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放着啊。”
“不,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回哪,德国?”
“不,顿河。”
“……可是你,你的腿。”秦恬急了,“还柱着拐杖呢,你还想上前线?”
“已经好了。”凯泽尔继续吃面,把袋子放在桌上,摆明是要秦恬收着了,“我前几天提交的申请,估计明天就要批下来了,我在这儿休养,一是不愿意在华沙看到被一群群送上去的士兵,二就是这儿有部队,不至于消息太闭塞,前线缺人,腿上好了以后,我还是会成为主要战斗力,总比那些娃娃兵和老年兵好。”
秦恬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已经对德国人的所谓责任感完全无奈,凯泽尔摆明了厌战,可是他还是主动上了战场,这已经不是能用语言说清的复杂态度了,相比战争初期单方面的欺负别人让他难受,可能在这种祖国节节败退的时候奋战到底更能激起他的血性,就好像那种无论我们做错什么,也由不得别人来欺负那种感觉,为此,他甚至已经漠视生命。
她觉得,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祖国也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也会这样做的,厌战是一回事,护国是另一回事。
“那这袋子……”
“我本来想交给某个教会,可是我担心万一以后情况不好,这些遗书会成为他人的战利品……不如找个信任的,又不大会遇到危险的人保管,我总不能找那些跟我一样朝不保夕的战友吧,幸好遇到了你。”
“你就这么信得过我?”秦恬苦笑,她还是收起了袋子,凭良心讲她不会让自己死。
“那我还能信谁?在这个满是敌意的国家。”凯泽尔吃完最后一口面,拍拍肚子,“真好吃,奥古真幸福。”
房里瞬间沉默了一下。
“奥古,是不是也去了俄国?”凯泽尔踌躇道,“我很久没得到别人消息了,实在是,番号太乱了。”
秦恬点点头,默然的收拾碗碟。
凯泽尔自觉的帮把手,把碟子叠起来放进洗碗池:“你要相信,奥古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还有海因茨。”
“恩……你有海因茨消息吗?”
凯泽尔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失去联系了,我觉得他们肯定是接到了我失踪或者阵亡的消息,而我,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哪。”
“那就让上帝保佑他们吧。”秦恬很勉强的微笑,“明天你还在吗,来找你玩。”
“我的荣幸,女士,我要在房间里面等待命令,会呆一整天。”凯泽尔略微躬身,两人互道晚安,问了房号,各自回房。
回到房间,已经接近凌晨,秦恬坐在黑暗里,觉得心潮起伏,她忍不住打开床头灯,拿出了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里面有很多叠得小小的纸,拿在手里,似乎还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气。
她思前想后,还是拿出了一个,刚想打开看,却瞥见纸的边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红得发紫。
……她把纸团放回了袋子,关上床头灯,捧着袋子一直坐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我要半夜码字才行……
顺便说一下,链子狗,是德国士兵对战地执法兵的蔑称,战地执法兵专门枪毙逃兵……
太晚了,睡先~早安~
国难
国难
第二天一早秦恬就顶着大黑眼圈冲到凯泽尔的房间,发现他正在整理东西,她一愣,站在一边看了一会,不情不愿的问:“命令到了?”
“恩,下午就走。”凯泽尔笑得很淡然,很快就收拾好了包裹,然后坐在床上拿出床头柜的一叠信件交给秦恬,“给你。”
“是什么?”秦恬已经被这家伙的纸质传播载体吓出了阴影。
“普通的信……看看呀。”
“为什么要我看?”
“看了你就知道我要你做什么了。”
秦恬无奈的拆开信,发现是一个女孩子写给凯泽尔的,第一封还附了相片,很是秀气精灵的姑娘,颇为甜美,信里一开始很客气,各种问候和关怀,后面几封,随着交往增多,就越来越熟捻,到最后,那倾心的感觉已经挡都挡不住。
秦恬只看到姑娘的来信,看得胸闷气短脸红心跳,她放下信朝凯泽尔一伸手:“拿来。”
“什么?”凯泽尔无辜状。
“你的回信啊。”
凯泽尔笑了:“媞安你真可爱,我的回信我怎么会看到?”
“……对不起我冲动了。”秦恬一滴冷汗,“你都回了什么?勾搭小姑娘可不好!”
“一个项目而已,国内的女孩集体给前线的光棍写问候信,随机发放,建立笔友关系,最好能起到爱情的神奇作用……我这么金光闪闪的优质光棍自然是会收到这样的信啦。”
“……还有这种事。”
“我一开始还觉得挺感动,但是……仗打的多了,什么都看开了,可是这姑娘却越缠越紧……都怪我,挑了张最帅的照片寄回去。”
“得瑟,你继续得瑟……”
“媞安,你觉得我帅不帅?”凯泽尔忽然一本正经的问。
秦恬认真的看了他半晌,严肃道:“去掉那臭美的表情,还是挺帅的。”
“……我觉得我还是有得瑟的本钱的。”
“哈,别贫了,你要我干嘛?”
“帮我回信吧,拒绝她。”凯泽尔转身,塞进了最后一件衣服,“我可不想在考虑怎么生存的时候还担心怎么顾及人家小姑娘的心情。”
“……”秦恬无语,“我为什么要帮你这个?你那一包遗书已经让我压力很大了,你知道这意味着我要写多少封信给丧葬委吗?现在你还让我帮你拒绝小姑娘?”
“媞安,”凯泽尔叹气,摊手,“瞧瞧我,我有那么多空吗?”
秦恬摇摇头,她还是收下了信,虽然她身为一个女性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信去拒绝另一个女性的爱慕……只能说凯泽尔就是个怪胎。
楼下突然传来喇叭声,凯泽尔遗憾道:“看来我们没法聊天了,接我的车来了。”
秦恬愣了一下,这一次她平静多了,昨夜发呆虽然什么都没想的感觉,却无形中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轻轻的抱了一下凯泽尔,微笑道:“保重。”
凯泽尔表情几乎淡定:“我会的,再见。”
两人一起下楼,门外一辆军用吉普停着,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军官,看起来比凯泽尔年长一些,他朝凯泽尔点点头,又审视了一下秦恬,表情很严肃,道:“我们日耳曼小伙子就该有这种几天泡一个小妞的功力!”
秦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仔细看了一下那个军官,发现竟然是一个中校。
“长官,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凯泽尔无奈道,“我准备好了。”
“你上车吧,我去买杯咖啡。”中校忽然下了车,手里拿着军用的搪瓷杯子从后面绕过车子,向店门走来,顺便问道,“你们要不,我请客,这家店的咖啡真的不错,我当初在这养伤每天都要喝好几杯,要不是有这咖啡在,我才懒得路过来接这小子呢。”
秦恬和凯泽尔都忙不迭的摇头哂笑。
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奇怪的脆响,秦恬还没反应过来,又立刻听到了第二声,凯泽尔猛的把秦恬推到一边,扑向中校,大叫一声:“长官小心!”
中校却已经机警地就地趴下,秦恬被仰面推倒,眼睁睁的看着凯泽尔飞在半空中时忽然震了一下,然后重重的跌在地上。
车子里的司机和后排的一个年轻军人立刻拿出武器跳下车,以车子为掩体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和四周瞄准并开火,紧接着拐角冲出一个五人一组的德国巡逻队,他们大致了解情况后立刻分散队形向子弹的来处谨慎地搜去。
秦恬呆愣了一会,机械的转头看着趴在他长官身上的凯泽尔,中校顺势起身,把凯泽尔拖到店里,大叫:“医生!医务兵!”
没人响应。
秦恬等到冰冷的手恢复了一点知觉,立刻连滚带爬的跑过去,一手就搭住凯泽尔的动脉,极为微弱。
凯泽尔急促的呼吸着,但是嘴唇却在发紫,他的背上有一摊正在蔓延的血迹,看得人头皮发麻。
中校看到秦恬的动作,忽然抬手把手枪对准秦恬,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秦恬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瑟声道:“我,我是护士……红十字会的。”
“那快!赶紧!”
“好,好的。”秦恬转头朝旁边的人大喊,“剪刀!剪刀和酒!还有棉布,快!”
立刻有店员拿着东西出来,秦恬小心的拉开凯泽尔的棉袍,剪开他的内衣……她看到了只在教学幻灯片上看到过的所谓枪伤。
弹孔周围发黑的一圈,周围的肌肉不断收缩蠕动,血和血泡不断的喷涌,感觉受这种伤的人下一秒就会死。
直面这种伤口真的是一种很渗人的感觉,看得秦恬这个部位也隐隐作疼,她不由自主的挠挠自己的背,忽然脸色一变,她趴到凯泽尔身边侧耳听着,果然听到一种拉风箱的声音。
“完了,肺部。”秦恬惨白了脸,“这我没法处理,得送医院,要快!”
说着,她不停的按着伤口,另一只手蘸酒精擦着伤口周围,每一次都能清晰的感受到手下肌肉的自动的收缩。
秦恬觉得自己的所学一无用处,她只能简单的处理伤口,可是真当人命关天时,她却只能看着。
凯泽尔还在努力的呼吸,秦恬手上满是鲜血,她感觉到凯泽尔的手挪动了一下,碰到了她的膝盖,她手往下,握住了他的手:“没事的,真的没事,坚持住,医生很快就来了。”
凯泽尔摇摇头,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天寒地冻也冻不住他的伤口,无论秦恬想尽办法如何按压,血依然不断的涌出来,那中校把凯泽尔移到秦恬大腿上,他自己则站起来开始指挥远处跑来的一大群士兵:“搜查整片区域,逮捕所有可疑人氏,一个都不要放过!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暗杀!”
“是长官!”士兵们得令后列队散开了,中校站在秦恬身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你等医生来,我……”
此时,医务车神速的来了,很快下来三个医务兵,还有一个医生,他们放下担架,跪在凯泽尔身边,医生先检查了凯泽尔的伤口。
秦恬双手抱着凯泽尔的头,感觉他微弱的呼吸一点点温暖了自己的大腿,她觉得这个姿势显得两个人都好无助,可是她真的无助了,她很想哭,她不想被一群德国兵围着,不想大腿上趴着一个朋友,不想闻到这么浓的血腥味,也不想听到远处的枪声和哨声……
“贯穿伤,到什么程度还看不出来,但肯定打到肺了,很危险。”医生快速的说,“小心点,送到医院里,他需要立刻做手术。”
医务兵立刻扶的扶,抱的抱,把凯泽尔慢慢的抬起来,秦恬感到大腿上一轻,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一慌,下意识的抓住了凯泽尔垂下来的手,手冰凉,僵硬,在碰到她的手的一瞬间,微微的握了握,却握不住。
秦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很想大喊什么救救他之类的,可是她喊不出口,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医务兵快速的把凯泽尔抬远,那医生走了两步,忽然走回来给她一块手帕,柔声道:“我会尽力的姑娘,你放心。”
秦恬呆呆的拿着手帕,她不明白为什么医生要给她这玩意,可当她跟着担架走到外面被冷风一吹,脸上凉凉的粘结感让她明白,原来她早就泪流满面了。
她呆呆的用手帕擦脸,看着医务车呼啸远去,可此时,眼泪早就干了。
暗杀目标中校在刚才医务车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护送着离开了酒店,而陆陆续续闻声赶来的士兵全部都加入了搜查队列,包括旅馆在内的一大片区域都被包围了,整个区域都人心惶惶,时不时就传来枪声和喝骂声。
秦恬默默的回了旅店,站在温暖的大堂中,德国兵走后,几个胆大的波兰人已经走了出来,他们被喝令呆在旅馆中不得出去,于是陆陆续续的就聚集在大堂中。
秦恬发了会呆,忽然觉得气氛有点奇怪,抬头四望,那些周围的波兰人表情竟然很奇怪,或者说,那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就好像,看着一个叛徒……一个女支女,甚至……更加不堪……
任何一个正常长大的女生,无论穿越与否,都不会有被这样的目光群体围观的经历,秦恬感到背后发毛,她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看她,可她更明白这时候什么都不该说,解释就是掩饰,更何况她没什么可解释的,她确实和这片土地的侵略者交好,她甚至为那个受伤的侵略者伤心落泪,无论她是什么国籍,即使是德国人,在这片土地上,这样的行为绝对会吸引仇恨。
秦恬微微垂下头,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的走向楼梯,这时一个伙计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盘食物,路过秦恬时,狠狠的撞了她一下,把她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