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子上了,更加担忧,心中悲悲戚戚:“他要是不虚伪,问了还好,我都能作证,自然可以说得清楚,可是他不问,藏在心里,记在帐上,那不是更可怕。”
想到这里,她又提上一口气,一个劲在心里叫喊:“问吧。问呀,你不是怀疑么?问她呀,问我呀。”
狄阿鸟还是没有问,只是督促着她家小姐睡下,轻轻掩上被褥,看着她家小姐闭上眼睛,睡觉。
过了一会儿,狄阿鸟起了身,向她走过去。
她心里太紧张,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好像是曾经为那不可告人的事儿做了掩护,动一动都难,就使劲地低着头。狄阿鸟擦身走了过去,她才醒悟回来,两下急蹦,追了出去。到了外面,狄阿鸟回过头看她一眼,她已经先浑身发抖了,心说:“是了,是了,这是把小姐哄睡,打我,打着我逼问我。”想到这些,她想到了以前和小姐一起闯祸,以前的老爷,现在的老太爷都是背地里问她,说谎了铜杖就扬了,好几十斤呢。
她在心底大哭,暗叫:“完了,完了,他非要屈打成招不可。”立刻就一低头,缩了脖子。等了好半天,不见动静,再抬起头,发觉狄阿鸟奇怪地看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了,浑身又是一震。
狄阿鸟问:“棒槌,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急,有什么话要给我说么?!”
棒槌吓坏了,想说“没有”,怕他不信,想直接说“我们小姐是清白的”,又怕像不打自招,想编一个谎话,一时编不出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张口就是一句:“老爷你去哪儿?!”狄阿鸟这会儿冷静下来,说:“我去看看那个腌臜烂货死透了没有?!”说完又往外走。
棒槌也同仇敌忾,觉得那人死了最好,也挺着小胸脯,气势汹汹地迈出脚掌敲打。路勃勃已经先一步去看了,两个人走不上几步,就见他从远处跑回来,告诉说:“先是他家派人匆匆赶来,把他抬走,随后,他老子又到了,去了咱阿叔那儿,不知说些什么。那家伙肯定是装的,抬他走的时候,他都能坐着。”
是痴情到要死了还要爬来还是痴情到装出可怜来博取李思晴的同情,怕是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狄阿鸟只求他和他爹别跟人说,是自己打他,打成半死不活的那样就好,不然,靠众人丰富的联想,那肯定说什么的都有,自己两口子情等着被人诬蔑死,自己还没什么,媳妇毕竟是个女人,好端端一个女人,被人乱嚼舌头,还不羞愤死。
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如何、如何地担心着,陈元龙那儿派人来了,大老远喊他去。路勃勃亲眼看到邓北关进去,而又派人来叫,几乎可以肯定,邓北关把儿子的伤推给自己了,当然可以肯定,如果邓北关不这么说,陈元龙叔父不责他欺人太甚,让他儿子来羞辱自己的媳妇么?!
他一再告诫自己“忍,忍,忍”,吸口气平息烦躁,才举起脚,若无其事地向前走。
到了里面,陈元龙、邓北关,还有陈敬业,都在那儿等着呢,都抬了头,盯上自己。
电光火石之间,他把自己的脸揉成橘子皮,脱口就是一句:“叔父。你给我做主呀。”
这也是急中生智之举。
邓北关早一步来,他若是乱说一气,说自己把他儿子打得只剩一口气,这件事,谁对谁错,还真不好裁决的,既然不好裁决,那只好拿出悲情,供人“观瞻”,想到在人前丑态百露,被人“观瞻”,狄阿鸟就是一团屈辱,可屈辱也是没办法的,陈元龙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叔叔,如果是,即便是自己再没道理,他也会护着的,也会给自己侄子出口恶气的,可是他不是,他也有判断,他判断你过分,人家大度,不但不会支持你,而且,还会薄了对你的情份。
屈辱?!
想到了屈辱,他就感慨。
装疯卖傻可耻不?!可耻。
在丞相家,假装磕药行散,可耻不?!可耻。
在监狱,假装白痴可耻不?可耻。
反正也可耻了这么多次了,为了生存,他只好告诉自己说:“我脸皮比较厚。”
既然消除了自己的心理负担,他想也没想,就一头扎去陈元龙脚下,配合让陈元龙“做主”的姿态,说:“叔父。你都在看着,他们欺负侄儿,欺负到了这种程度,侄儿娶的陇上李氏之女,清清白白之家,品性贤淑恭谨,本来想带在身边,一起拜谢叔父恩造,却无中生了这般事儿,这让你的侄媳妇以后怎么做人?!”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零五节
陈元龙似乎也在愤怒,一转脸,颇为严肃地问邓北关:“是呀。你儿子这是怎么了?!”狄阿鸟刚有点儿放心,发觉邓北关也转了脸,看向自己,一张国字脸红中绽了怒火,两边腮帮紧绷,嗡声嗡气地问:“我儿子这么怎么了?!我哪知道?!我这不是正要问狄小相公的么?!”狄阿鸟看着他这张脸,就想起邓平那张脸,整个一团污浊,偏偏巴巴望着自己媳妇,喃喃掀唇,猝然摁不住怒,一伸胳膊,闷声低吼:“我不问你,你问我?!”
陈元龙咳嗽一声,呵斥说:“怎么?!要动手打架么?!要打架,给我出去打去。”
两人这就各自收回敌意,等着陈元龙说句话。陈元龙寻思一二,先问狄阿鸟:“邓小公子跟你女人什么关系?!你问清楚了没有?!”
狄阿鸟确信了,陈元龙不会在乎自己媳妇以后怎么做人,心中猛地一闷,酸辣、酸辣的,似乎胃中的东西翻上了喉头,但他还是要回答的,就说:“没有任何关系。”对面邓校尉立刻接了一句,腔调生硬:“没一点儿关系就好。免得说,勾引你媳妇,罪该万死。”
狄阿鸟都想扑上去,然而也知道,扑上去何益,只好再看向陈元龙,解释说:“这邓少爷是有名的纨绔子,在雕阴城无恶不作,还不是看上了我媳妇,不停来骚扰。”陈元龙朝邓北关看了一看,旋即又朝狄阿鸟看去,想说什么没说,就再一次看向邓北关,不容置疑地说:“这件事算了如何?!”
狄阿鸟朝邓北关看去,见他扎下头去,说:“上宪怎么说,末将怎么办。”心里更不是滋味,好像自己没一分道理,还让陈元龙以势压人,逼上人家说算了,暗暗道:“我就知道。”他在这件事上,一开始就不再对陈元龙抱有什么希望,只担心陈元龙利用自己叔辈的身份,判定别人有理,让自己为难,自己听,咽不下这口气,不听,连他一块儿得罪,既然他主张算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反而让自己对这个叔父少了一点期望,也连忙说:“我听叔父的。”
陈元龙看两边都给面子,果然很高兴,说一番“和为贵”的道理,把邓校尉比喻成的他的左膀,把狄阿鸟比喻成他的右臂。狄阿鸟确信,左膀是真的,自己这个右臂,确是客套,因为他一来就要跟王志生分,对于和王志走得近,自己的人,都在王志那边的一个流犯来说,哪里有右臂的道理?!
狄阿鸟在心里想:陛下提前给我送了东西,不知道你是不是知道。
不过,这种交织的思绪都在内心中,他是一气点头。邓北关更不用说,生怕得罪陈元龙,举一反三,更是什么好听,说些什么。陈元龙见两边听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一高兴,就宣布说:“既然你们两个都在这儿,今天我说了,以前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从此以后,大家都是自家人,坐在一条船上,好好共处,同心同德,好不好?!只要你们肯听我的,我保证,保证让你们的富贵。”
狄阿鸟心冷了,一席话不到,就坐到一条船上去,这一条船,自然是他掌控,出入风波,都是为了他方便,于自己何益?!
狄阿鸟可以换句话置疑:口口声声说我叔侄的情份,我也在乎这情分,可越来越多地看到你在权衡利害,如果你要把所谓的情分让步给利益,强调我们是坐到一条船上,相互利用,共进退的话,我因为你一来就跟王志争权就看不到什么前景,何必上你的船?!王志的船我都没上,我有我自己的船,顶多是上陛下的船,因为君臣名份一定,如果他给我留条生路,我上船是天经地义的。
他怎么都觉得陈元龙的口气是抬举自己,自己要靠与他的共进退而飞黄腾达,一分一分不快,心里索然之极。
如果说这话时他二叔,三叔,他肯定站起来走掉,因为他们失言了,让自己这个侄子气愤,然而现在不是,自然不能表现出心里的不满,只好在心底冷笑三声。
邓校尉和陈元龙相差级别太大,听到提拔之意,自然全身心,皆大振奋,逢迎一番,最后告退。
他走了,狄阿鸟也要走,张口告辞。
陈元龙却不尽兴,因为他觉得他帮了狄阿鸟大忙,现在邓校尉一走,自然要在私下里,让狄阿鸟知道自己都是在帮他,故作神秘地问:“阿鸟。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他笑眯眯地看着狄阿鸟,了若指掌一般说:“你这一身武功,不克制点儿,轻来小去救会闹出人命的。人家真要追究,倒也棘手。”
邓平本来就不是狄阿鸟打伤的,路勃勃虽然下了手,也不是狄阿鸟指使的。狄阿鸟虽然没有让路勃勃详细解释,也知道怎么回事,也知道只有汤德水和林岫的朋友们才去干。邓家干出来杀人灭口的事,剩下这些小子个个自危,他们没有什么手段,自觉不能任人鱼肉,出此下策,报复邓平一二,岂不正常?!
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本来就是他们家自找的,狄阿鸟说什么也不回去认的。再说了,就凭邓家三番五次要自己的命,狄阿鸟就是主使了这件事,理也不亏,他干嘛还要承这个情。他回绝说:“这小子不是我打的,叔父这么说,反而包庇了那小子。”
陈元龙认为他耍奸诈,笑着说:“就知道你不承认。”
狄阿鸟知道自己说什么,对方也不信,还在等着自己称谢,而自己,似乎不谢还不妥当,只好说:“叔父虽然好心,却包庇了那小子。这毁坏拙荆清白,我都恨不得一刀杀了他。”一旁的陈敬业哈哈便笑,两腿随意舒伸,几乎抖个朝天,最后合不拢嘴地坐起来,说:“狄阿鸟,清白?!你还是回去问一问你媳妇,他们之间有没有过好事?!也许你早知道,不然你也不会下手那么狠。”
狄阿鸟说不清,想想陈元龙这么肯定地判断自己动手打人,心里怕也这么想,尴尬地随他们笑两下,再次告辞出来。
到了外面,空中好一阵冷吹,让人有一种透骨的倦意。狄阿鸟只想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回走,连路勃勃和棒槌坐外头说话,也无心再管,匆匆进了屋,就听得“呼通”一声,定眼看看,李思晴竟然坐在帷幄一角,头上垂下来的就是金钩下的流苏,流苏还在晃动,她的表情也有点慌张,嘴角不断勾起,便走过去,自左看一看,自右看一看,发觉她表情太不自然,胳膊后放,推着巨大的枕头,就审视着到她身边,往枕头下一摸,竟然摸出一把匕首来,头皮当即一阵发麻,晃着匕首问她:“你拿它干什么?!”
他一激动,拉上李思晴的胳膊,听得一声疼呼,又连忙放下,问:“你拿它干什么?!我问你话呢?!”
李思晴胆怯地说:“这是我哥给我的,我拿出来看看。”
狄阿鸟半点也不信,火冒三丈地逼迫:“你哥给你的?!我怎么从没见你拿出来看看?!现在家搬走了,你怎么反而带在身边,半夜三更看看?!”
他等着李思晴回答,等不到,反而醒悟到自己的不是,这个时候,出了这事儿,明天就是多少张嘴往外乱说,作为一个女人,有在自己男人面前,证明清白的想法,也没有什么反常的,自己越是这么暴躁,越容易让她受惊吓,现在,就该有话细说,让她安稳自在,想到这些,自然为自己刚才那吓人的举动后悔,便一收匕首,仍然放到她枕头底下,自己绕到另一侧,坐下拔了靴子,上床与她坐一起,简单地说:“是不是那小子吓着你了?!借了一身伤,来博取你的同情,也怪有种,这法子,老子都没想出来过。”
说完督促李思晴睡觉,小声说:“棒槌和路勃勃,也在外面说这事呢,我也没理他们。”
李思晴躺下来,任他吹熄灯火,翻个身转过来,迫不及待地又解释:“相公。我和他真没什么?!你要相信我。”
狄阿鸟头疼,可他害怕自己一烦躁,说出来的话变味,伸出胳膊把她圈住,用自己最能让人信服的声音说:“我能不相信你么?!我知道你害怕我误会你,可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没有,我知道,夫妻心有灵犀,还用多说么?!好好睡一觉,明儿,你跟玲儿姐一起,回咱家去。”
李思晴说:“你相信我。可是不怕别人说是非么?!”
狄阿鸟气恼地说:“哪有那么多是非,嘴张在他们身上,他们说,任他们说,你怎么就没有这点气度呢,人家还说我是反贼,脍子手,色中恶鬼,你不还是嫁给我了吗?!怕别人说,不如笑着听他们说。”
李思晴低声说:“不一样。我是个女人呀。”
狄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