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仲象见大祚荣的枪尖上挑着个血淋淋的人头,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杀的是谁?
大祚荣道:唐将宋越新滥杀乞四比羽和数百部众,已被我处决。
大仲象懊悔道:乞四比羽死得不值。启程之日,督促他一起出发就好了。没想到他真会带领部众上山。你杀了唐将,只怕薛礼不肯罢休。
大祚荣道:我部既已奉诏西迁,天大的牺牲都承担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薛礼要敢来挑战,我就和他大战三百合。这一切都是杜以宣那个奸佞小人造的孽,有朝一日他若落到我的手上,会让他死得更惨。
大仲象道:当务之急是照顾好部众,让大家平安到达营州。这几天雨雪交加,老弱妇孺一定很艰难,你让萨满巫师们多备些应急草药,随时医治病患。
大祚荣按照父王的吩咐,催马去巡视部众。可是眼前总是闪现出杜以宣那张让人恶心的面孔。自从那张疙瘩脸出现在涑末部,大祚荣就没有好运气。原先他只是讨厌那张鬼脸,此刻则是憎恨那张鬼脸背后的狼心。既使乞四比羽该受到惩处,屠杀老幼妇孺却是天理难容。忍辱负重不等于忍受同胞惨遭屠杀。大祚荣在暗暗发誓,到了营州之后,不管处境多么艰难,都要想方设法向杜以宣这个恶人讨还这笔血债。
这时一名家丁来报:前面队伍出现混乱。
大祚荣赶紧催马来到混乱处,只见几十名男女拥在一处,吵吵嚷嚷地围着张大虎在那里乱喊乱叫。
大祚荣上前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混乱?
张大虎过来禀道:禀王爷,是我的妻子要生了,荒郊野外,雨天雪地,大家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祚荣道:这样天气,孕妇临产怎么受得了。快去传萨满巫师,快把我的帐蓬调过来。
转眼之间,国王的猪皮大帐蓬运了过来。众人顶风冒雪把帐蓬架起来。几个妇女七手八脚把孕妇抬进帐蓬中。萨满巫师匆匆跑来接生。
大祚荣陪着张大虎在雨雪中焦急地等待。
帐蓬里产妇的呼叫声渐渐地弱下去,大家心中焦急万分。过了片刻,终于有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出来。
萨满女巫出来禀道:孩子平安出生,是个男孩。产妇却因受凉抽风死了。
张大虎悲叫一声,冲进帐去。
大祚荣仰天而泣,雨水和泪水在脸上交流。
一辆马车赶过来,高贞玉掀起车帘问道:祚荣,是大虎的媳妇生孩子么,怎么样了,孩子出生了么?快让产妇和孩子到我的车上来!
大祚荣双手掩面,悲痛地摇摇头。
高贞玉惊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张大虎满脸泪水,抱着婴儿从帐蓬中出来,向高贞玉哭诉道;孩子在这,他的妈妈却死了。
高贞玉叫道:快快,快把孩子放到我的车上来。
张大虎道:也只好有劳公主替我收养了。
高贞玉抱过婴儿,看着婴儿的小脸,说道:这个苦命孩子,生得倒很英俊,大虎兄弟快给他取个名字吧。
张大虎悲痛说道:生来就没有亲娘的孩子,有什么好名字可取,就叫雨生吧,叫他长大后知道出生时的苦难。
大祚荣道:雨生,在风雨中出生,在风雨中成长。这名字很好。他是我们涑末部的儿子,我要传授他全部武功,让他成为振兴涑末部的大英雄。
张大虎掩埋了妻子的尸体,又在雪地上插了一根木棍,做个标记。他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重返这块土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立这个标记。他只是默默地祈祷,希望这个标记能永远存在。
涑末部西迁的队伍来到辽河岸边,远近高句丽遗民闻讯都来相送。河边上聚集了数百名高句丽族男女。
一名高句丽青年带头跪在高贞玉车前哭诉道:宝藏王被虏到长安去了,公主又要远迁营州,我们无依无靠,可怎么活呀。请公主把我们也带走吧!
高贞玉安慰道:大家快起来。大家听我说。高句丽国亡了,可是我还在,涑末部王爷大祚荣还在。我和大王爷此次西迁,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们还会回来的。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宝藏王已经被大唐皇帝封为安东府都督,现在回到了安东府。你们以后如果有难处,可以到安东都督府求助,或者到白山部或伯咄部去求助,他们一定都会帮助你们。
大祚荣闻声走过来亲切问道: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答道:在下名叫金银铁。
大祚荣道:金银铁,这名字好记。我看你就作个头领,把这一带的高句丽遗民组织起来,好好保护家园,带领大家种稻养猪,壮大族群。等我和公主回来的时候,再带你们建设美好家园。
金银铁道:我们可就盼着有那一天。王爷和公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大祚荣道:我向大家保证,少则十年,多则三十年,我们一定会回来!
金银铁道:有大王爷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请大王爷和公主多多保重,一定要早日归来。
冬季水枯,辽河并不难渡。人马牲畜陆续来到辽河西岸。
大祚荣在辽河西岸下马,向长白山方向跪拜再三,祈祷道:皇天后土,长白山神,保佑大祚荣早日东归!
部众的队伍已经消失在辽西的原野上,大祚荣仍然勒马在河边徘徊。他虽然再三向靺鞨同胞和高句丽遗民郑重声明,迟早要率部东归,重建家园,可是此刻他很迷茫。他不知道到了营州会遭遇到什么样的磨难,不知道东归的愿望能不能实现,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他其实很担心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踏上辽东的土地,再也没有机会抚摸海兰江畔的草原,再也没有机会拥抱长白山的红松,再也没有机会去倾听天池瀑布的水声。父母妻子兄弟姐妹,所有的亲人都和他一起来到辽西,可是他却象是被抛向荒野的一个孤儿,被孤独和失落压得透不过气来。这个曾经离家十三年的少年英雄,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背井离乡的痛苦,禁不住热泪横流。
第十章 涑末王小试擒搏 李都督高堂立威
涑末部数万部众经过长途跋涉,付出巨大牺牲,历尽千难万险,终于来到营州地界。
这天队伍正缓缓前行,忽有一支人马拦住去路。那些拦路人奇貌怪发,裘衣皮裤,形容粗野,舞刀抡棒,吼叫如狼,挡在涑末部队伍前面,不准前进。
前头的安达急忙来向大祚荣禀报:禀报王爷,前方有一支人马拦路。
大祚荣纵马来到前面,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我的去路?
对方一个头领回道:我是归诚州剌史孙万荣的部将孙万策。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进我契丹人的大草地?
大祚荣从师学道时,已对契丹人的历史略有所闻。契丹人也是炎黄支脉,相传其祖先是一位乘白马来自黄土高原的神勇骑士,在老哈河口与一位驾青牛车而来的美女相遇,二人结为夫妻,生下八个儿子,繁衍出八个部落,称契丹八部。契丹人自称是天神仙女的后代,历来崇拜白马青牛,凡有移营行军等重大行动,都要用白马青牛仪仗开路,以求吉祥。现任八部大酋长向大唐称臣,被大唐皇帝封为松漠府都督,赐名李尽忠。归诚州是松漠都督府下面的一个州,州剌史名叫孙万荣。现在拦住涑末部去路的酋首,是孙万荣的弟弟孙万策。
大祚荣平和地解释道:我是涑末部王爷大祚荣。我们奉大唐皇帝诏命,要去营州,请孙将军让开道路。
孙万策大叫道:我不管你奉什么诏,受什么命,凡是外来人都不许踏进我的草地。
大祚荣耐心地问道:这是去营州的必经之路。不从这里走过,我如何能到达营州?
孙万策叫道:那是你的事,休要来问我。
大祚荣忍着气说道: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今天非从这里通过不可,向你借路,以后定有报答,总可以了吧?
孙万策叫道: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话。不要说什么借路不借路,也不要说什么报答不报答,你要想从这片草地上路过,就要按草原上的规矩来办。
大祚荣见他说得认真,就问道:有规矩就成。什么规矩?请你讲来!
孙万策把眼一瞪,叫道:你来和我比武,你若是能胜过我,就可以从这里通过,你若是败了,就赶紧往回走。
大祚荣身怀盖世武功,对这样粗鲁野蛮人的挑战根本不当回事,就问道:这也算是个办法,不知你想怎么比试?
孙万策道:很简单,一对一,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
大祚荣心想,我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半路上和他打起来会连累部众受苦,还是要想个巧妙办法来制服他才好。就回答道:动刀动枪,会有误伤。我和你素不相识,无仇无怨,不想打伤你。咱们换个方法。你敢和我摔跤么?
孙万策狂笑道:你是说要和我摔跤?我是归诚州第一摔跤手,还怕你不成!
大祚荣心想,就凭你这狗熊一般的身材,哪会有什么技巧,最多不过是会使一些牛力而已,我有擒熊搏虎的绝技,不把你摔成肉饼算是对你客气,便说道:你既然善长摔跤,那就来试试吧!
两人下了马,就在地雪地上较量起来。
孙万策并未虚张声势,他确实是归诚州第一摔跤高手,十几年来在摔跤场无人能敌。现在有人敢和他摔跤,真让他欢喜不已。他看大祚荣的身材没有自已魁悟,料定他不是对手,一上场就使出擒狼绝技,抓住大祚荣的双肩,猛力摇撼,要把大祚荣一下撩倒。可是大祚荣的双脚象生了根一般,双腿象铸了铁一般,无论孙万荣怎么摇撼,大祚荣纹丝不动。孙万策知道遇到了高手,却又不能认输,就变换招式,去抱大祚荣的腰,想凭借高身大力把对手抬离地面,抡倒在地。
大祚荣在仙人台上练就的擒熊搏虎绝技,还从来没有使过,此时也本不想使用。他见孙万策果然有些野牛之力,而且使出的都是想求速胜的凶狠招式,知道他是个有经验的摔跤手,也就不能再迟疑。趁着孙万策俯身的一刹那,大祚荣用左掌在孙万策脖梗上轻轻一劈,右手再抓住孙万策的腰带向后一拉,就把孙万策摔了个嘴啃地皮。
孙万策后脖梗挨了一掌,已经四肢发麻,身不由已,再被对手用力一拉,顿时失去平衡,摔了个倒栽葱,啃了一嘴雪土,眼前金花乱飞,好半天没有爬起来。
大祚荣等他爬起来,问道:孙将军还要较量么?
契丹人虽然粗野,却很注重规矩。孙万策倒地时,他的部下都站在那里观望,没有人上来起哄。孙万策爬起来后,并不特别逞强,可也不肯认输。
孙万策爬起来,说道:大王爷真是神力,这一跤在下服输。可是还有两跤,三跤两胜。
大祚荣道:那就请你动手吧!
接下来这两跤,大祚荣已经知道对手只有蛮力,没有技巧,就巧施手段,不费吹灰之力,连连将他摔倒在地。
孙万策从地上爬起来,已是一脸愧色,拱手道:大王爷真是神力,我服输了。
大祚荣道:孙将军也是高手。本王爷不过是侥幸取胜。
孙万策道:请大王爷上路。我们后会有期。
大祚荣道:多谢孙将军。日后本王还要向孙将军讨教。
孙万策约退本部人马,让开道路。
涑末部队伍继续前行,渐渐靠近了营州地界。这里地势平缓,没有高山竣岭,只有缓漫沙地,地面上的树木稀少,虽然号称大草地,枯草却遮不住地面上发白的盐碱土。举目四望,再也找不到半点长白山区的风光。人们面对这一片荒凉的土地,没有初到异乡的好奇,只有诉不尽的凄凉。
从西南方向有两名乘马差官迎面而来,边走边问:哪位是大祚荣王爷?大祚荣王爷在哪里?
大祚荣催马上前,应道:我就是大祚荣。请问二位是何处上差?
差官道:我们是营州都督府的差官,是奉李道亨都督之命,专程前来迎接大王爷的。
大祚荣道:感谢李都督。请问二位差官,此处离营州还有多少路程?
差官道:前面不远就是金岭寺。过了金岭寺,就是营州远郊。都督府已经发布督令,这一片草地就是涑末部的牧场。大王爷可以在金岭寺至营州一带安置部众。
大祚荣道:多谢上差指点。待我安置好部众,再去营州城向李大都督请安。
差官道:大王爷可以让手下头领留下来安置部众,王爷和王府人员要随我们到营州城内安歇。这是李都督的命令,不能违抗。
大祚荣道:我明白了,李都督这是要把我和部众分离开,真是用心良苦。我们不远数千里而来,是诚心奉诏行事,难道还会造反不成?
差官道:请大王爷不要介意,这是边关大帅对外来移民的例行规距。李都督并无恶意。
大祚荣道:既然是李都督的命令,和你们说也是没用。张大虎、大祚新,你们留在这里安置部众。要按猛安谋克分划地域,相距不要太近,以免以后放牧不便。先把老弱妇孺安置好,要让大家都有住处可以栖身。
张大虎和大祚新应道:王爷放心去吧,我们一定会安置好部众。
大祚荣一家老少及家丁五十余人,随差官向营州进发。
营州是大唐北方重镇。营州都督是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藩镇大帅,不仅直接指挥五万边防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