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祚荣一家老少及家丁五十余人,随差官向营州进发。
营州是大唐北方重镇。营州都督是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藩镇大帅,不仅直接指挥五万边防军,而且对辖区内的州剌史以下官员有任免权,税收田赋全部留于本镇作军费。现任营州都督姓李名道亨,是皇家远支宗室亲王。这位大都督原先的主要任务是防御高句丽国、靺鞨国和契丹国。现在高句丽亡国了,靺鞨国被肢解了,又有安东都护府坐镇平壤,营州的防御对象只剩下契丹,压力减轻了十之七八。李道亨安享清闲,十分得意。这日得到鸿胪寺的通知,知道涑末部要迁到营州来接受管制。李道亨正无所事是,接到这个任务后显得很高兴。曾对部下说道,营州有管制契丹八部的成例,再管个涑末部可谓易如反掌,本帅要乘此机会做个教化东夷的模范,让满朝文武也好对我不敢小看。他特别在营州城里为大氏一家准备了一处宅院作王府。还派出差官往金岭寺迎接。
大祚荣一家来到城中,先到李都督指定的涑末王府安顿下来。说是给涑末王特别腾出来的王府,其实不过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院,有十几间房舍,勉强可够大氏一家老少居住。一家人匆匆入宅安歇。次日上午,大祚荣带了两名家丁,带了四大包长白山特产礼品,到都督府来向李都督请安。
大祚荣向都督拜见、献礼,说道:我部奉诏来到营州,接受大都督管制,日后还请大都督多多关照。
李道亨道:你部远道来归,本帅非常欢迎。从今往后,涑末部就是营州居民,有些政令法规本帅要向你先说清楚。边关重镇不同于荒辟小邑,国法督令也不同于乡约民俗。放牧种植、纳税缴贡、易货交流、出入城防,都有相应的规矩。你务必约束部众,不得违法乱纪。
大祚荣道:大帅的教诲,我一定牢记。
李道亨道:涑末部是以牧业为主,本帅特别为你划出金岭寺至营州以东二百里草场作牧场。
大祚荣道:感谢大都督的关怀。
李道亨道:在营州以北有松漠都督府,是契丹人的辖地。契丹人也是以牧业为主,你的部众要和他们友好相处,勿生事端。
大祚荣道:我一定会告诫部众,与契丹人和睦相处。
李道亨道:鸿胪寺要求本帅对你部严加管束。本帅不想为难你,只要求王爷本人不得随意出城,其余人一概不加约束,可以在营州一带自由行动。
大祚荣道:数万部众在荒原上安营,让我放心不下。我想明日出城巡视部众安置状况,请大都督恩准。
李道亨道:王爷不必这么着急。你先把王府人员安顿好,三天后我要给你引见营州各衙门的官员,五天后派个参军陪你出城去巡视部众,如何?
大祚荣道:大都督有这么祥尽的安排,我愿遵命照办。
这时有差役进来,向李道亨禀道:鸿胪寺有紧急公文送来,请大帅过目。
大祚荣起身道:大都督公务烦忙,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李道亨道:好,好。本帅不远送。
大祚荣离去后,李道亨回到后堂把礼品交给夫人,说道:这个大祚荣通情达理,并不象鸿胪寺来文说的那么桀骜不驯。看来那个钦差杜以宣并没有如实呈报,故意夸大其辞,把这个部落说得十分粗鲁野蛮。这倒是给本帅造成了一个好机会。
夫人一边收起涑末部的财物,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除了多收一个部落的财物,还会有什么机会?
李道亨很乐观地说道:你就知道收财纳礼,真是妇人之见。你想想,一个被鸿胪寺说成是桀骜不驯的酋首,到了营州就变得驯顺可教,不是更显出本帅教化有方么?
夫人却叽讽道:就凭你那点文才武功还想教化有方?就算你教化有方,还能升官不成?现在朝中乱哄哄的,都在忙着争权夺势,好差事早就有人盯上,武则天那一家子沾亲带故的人还不够分的呢,哪会有你升迁的份,还是实实在在地弄些钱吧,将来离了职也可以好好享受一番。
李道享对夫人的嘲讽并不在意,仍是信心十足地笑道:有了这个大祚荣,我既可以弄钱,也可以求名,这叫搂草打兔子,顺手牵羊,两不误么!
大祚荣自从领教了大唐钦差杜以宣的丑恶嘴脸,认定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对大唐官员已不存任何幻想,可是见过营州都督李道亨之后,又对大唐官员产生了一些好感。他觉得这个大都督还算通情达礼。
回到涑末王府,大祚荣兴奋地来向父亲禀道:这个李都督并没有流露出对涑末部歧视欺压的意图,倒是摆出一副和善面孔,看来这营州的官员并不象我先前想象的那么坏。
大仲象却不那么乐观,仍是小心翼翼地叮嘱道:虽然如此,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时刻牢记,这里不明我们涑末人的天下,凡事都要忍让三分,让大唐官员承认我们是遵纪守法的部落,才会有东归的可能。
大祚荣道:父王说得是。洪云仙师也是这个意思。我一定谨遵父教师训,小心应对。
第十一章 虎将军血染狼河 猛王爷誓抚义子
辽西的初冬季节是一年当中最凄凉的日月。树木枯干了,草也枯干了;河流里的水浅得露出河底的石头,有的地方开始结出一层薄薄的冰;没有雪来覆盖的沙尘随风飞扬;鸟也少得可怜,在风中飞来飞去的只有令人讨厌的乌鸦。这和长白山区的林海雪原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涑末部的六万部众,象是被人从母亲怀抱中拉出来,抛向陌生荒野的婴儿,痛苦不堪。
张大虎和大祚新按照大祚荣的命令,把六万凄凄惨惨的部众,按三十个猛安二百个谋克划地安营,在营州城东北方向二百里地面上扎下营寨。首先在荒原上架起数百上千顶猪皮帐蓬,把老弱妇孺安置下来。再在帐蓬周围搭建土屋,让所有的人都有了栖身之处。五天后,大祚荣在都督府参将陪同下来巡视部众的时候,安置工作业已就绪。
张大虎和大祚新前来禀道:所有的人住处都已解决,只是许多人生了一种发热的怪病,萨满巫师说是瘟疫,无计可施,已经有近百人死亡。
大祚荣道:现在是入冬之季,不会有什么瘟疫,想必是不服水土所致。你们把生病的人先隔离开来,我回城后立马请都督府派医官前来诊治。
大祚新道:我这就去分离生病的患者。
大祚荣问道:牲畜的状况如何?
张大虎道:各猛安营地附近草地上的枯草,可供牲畜一两个月食用。
大祚荣道:现在才刚刚入冬,总要坚持五个月之后,到了春天才能有新草长出。你要想办法找到新的草源,确保牲畜平安过冬。这些牲畜可是我们的命根子。
张大虎道:明天开始,我就去四周寻找丰厚草地,保证让牲畜平安过冬。
大祚荣道:你再带我到别处的猛安谋克看一看。
陪同的都督府参将道:时间不早了,请大王爷及早回城。
大祚荣道:我既然来了,就要四处看看,稍晚一些再回城也不迟。
参将道:大王爷务必在天黑之前回到城里。这是李大帅的吩咐,末将不敢违抗。
大祚荣这才意识到李都督派参将来陪同其实是监视,不禁心中愤怒,两眼冒火,高声说道:李都督是准许本王来巡视部众,现在巡视未完,你却横加阻拦,是何道理?
参将道:这是李大帅的命令,王爷和我说没有用。
大祚荣道:那就请你先回吧,本王还要巡视。
参将道:王爷要是擅自行动,李大帅可是要有惩罚的。
大祚荣道:本王迁到营州来,已经是最大的惩罚。李都督还要怎么罚,就随他去吧!
张大虎急忙劝道:大王爷,今天确实不早了,请回城吧。以后我们会随时进城禀报部众状况,王爷就不必亲自来了。
大祚荣叹息道: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刚才是我忘记了我们涑末部是被人家管制的。大虎兄弟,你看到了吧,都督府对我们很是戒备。我不能每天到营地来,这里的事就全靠你和祚新来经营了。你和祚新要多思多想多商量,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张大虎道:这里原来是一片荒芜,没有人居住,不会出什么事。大王爷放心回城吧!
参将也随声附和道:大王爷不可纵一时之气,那会惹来大麻烦。李都督对大王爷还是很宽厚的。
大祚荣道:是我一时急燥,请将军谅解。
参军道:大王爷的赌气话,我是不会向李大帅禀报的。
大祚荣道:那就多谢了。
大祚荣回到营州城中涑末王府,向父亲禀道:部众都已安置就绪,只是许多人发生瘟病,牲畜也缺草,这个冬季将会很难熬。
大仲象道:这都算不上大磨难,比我想象的状况好多了。病患可以请都督府协助医治,牲畜可以赶到更远一点的草场上去放牧。只要挺过这一冬,一切都会好起来。
大祚荣向李都督禀报了部众生病的情况。李都督当即发布督令,在所属各衙征集二十名医官,到涑末部营地医治病患。十天之后,疫情不再漫延,患者逐渐康复。
张大虎见疫情平息了,就想着大祚荣说过的话,牲畜是涑末部的命根子,一定要找到新的草地来保证牛羊平安过冬。
张大虎和大祚新商议道:现在疫情已经缓解。我们可以分头行动。一个在营地掌管部众。一个到四周寻找丰厚草场。
大祚新道:疫情解除之后,喂饱牲畜就是大事。不如我们一起去寻找草场。
张大虎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留在营中照料也很重要。大王爷叮嘱我们小心经营,不要出什么乱子。你可不能大意。
大祚新道:张大哥也要当心,早去早回。
张大虎匹马单刀沿着一条河谷寻找丰草。这时节营州郊外的河谷水流很浅,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象一条银练婉延在塞外的荒野里。沿河一带的枯草很丰盛,很象海兰江边的大草甸子。张大虎一时高兴起来,大声唱着牧歌,在草丛中放马驰骋。
常言道,物极必返,乐极生悲。张大虎此时快乐已极,却不知道恶运正在向他袭来。
这条河叫做白狼河,河谷中常有凶残的白脸狼出没。契丹人知道这条河谷的凶险,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放牧,只是把这里当做捕狼的好地方,在河谷中布下密密麻麻地狼夹子,所以才留下了满地的丰草。涑末部来到之后,契丹人料定这些外来人会看中这河谷中的丰草,会把这条河谷变成涑末部的牧场。契丹人为阻止涑末人占据这条河谷,已经提前把草丛中的捕狼暗器收拢起来,想借野狼的骚扰来阻止涑末部的进占。可是那些狼夹子并没有收拾干净,还有一些零零散散地遗留在草丛中。
张大虎哪里会想到这些。他离开海兰江以来,被丧妻的痛苦折磨着,心情一直很郁闷,总想找个地方放声发泄一下。现在他被眼前的大草甸子陶醉了,数万头牲畜有救了,压抑了许多天的痛苦突然间释放出来,就象重新回到了海兰江,愁绪一扫而光,忘情地纵声高唱、放马狂奔。
突然间,马失前蹄,栽倒下去。张大虎从马背上掀翻下来。张大虎毕竟是经历过沙场磨练,反应敏捷,就势在草丛中滚了一个前滚翻,正要挺身站起,忽然双腿象被老虎咬住一般,疼痛钻心,动弹不得。张大虎定睛一看,双腿是被猎人布下的狼夹子夹断了。再看战马,也是两条前腿被狼夹子夹中。张大虎动弹不得,周围没有半个人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捱到天黑,远处传来狼嚎声,阴森可怖。五丈以外的草丛中出现了三五只灰色的白脸狼,向张大虎这边张望。张大虎心中暗暗叫苦,他在长白山曾不止一次猎杀过这种白脸狼,深知这种狼是狼群中最狡滑最凶残的一类。强悍的单个猎人常常不是它的对手,何况张大虎已经夹断双腿动弹不得。
两只狼沿着张大虎的战马踏过的痕迹,试探着向前移动,先向夹住双腿的战马接近,很快就咬断了战马的喉咙。张大虎没有携带弓箭,一把长刀已经不知甩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能抽出断腿上绑着的短刀来自卫。可是白脸狼确实太难对付,它们并不急于向人靠拢,而是坐在死马旁边的草丛中耐心地等待。受伤流血的孤独人,和一群想饱餐人肉的恶狼,就这样默默地对持着。
傍晚,张大虎还没有回到营地来,大祚新焦急万分,连夜带领五十名骑兵四处寻找,拼命呼喊。可是茫茫阔野无边无沿,四野寂静没有回声。
将近天明的时候,张大虎的血已经快流尽了,全身瘫软下来,两眼再也睁不开。狼扑上来撕咬他的时候,他连叫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大祚新带着五十名骑兵搜寻到白狼河谷时,发现了张大虎的大刀横在草丛中,再仔细搜寻,在不远处发现了两具骨架,一具是人的骨架,一具是马的骨架。骨架四周有许多狼留下的粪便。那粪便好象是狼开出的收条,告诉来寻找的人们,白狼河谷的野狼部落已经收到人类涑末部的一个人和一匹马。
大祚新忍痛收起张大虎的骨架,悲痛欲绝,急急进城来向大祚荣禀报。
大祚荣得到张大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