给我。
我尽量吃的斯文一点,但他还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詹妮。”
“詹妮?…你住在哪儿?”
“西区…”
“哦,在那儿。说说你自己吧,你怎么会在街上乱跑呢?”
于是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包括我妈妈的病。我觉得他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他温柔的蓝眼睛像一道阳光。
“看来我得派人去看看她,听起来她的情形很不好,她需要医生。”
“是的,先生。我求求你了,我不知道她怎么样,我想回家。”
“回家?不行,你身体虚弱,根本不能离开。我答应你一定给你带来好消息,现在告诉我你家的地址好吗?”
天使寂寞第三节
(四)
这一天傍晚,夕阳很好,照着城市威严的建筑。伦敦很少有晴朗的日子,偶尔有一次,都是那么优美而珍稀。
这个傍晚对于奥兰德来说和过去二十年中任何一个傍晚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天气晴朗的让人陶醉。他想这个夜晚应该一个人呆在他的牧场里,喝着慕尼黑啤酒,看着太阳落下去,直到月光静静照着穿过牧场的小河…奥兰德有点后悔自己答应了朋友的这个聚会,在伦敦这么好的天气并不多见,浪费了会很可惜。
他漫不经心的骑着马在人群中穿梭,有点心烦意乱,这几天总是很无聊。人渐渐少了,奥兰德掏出怀表看了看,离聚会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奥兰德是个守时的人,于是他开始疾驰。
没过多久,前面一片嘈杂,奥兰德没有在意。伦敦的大街上,像这样的声音很常见,奥兰得满脑子想的都是即将开始的舞会。
一件意外的事发生了,从人群中冲出一个小女孩,重重的撞在他的塞迪身上。毫无防备的塞迪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打了个转。奥兰德是个好骑手,但情况实在出乎意料,他只来得及让自己保持平衡没有摔下去,但塞迪的蹄子却准确的落在了那个女孩身上。
奥兰德抱起那个女孩,后面的人刚刚赶到。
“她受了伤…发生了什么事?”奥兰德问跑在前面的那个人。
“见鬼,她偷面包。跑的真够快的。”他伸手去抓奥兰德怀里的女孩子,奥兰德闪开了。
“先生,我敢担保她是个惯偷。我要带她去见巡警,她一定在装死。”
奥兰德盯着胖胖的摊主:“你的面包值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可是…”奥兰德给了他一枚金角子。“现在,我要带这个女孩子回去了,她的确伤的很重。”
摊主心满意足的接过了钱,看看奥兰德:“先生,看起来您很好心,但我还是要警告你,这女孩子是个麻烦事。”
奥兰德没有理会他,牵过了马。
说不恼火是假的,奥兰德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背了。这个女孩这么瘦弱,呼吸急促,好象随时会停止。刚才为什么不慢一点?如果她出点事的话,这辈子自己别想好过了。
她的衣服很破旧,但很干净,蜷在他的怀里像只小猫。她很像一个人,奥兰德觉得很久以前自己曾经见到过这张脸。
贝茜惊讶的看着自己的主人抱着一个女孩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很焦急:“快去请莫尔斯医生。”
医生仔细的为她检查了一番:“您真是太冒失了,先生。她很危险,肋骨受了伤,不过还好没有折断。此外,她显然长期营养不良,抵抗力很弱,希望她不会发烧。需要观察,现在我无法肯定她的状况。”
她正如医生所料,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无能为力,奥兰德先生。我尽可能的替她降温,但她会不会好起来要看上帝的意愿了。”
奥兰德焦急的望着在床上毫无知觉的她,她好象在做梦,不停的呻吟着。她的眼睛闭着,额头上泌出一层汗水。她像谁呢?奥兰德在记忆中搜寻着不同的面孔。
“不,不是真的……你不能死。”奥兰德眼前闪过一张脸,他简直震惊了。“上帝,给我一次机会吧。”他轻轻的握起她的手,望着她,细细的看着她因为高热而变的通红的脸,还有垂在面颊旁柔软的长发。
“醒过来,答应我。我不想失去你。”
(五)
奥兰德现在无比的希望天上真有一个无所不能的上帝。他并不是个虔诚的教徒,虽然他的家庭是信奉新教的新贵族。很多时候他宁可相信自己,这一点上他是个务实的人。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这个静静躺在床上的小女孩的确有种魔力,他还不知道她的姓名,却每天都在为她担心。这种担心已经超出了肇事者或者是朋友的关心,而是另一种更为细腻的感情。奥兰德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所以当贝茜告诉她她已经醒了的时候,奥兰德感到由衷的高兴。
她睡的很甜,还挂着不及消散的微笑,像个落入凡间的天使。美丽的女人奥兰德见过无数,却从没有过这种温馨的感觉。当然,她还是个孩子,不能称作女人,看她孩子气的脸就知道了。
“布兰奇要是活着应该也是这样吧?”奥兰德脸上划过一丝苦涩的笑容。
她好象叹了口气,把奥兰德从沉思中唤了回来。她的长睫毛动了动,眼睛睁开了,梦一般的淡绿色,有点惊恐。奥兰德觉得很有趣。
奥兰德没有在意他们谈话的内容。他也有点做梦的感觉,上帝造人时会把两个人造成一模一样的吗?那是种谬误还是补偿?恐怕上帝也不知道。不过她的眼睛是淡绿色的,脸也过于苍白了一点,看上去有点憔悴。布兰奇不同,她有一双棕色的瞳仁,脸从来都是红润的。
记忆是有些悲哀的,奥兰德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态。正好他找到了一个借口离开。
他当然没有食言,在他出门之前,他告诉巴里莫尔去找找这个地址的人,告诉她她的女儿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顺便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样。
奥兰德今天有一个约会,他的朋友莱曼刚到伦敦,要介绍一个新朋友给他。莱曼是个法国人,奥兰德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他们的性格有点相似,都有种玩世不恭的气质。也许这就是他们相互吸引的原因。
莱曼很神秘的告诉他,今天要来的人中间有一位贵客,奥兰德一定会大吃一惊。“不,我不能告诉你她是谁,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天使寂寞第四节
奥兰德来到朋友的家刚好是九点整,莱曼看到他就走了过来。“很准时啊,奥兰德。”莱曼惯于用夸张的语气。“到这边来。”
奥兰德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坐在钢琴前面的那个女孩。“就是她了。”
她弹奏的是高赛克的《加沃特舞曲》,纤长的手指有力的落在琴键上。她的背影很优美,脖子弯出很圆润的弧度,金发微微的晃动着,蓝色的晚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