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表情怪异地看我一会儿,我张着五指在他眼前晃动收神儿:“什么情况?”
“丛家啊,我帅得不行了是吗?”他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又有人看上我了。”
我忍了又忍才没抽他:“生物研究所搞基因研究要解剖你?”
“让我去给他当模特。”
季风去给做后期调试的时候,摄影师正在秀场给模特们拍杂志插页,偶然拍到了几张季风跟舞美人员交流技术的照片,后来选片的时候都觉得不错,那位曹哥就打电话来说了一句。季风以为是开玩笑,也没当回事儿,没想到真印了出来,印就印了,都是朋友,还存在甲乙关系,他也没说什么,但无力招架的事情还是来了。曹哥一个老搭档,专职做艺人策划的,看了那张照片后非让他从中牵线要挖掘季风。正好今天借用他们场地做一个小片儿的时候,男模特因故未到,于是叫季风赶去帮忙,其实也是变相试镜。
我想到他拧拧搭搭在台上走猫步就笑得要呕吐,季风坐在的士里也是满面愁云,我劝他:“没事儿,你就当逛大街了。”
他看着我,嘟囔出声,却明显不是在跟我说话:“要不让老黑先帮我改?他不一定干,小逼,老瞧不起JAVA。”
“说什么呢?”
“就是给人做的那的管理软件啊,说了后天交活儿,这今天一下午靠在那边了后天我拿啥交去!”
果然跟我琢磨的不是一件事。“你不愁一会儿那边走台给人走砸了啊?”
“走什么台?就是拍海报,等着人家给你摆造型就是了,跟以前在照相馆照艺术照一样。”
还挺有经验。
他说得蛮不在乎,可到了摄影棚还是被吓到了,三四个人同时围上来。季风把我介绍给一个穿丝绸衬衣的男子:“我女朋友丛家。这是曹哥,正哥大学同学。”话一落我感到几束异样目光投在我身上,最明显最不舒服的那道来自曹哥身边的那个篷篷发抽着烟的女人。曹哥说她就是今天请季风救场的Vivi姐,当然前边还有二十余字的冠名,什么圈里最负盛名的,什么大腕制造机器,某某某是她旗下的,某某某是她带出道的,某某某第一单广告是她给接的等等。这些个某某某都比较有名的,起码比好男儿选出来那些有名,因为有几个我还在网上看过他们的新闻。
Vivi姐倒是颇有盛名风范,一口大师级的京腔儿京味儿,处事利落,两句话聊下来就把季风丢给另外三四个人,指挥他们给上妆修型,自己则掐了烟在助手抬过来的衣架上选服饰,一边愤愤念着:“姑奶奶这是让人埋雷炸了,客户催着我明儿带片儿飞广州,拍完了还得连夜修,那小子还敢这时候给我撂挑子,真当自己偶像明星呢,跟我耍大牌,不看什么自己什么身份。他要18岁我还可以求求他。季风你多了甭想,今儿主要是给人秀衣服,身板儿漂亮就行了,不会做就听摄影指挥。做好了我明天就给他违约金改签你。”
季风被几只手摆弄着五官,嘴型不动地说:“姐~我也过18好几年了。”
我坐到一边休息席无聊地打望,拿秦堃和Vivi姐比,猜测她们俩谁更年轻。Vivi脸上的妆太厚了,搞不好实际年龄比看着小,我猜她在35岁以下。季风换了衣服出来,我吓了一跳。
他们公司对技术着装要求不严格,有领有袖的休闲正装就可以了。所以这其实是我第一次看季风穿西装,而且是非常正规的可在晚宴等高级场合出入的礼服款。深灰隐纹全套,上装的改良四颗扣设计,只扣了最下方一颗,里面穿着纯白衬衫,小荷叶领口层层叠叠,有点英伦的绅士味道,而一条金色领巾巧妙地将狂野鲜亮的时尚元素融合在其中。不只是我惊艳,在场的工作人员包括曹哥都很满意,衣服非常的合身,看上去像是为他定做的一样,如果这也能叫应急人选,只能说这位临时工的身材已经跟标准模特相差无几了。
见我傻看着他,抽出襟头口袋里的白手套风骚地向我摇了摇,被勒令收好放回。他耸肩笑笑,像顽皮王子。
造型师和Vivi姐给他讲述本款服装展示主题,为成功男士、经典男人量身打造的复古潮流,要求表现稳重优雅。季风谦逊地听,走上背景台,对着镜头的脸从容淡定,举手投足皆自然。但只有我知道这个人跟生活中的完全不同,那种冷俊和旁若无人的态度,根本是和季风长相类似的另一个人。全场一片快门声,镁灯乱闪,两名摄影师从相斥角度对着模特同拍,却没有一个人说句谢谢。
可怜的季风一共换了六套衣服,比较令他不满意的是,除了第一套西装,其它几套都配了不同类型的帽子,估计Vivi姐不太看好季风的劳改犯发型。整整四个小时,他其间只去了一次厕所,跟我抛了十数个媚眼儿,剩下的时间就一直换衣服、补妆、摆POSE,还翻了几次杂志看上面的男模都如何造型。对于能打满全场四节比赛的CUBA球员来说,他体力我倒是不担心,作为一个数小时僵坐显示器前写代码的编程人员,他的耐力也不容怀疑,因此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不是我夸自己家孩子,季风真入了模特这行,一定会红。除去外形条件和以上两个一般模特无法相比的优势之外,季风拥有不固定的气质,可以根据身上的服饰演绎不同风情。
就好像季风。风带随季节移动,引起大范围地区的盛行风随季节而改变。
穿休闲装时,他清新温暖如春季东风,吹走冬日的枯燥乏味,年轻、率性、充满激情。
穿嬉皮装时,他善变如海陆风,走向不定,玩世不恭,忽冷忽热,隐隐带点挑衅意味。
穿正装时,他是山谷风,四平八稳,优雅如言谈得体的庄园主人,眼波深沉自信流转。
人总是会对美色浮现连翩,甚至产生驾驭的欲望,我在台下看着季风,脑海里咕嘟着一锅茫茫然,这个孩子长大了,我知道,但哪一个才是长大后的他?
我开始发现我犯了一个错,不应该按自己的想法去塑造一团风的形状。
混沌见放
曹哥不容回拒的请吃答谢饭,Vivi姐也在,此外就是我和季风,再无旁人。整顿饭我端坐如仪,不察言观色,不好奇,嘴巴只用来沟通食物,话问到我头上就说,本份地做一个摆设儿。终于在席散时得到Vivi姐夸奖:“你的这小朋友倒乖巧儿的很。”
我做花痴状羞涩而笑,看到季风受惊的嘴脸,很觉解气。
回来的路上他提出疑惑:“小朋友,你今天话不多啊。”
“和他们不熟。”多说多错嘛,不说才能不错。
“哦,”他没话找话地问我,“我今天表现不错吧小朋友?”
我在他上了眉梢的喜悦中又忍了一下,答道:“无懈可击。”
“言不由衷啊小朋友!”
“很由衷。”翻白眼总比使泼打人来得淑女。
他得意极了,张狂地把我拉至怀中,结结实实地抱着,不再说讨打的话,怡然自得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儿,看车窗外的夜景,没半分钟,转回头冲人家的哥儿问:“师傅你说我们俩谁岁数大?”我正把小小怒火都平熄,他又轻易地给煽着了。
司机在视镜里看了看,不知这话问意,没敢直面回答:“看不出来。”
季风闻言满意地大笑,我低头咬这精神病横在我脖子下方的手臂,松口看见一圈白白的小印,擦去口水,又咬。“疼啊疼~~”他讨饶地用另只手轻拉我的头发,“你这个小朋友怎么咬人!”
“送你块儿手表。”我看那深深的环型牙印发笑,“真皮的。”
“手表得往这只手上戴啊。”他比着左手。
我嗑嗑牙:“来吧,重咬。”长牙二十多年还是头回听着这种请求。“小季风我跟你说你再得个豆儿嚼没完别说我真咬你。”
“你本来就真咬了。”两只手圈着我,他展出右手腕的牙印,不旦没消还由白转了粉红。
“再给你加两块儿,三个代表么。”
“乖,不咬哦。”他把脸贴到我肩膀上发洋贱,“丛家你说我还能长个儿吗?”
“你还长!”我坐直身比比两人肩膀落差,“你不要我了吗?”
他猛地没听明白,怔了一怔才知道我是在嫌他太高:“我高一点能把你整个儿抱住,多好。”重新把我搂回去,“能不要你吗?再说女生像你这样够用了,你看死老猫那么高,翅膀都不让她穿高跟鞋。”
“我却得天天都穿。”抬着脚下的八公分刑具,穿着它能过一米七,还是比他矮大半个头。
他笑:“跟小丫似的,现在她死心了,你又开始想蹿个儿了?”
“我本来不想,就你给衬的。”我一六五,标准身高,但是季风一八六,站在一起比例太突兀了,他居然还想长个儿!
“我还能长两年吧?嗯?”
“你都二十好几了还长什么长?呵呵,你还别说,去年还长了颗牙。”结果闹成了智齿冠周炎,硬是去牙所给拔了。
他摸着曾经疼痛的腮帮子:“人说二十三蹿一蹿,二十五鼓一鼓,我蹿的蹿的也差不多能到一米九。”
“真要当专职模特儿?”收工之后Vivi姐大力招揽季风,说他要是过了一米九都能跻身国际。这家伙还真动心了怎么着?“轻点儿得瑟,你家不带让的。”
“他们不让好使啊。”
“以前没发现你有这表演欲望啊。”
“嗯嗯~”他摇头,郑重其事地解释道,“是另一种欲望。”
琥珀大眼中毫不掩饰地闪着金光,我懂了:“人为财死。”
他微一思索,对道:“女为悦己者死。”见我喷笑也不禁自嘲地笑笑,追问,“什么意思啊?我听欧娜说的。”
“不知道别瞎说。”我轻斥,车子缓行经过星光璀璨的娱乐城,我随口提议,“看电影去啊?”
“嗯?”他向外看一眼,“靠边停下吧师傅。”
他兴致勃勃地在售票台选场选座位,最后挑了一个IMAX巨幕原版美国大片,还有四十多分钟才开场,要了两杯咖啡坐着等。我看着他的杯子嘴里泛苦:“季风你少喝点黑咖啡,对心脏不好。”他答应得倒是快,不过我怀疑人根本没听,正拿电影票扇着风,欣赏四周墙壁上张贴的海报。我问:“英文原音你不看字幕能听懂吗?”
“挠他普饶布勒母!”
他非得给那错误语法读成日常用语吗?“让人摆一下午累不累?”
“累!”他敲敲腿,心悸地点头,“比打满场都累。”
“那还来看电影。”
“我不是陪你吗?”他邀功,“家里程序都不做了,哪找我这么会疼人儿的。”
“哟~那你快回家吧,别担误你赚钱。”这个麻应人劲儿的,“你现在快钻钱眼儿里去了。”
“你比钱重要。赚钱不也是为你么,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奔波一辈子。”
我抿嘴直乐:“小词儿甩的。”俺们风少终于出息了。
他端着杯子定定看我不说话,样子有点痴,可是每次看他这种表情我都有种很不应该的不安。
我避开他的注视,拧头看电影的宣传图片,俊男美女华丽的背景,我问季风:“你说有一天我会不会在这上面看见你?”
他反问我:“你想看吗?”
“说不好。”如果他能在我眼前,我当然不屑看纸上的,但是如果他在天涯海角,能看到这些,也足够了吧?
“我只赚钱不赚名儿。”
牛哄哄的德性让人忍不住打压:“你倒是想名利双收。”
“我一点也不想。”他是个压不住的主儿,“我只要利。”
“钱锈儿么~~”
“差不多了,我现在目标特别明确,一想着挣钱,就像打球手热时候的感觉一样,着急要出场,浑身充满斗志。火焰神,武装起来!嗬!”
我目瞪口呆:“你打了鸡血啊?”还是服了千年野山参?
“真的,以后我就围着两件事儿转,你和钱。”
他喊着口号,像传销人士给自己洗脑填灌新思想,丛家、钱——使季风充满斗志的目标,他将为之武装变身。
说不出来为什么,当一个梦以现实的姿态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时候,我却仍觉得这是个梦,在梦里,对所发生的事反应很迟钝。这种想法很可笑,我只能告诉自己要学着适应,给季风信心,过了玛拉,以琳就不远了。其实季风并不是梦那样难触难捉的人,他不擅搞些风花雪月,为数不多的浪漫细胞也给初恋做陪葬了,总的说来一直挺实际主义的,不知道怎么就是让人有抓不住的无力感。
记得北京刚有IMAX电影的时候,寝室老大弄了张票,临时有事没去成把票丢给我。当时比较闲的我一人去看电影,刚出校门季风就来了,也跟着要去看。才到电影院门口,遇着一幕经典对白,从停车场走来的那对男女,女的指着影院门口那蜘蛛侠的充气人问:“蜘蛛侠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非常笃定地回答:“男的。他没有小鸡鸡。”季风当时差点没给人那两口子笑毛了,这时旁边有几个黄牛问我们要不要票,100一张,比电影院卖的便宜,于是季风决定回寝室上网下枪版的看,把我那张票80卖给黄牛了。拿着钱我们俩去吃好伦哥,39/位,吃完他陪我走回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