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人对维捷布斯克发动了突袭,这是奥尔沙集团军的重伤员,那儿的设施全毁了,戈林元帅亲自下令派空军运送伤员,很快会有医药物资送来!”一个人大吼着回答,“动作快点!谁偷懒我毙了谁!”
这种时候威胁人还有个P用啊,秦恬翻了个白眼,刚放下一个士兵就听到不远处一声枪响,紧接着一声尖叫,秦恬回头,一个护士正蹲在地上抱着头哭泣,她旁边是一个军官,拿枪指着那护士。
那军官全身都脏兮兮的,衣服上都是泥,被太阳晒成了块状,脸上也一团糊,但掩不住那杀气,秦恬下意识的一缩脖子,转过头去。
那护士是本地人,用俄语不断的求饶,秦恬来了这以后基本没什么和人交流的机会,都是上头的德国护士直接发布命令,所以她也没听懂多少,只知道和身边的护士一起加快速度搬运。
伤员还在持续增加,很快就达到十车的数量,驻守在此的军队派了很多士兵前来帮忙搬运,搬运工是有了,但负责分检的护士却不够了,几个护士长没办法,开始点名。
“桑德拉,你去第七车报到!”
“曼塔!第二车!快点!”
“安妮!第三车缺人,记得给我仔细点!”
挑光了身边的护士,还是没轮到秦恬和几个俄国本地征召的护士,秦恬知道,她虽然呆了五个月,但一直勤勤恳恳打下手,从未逾越和展现,一方面是没有机会,还有一方面也带点明哲保身的意思,至少她一个红十字会成员,迫不得已到了此地,还有贝尔小姐的证明,这样清白的身份,没道理被一群侵略军给毁了。
但是见护士长反复掠过自己身体的目光,她明白,已经骑虎难下了,干脆自动请缨。
“护士长,我……”
“媞安!去第十车!”护士长反应飞快,立刻布置任务。
秦恬摸摸鼻子往后面跑去。
沿着车子的路面已经渐渐形成了一条血路,担架不够,情况允许下很多士兵都是背着伤员就往医院里跑,秦恬来到第十车,那儿只有三个护士在分检,见到秦恬眼睛一亮,随便给她指了个空位,两个士兵立刻走上来,抬下一个伤员。
这个伤员很安静,不像其他人那样不断呻吟,秦恬脑中一片混沌,她见过很多次分检也知道分检步骤,可是真到这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愣在那里。
“怎么样,送去哪?”两个士兵抬着伤员焦急的问。
“他,”秦恬迟疑着,又摸摸那伤员的动脉,咬牙确认“他已经死了……”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他们没有放下伤员,而是默默的抬着他往医院旁走去——那儿专门放尸体。
又有两个士兵上来帮忙,第一次上手分检遇到这样的情况,秦恬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看下一个伤员,这一次的伤员整个手臂都没了,用绷带止了血,但是骨头还是狰狞的凸了出来,他已经痛的反复昏死了好几回,此时正神志不清的呻吟着,这样的外伤看一眼就能送诊,他很快被送到消毒中心去了。
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像是一条血腥的流水线,秦恬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情景,她每一次拉开伤员的衣服都有可能看到狰狞的弹孔和呼之欲出的内脏,甚至有一个人被烧焦了胸前一块皮还能完全的活着,还有些人死死的抱着自己的断腿就是不肯放,而有些人可能是被炸以后回去找的零件,明明被炸的是右腿,他却死死抱着一条左腿不放,那疯狂凄惨的样子,让秦恬都不忍心掰开他的手。
一车人分检完了,五十六个人中有六个已经死亡,十余个垂危,剩下的大多缺胳膊断腿,四个护士还没松口气,又有几辆卡车来了,甚至有两辆军用吉普都塞了三四个受伤的军官,护士们到后来完全不需要分派了,见哪里缺人手就往哪儿补,那些被派来帮忙的士兵们更是马不停蹄,听到有护士叫唤就走过去帮忙,全然忘了自己是哪个连队分派给哪个护士长手下的。
从中午一直忙到凌晨,从分检伤员到进入科室疗伤,护士和医生们饭也没吃一口,不知疲倦似的忙碌着,医疗物资虽然如期送来了,但是却远远赶不上伤员的数量,不得已所有人都只好再次分检,把伤的非常重的但是还有救的送去打吗啡,而好一点的就只能让他们在那干嚎了。
秦恬抽空吞了点干粮,夜猫子体质再次发功,四面串着科室,送药送绷带送病人打下手,到了凌晨有些伤员处理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在病房指挥来帮忙的士兵搭临时病床,两块砖头一个木板,再是一块不知道哪儿扒来的毛毯,一个病床就这么形成了。
有些早就在这儿的伤员都自觉的挤着床位,有些被外面的声响吵得睡不着,就起来看报写信,秦恬正抱着一个毛毯走过,被一人拉住了袖子:“护士,今天几号?”
秦恬愣了下,下意识的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帮你问问。”
门外找了个面熟的护士一问,她飞快的跑回去告诉那伤员:“今天五月二十七号。”然后自己浑浑噩噩的走出了病房。
五月二十七了,这就五月二十七了?
她不知道五月二十七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心跳忽然加快了,似乎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五月二十七又怎么了呢?再过三天六一儿童节?
她不顾周围还有很多人的求助和哀嚎,奔回护士的集体宿舍,在自己的箱子里找到了封存很久的笔记本,开始翻起来,里面是很多她在巴黎时闲着无事的笔记,有对未来动向的回忆,还有一些猜测以及计划。
“一九四三年,德国差不多败像已经明显了,千万别脑残去东线和西线,那儿悲剧!”
“一九四四……呜……我想想,四五年德国就投降了,那么盟国肯定需要时间打过去,而苏联也需要时间反击,D…day(诺曼底登陆电影)上什么季节来着,好像是春夏吧,那么四四年的五六七月该诺曼底了,就算六月吧,那六月可千万不能在诺曼底……那儿悲剧!”
诺曼底!秦恬深吸一口气,没错了没错了,她忘了当初奥古有没有跟她说诺曼底到底几号,但是根据她这几年的经验,六月都是一场大战发生的最好时机,德国入侵法国是六月二十二,德国入侵苏联也是六月二十二,盟国就算没那么恶趣味也选六月二十二,但也差不离了!
捧着小本,秦恬无限空虚,诺曼底在即,她这时候要是在巴黎,估计不久就可以欢迎盟军了!
但到时候她会不会被拔头发游街啊……哎这就是命!
如果诺曼底一开始,德国就更加悲剧了,这时候如果去波兰或者华沙那都会很危险,首先波兰她除了艾森豪芬就没落脚的地儿了,而柏林……她知道那股弓虽女干热潮……
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说不定这还是个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在苏联人看来,明斯克是被法西斯压迫的地方,就算打回来,那也会妥善对待。
秦恬安心了,瞑目了,她真的无怨无悔在这了。
惆怅了没一会儿,她就起身,收起小本继续奔向属于她的前线,刚走两步,她又想到似乎很久没有在本子上记录些什么,也许等会有空的时候,会突发感想写些什么,这对后世说不定也是一手资料,便干脆把本子收到宽大的口袋里,顺带还捞了一支铅笔。
结果刚奔出宿舍,就和一个人迎面撞上。
“哎哟……嗷!你?!”秦恬的痛叫瞬间变成了惊叫,因为面前站着一个合情合理却又出乎意料的人!
海因茨皱着眉,双手抓着秦恬的肩膀,似乎也不敢相信:“真是你?!你怎么在这!?”
“我,你……”秦恬完全懵住了,“我怎么在这,你,你怎么在这……”她下意识的往海因茨身后看去,空空如也。
似乎注意到秦恬的失望,海因茨也颇为不爽:“看什么呢,奥古不在这。”
“那他在哪?”
“你疯了吗?这是你见到上司该有的态度吗?!”海因茨说罢,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怎么会成为我们的战地护士的?我在外面看到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你不是法国国籍吗!?”
秦恬见他那样子,整一副审间谍的样子,不由得一身冷汗,在看看他身上,干干净净的,那平时的威压是一点儿不少,可能因为经历战火的缘故,更带着浓重的杀气,不由的低下头低声道:“长官,我是红十字会的护士,目前是中立身份,经过批准留在这进行人道主义工作……奥古斯汀在哪?”
“真是三句不离他。”海因茨摸了下帽檐,冷哼一声,“我也没听到他的消息,估计是回国了……你为了他来这的!?”
“不……也不算是。”秦恬眼神游移。
“到底是还是不是?!”
“反正,各种阴差阳错,就来这了。”
“……那就是是了?”海因茨表情很不好,“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怎么那么傻,你来了多久了?听到过他的消息吗?打听到有用的消息了吗?德**人的女人,最应该做的就是等在家中,或者迎接丈夫,或者迎接送信的,或者拆阵亡通知书!你跟来这,纯粹添麻烦,别到时候他没死,你死了!”
“我都到这了,你爱咋咋吧。”
“什么态度!?”
“报告长官!我人已经在这了!您爱咋咋吧!”秦恬挺胸收腹立正稍息。
海因茨默然,他盯了秦恬半晌,秦恬本想牛叉点回瞪过去,结果不出三秒就败下阵来,只好低着头四面乱瞟,远处经过几个人,或是视而不见,或是看两眼,又被海因茨给瞪的三两步逃开。
“哼,笨蛋。”海因茨摘下帽子,捋了下头发,似乎刚洗好还没干,湿漉漉的,“吃东西了吗?”
“吃了点。”秦恬觉得他的态度有点缓和,碰到熟人的亲热劲上来了,“但还是有点饿,老大,有吃的没?”她顺势撇了撇海因茨的肩章,瞪大眼睛:“你你你,你怎么变成上尉啦?”
“哦,没事,犯了点小错。”海因茨轻描淡写,一把抓住秦恬的胳膊,跟押解犯人一样的抓着她的手臂往食堂走,“这都快吃早餐了,看看他们有没人做吃的。”
秦恬丝毫不介意被这样抓着,她跌跌撞撞的边走边问:“你们德国后勤不是很强吗?通信系统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连你都联络不上奥古?”
“我们可以把每一个士兵的信带到他们的亲人手上,也可以把每一个平民的信带到一个知道确切番号和战场的士兵手上,但是对于一个临时改了番号又不知道在哪个战场的人,你要我们怎么办?”海因茨难得耐心的回答,他似乎觉得这样抓着秦恬也颇为别扭,最终松开手,双手背在身后。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我去查了奥古斯汀本应该在的队伍,但是却得知他们整一个该去增援的队伍都没有到,而是临时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至于那是什么地方,傻逼的后勤处一直没有给我任何信息,我不可能一直花时间在这上面,总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明白吗?”
秦恬依然忧心忡忡,战争中失踪的死的悲剧的至今没有下落的人多了去了,贼老天一直没有给她和奥古任何主角应该有的无敌光环,她实在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拼人品。
见秦恬不答话,海因茨也不欲多说,步履轻快的来到食堂,食堂刚熬热第一锅牛奶,而其他人正在疲倦和忙碌中不得脱身,正好被秦恬和海因茨抢到第一碗,再加两个面包和一些鲜奶油,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海因茨刚拿到食物三口两口就吃的干干净净,然后毫不客气的把秦恬吃不下的三个小面包给消灭殆尽,秦恬看他那优雅的动作火速消灭食物,目瞪口呆,这才发现这哥们许久不见竟然瘦出了骨感美,本来还有点圆润的尖下巴现在也完全成了锥子脸,不由有点内疚竟然一句问候都没有,趁着他喝牛奶的空袭迟疑的问:“海因茨,你,额,最近,哦不,还好吗?”
海因茨喝牛奶的动作一顿,又继续喝起来,直到喝光了,才啪的放到桌上,起身道:“出去说。”
挨打
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明斯克德军战地医院,秦恬和海因茨历史性的重逢。
海因茨本来似乎确实打算跟秦恬讲一下他的经历,可是刚走出食堂,一照射到外面初生的阳光,他就一动不动了,然后深吸一口气,平淡道:“快两年了吧,走了半个苏联,受过伤,生过病,赢过,输过,进军过,撤退过……然后就一直撤退,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秦恬挺感慨了,“我见到了凯泽尔,他……受伤了,被送回国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海因茨沉默了一会:“伤得重吗?”
“不知道,但是,似乎挺严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