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营里拨人起炊,一人发一碗热汤,狄阿鸟领完,和几个人一起回了家,想着暖和、暖和,吃顿热和饭,杨二一大早出了门,光见杨二嫂在那堵门口:“人家不是管你们吃的了吗?!这要打仗了,人家把城一围,粮食没粮食,生意没生意,以后不省着点怎么行?!要不,你们去睡会儿?!”她这么一吆喝,不让人吃饭,大伙只好抖得跟衰糠一样去炕上挤。
杨小玲偷偷给狄阿鸟揣了俩热馒头,狄阿鸟吃罢,也就偎炕上读书了。到了中午,他正愁自己摸不到军情,听到院里动静大,问问许小虎,才知道吕花生被放了回来。院子里,大伙拢过去,这个问了那个问,原来人家是真给他吃顿肉。
吕花生牢房不是白蹲,不但受到校尉相公的接见,耍了几手能耐,吃上了肉,更比大伙知情,跟大伙讲,敌兵夜里绕过雕阴扑黄龙,抢一夜,城中夜里不敢轻出,上午开城出战,跟回来的鞑子在城外干了一仗。狄阿鸟对这些都不感到惊讶,只想问陈绍武出城没有,爬爬出来,硬了头皮去搭讪,见吕花生也是抬着头,爱睬不睬,只好作罢,回头跟杨小玲念叨:“你看这小子抖成啥呀,他吃顿肉,还不是老子成全的?!”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过了一会儿,吕花生也没有想到,门外来了两个捧绵甲的兵,众人眼里喷着热光去问,这又知道吕花生补了个良长,送到一副衣甲,一个院的人都追了瞅,吕花生是合不拢嘴地笑个没完。吕花生来戍守,要是循规蹈矩,从伍、什到良,哪一步都要有像样的战功?!而他这一越数级,几乎跟讲武堂出来的武士一样,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众人一时众说纷纭,不在话下。
吕花生找杨锦毛父子感激,杨家父子也预备酒肉,在堂屋摆开庆祝,杨二嫂是跑来跑去张罗。里头正喝着酒,惊叹着世事,只听得羡慕声声,外头又来了两个兵,这一次捧来了一把宝剑,牵了一匹上好的煽马,说校尉相公夸吕壮士好武艺,怕他没有趁手的兵器,没有坐骑,解剑相授,下马推让。杨氏一家无不惊讶校尉相公的大方。他们比较前日狄阿鸟所受礼遇,觉得吕花生身家清白,和狄阿鸟摆臭架子不同,说这说那。
狄阿鸟见工棚也没开工,他们这般欢喜,把堂屋挤得满满的,想陈绍武还没有消息,不禁惆怅,也没去凑热闹,出来走了一圈,见院外挨工棚的地方放着几只浸兵器细腰大水瓮,里头半瓮水,外头扑满厚棉被一样的雪,就寻了一个,弯腰一揽,抱起来,从这边儿挪那边儿,来来回回,挪个干净,接着,又一个、一个挪回来,随后,却又从兵器架上挑起一杆金瓜,寻了个地方旋舞,荡得身边雪飞舞走。
几个吃过午饭来玩的小孩从僻静处来,瞅到了他,都睁大了眼睛,狄阿鸟无奈收了兵器,听到一人击掌,回头一看,是个戴了鎏棠大叶帽的人插枪远观。
这人见引起了狄阿鸟注意,大步流星走上前,抱拳道:“壮士好武艺。”
狄阿鸟停手看他,自觉他营中人都在应战,他有闲情在这儿逛游,定不是军士,笑道:“你是不是要借地方晃一晃枪?!”
那人说:“在下岂敢献丑?!听说官兵开城应战,准备出去,提一、二首级回来而已,见壮士武艺了得,何不结伴而行,杀他个人仰马翻?!”
狄阿鸟听这话豪迈,见其人身材高大,面如紫铜,胡须低垂尺余,大为惊奇,却道:“杀鞑子,有官兵够矣,区区流囚之身,还是算了吧。”
那人道:“官兵中无出壮士右者,这番话却未免让人小觑。洒家刘公明,来此地投亲的。”
狄阿鸟也淡淡抱名:“狄阿鸟。要打仗,你跑快点,别跟我这个流囚磨蹭。”
来人往北看看,说:“既然壮士无心报国,洒家去也。”说完,转手拔了他那枪,从腰下结下一个酒葫芦搭上,挑过背膀,往北大步而去。
狄阿鸟瞅着他离开的方向,寻思说:“小小雕阴,同样藏龙卧虎,这刘公明,到底是什么来头?!”
挠头间,迎面又有人来,定眼一看,是李多财缩了个脑袋,他来到一旁,看了看,站住,说:“少爷,你在这儿呀。”
狄阿鸟“嗯”了一声,连忙向他打探消息,问:“你知道,老陈是什么时候出的城?!知道不知道?!”
李多财说:“昨天,就是昨天,听说他是抗命走的,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着呢。”
狄阿鸟皱起了眉头,说:“那今天早晨城外作战,是王统领领兵?!”
李多财说:“没错。是统领大人出战的,送死去的,夜里就听说鞑子绕城而走,奔往黄龙,这天一亮,黄龙那边不告状?!营里的兵都说,鞑子引诱他出城作战,我看呀,雕阴城,难保哇,今儿来,就是想跟少爷您说说,让您心里也有个数,别到时城破,咱一点防备也没有。”
狄阿鸟觉着有这么一种可能,但是很小,就说:“鞑子引诱他的可能不是没有,可鞑子引诱他,不也冒了更大的风险,他若是不往黄龙方向追击,返过来截敌归路,敌人岂不是进退两难?而且,他是天明出的城,追击,也可以和黄龙方面的兵马前后呼应,合击敌寇,所以,这一仗,诱敌的可能不大,我看,鞑子们是穷疯了,只是想绕了城,抄一气,就回去。不是说,仗已经打起来了吗?!”
李多财苦笑说:“人家打起来,胜负,也不会把信报给我们这些当兵的,是不是?!”
狄阿鸟过去搂了他的脖子,轻轻地说:“老李管家,你这个火头夫,别干了吧?!”李多财一怔,大声说:“为什么?!我真把我那点烂账都跟我们校尉说了,他没有怪我,真没有怪我,反而更相信我,给我说,这里面的油水,哪个干伙夫的不是拼命地捞?!像我这样实在的,没几个。”
狄阿鸟说:“不是因为这个,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除了你,别人,我哪一个也不放心哪。”
李多财扭过脸问:“什么事儿,少爷你说。”
狄阿鸟把他的脖子压下来,轻声嘀咕了好半天,李多财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喊:“那么远,这天气,那不是……”
狄阿鸟说:“要不,你再找个信得过的人跟你一起?!”
李多财苦笑说:“不是呀,我也不认得路,要是用这两条腿边走边问,走到哪年哪月呀,明年开春那也未必回得来,不是反而耽误了大事吗?!”
狄阿鸟啧了一声,问:“你难道不能找匹马?!”
李多财说:“少爷。这个事儿,您还是多考虑考虑,考虑齐全了,再去办。因为这马呀,还真不好找,这雪往后就不会再消停,真的不好走。”
狄阿鸟想一想,自己的确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想周全,特别是这个雪,要按自己的想法,谁知道这漫天的雪会不会带来大麻烦,只好叹了一口气,念叨说:“我看哪,你们这些狗日的,没有一个能指望得上。”
李多财失了音地说:“这不是……我不知道路呀。”
狄阿鸟把他揽回院子,径直回到自己那屋,杨小玲一边张罗着招待李多财,一边给李多财解释堂屋的人为什么那么多,别有所指地说:“你看看人家小吕多上进,阿鸟呀,他就是没正经,心里有啥想法,有啥抱负,都不跟赏识的人说,你看,今天打仗了,那王统领,就是不见再来。”
狄阿鸟只好叹一口气,给李多财使眼色,李多财连忙说好话:“哎呀,我的大奶奶也,你可不知道,隔壁那小子,那样的,他和我们少爷一样呀?!人家给他匹马,给他宝剑,那是让他去卖命的,我们家少爷呢?那和王统领,不一样。王统领要是给俺少爷一个良长干,他自己都说不出口,别说是良长,他就是给个校尉,他也张不开那个口,俺少爷是给他脸,替他保城的。”
杨小玲信了,心里很满意,却笑着奚落:“你们这么说他,他呀,也就沾沾自喜,到处跟人家吹,没个正经,昨天,你知道我二哥怎么说?他抱一块石头,不知怎么赖给了小吕,害得小吕挨人家的鞭子,抓走蹲号子,要不是校尉相公识人,咱家还得慌着把人家小吕扒拉出来。”
狄阿鸟只好一扭头,说:“他还是承我的光,要不是我舍身挨他一脚,赖他说‘他说敌人不攻城’,人家校尉相公去留意他一个兵蛋子呀?!做梦吧,结果这小子不知好歹,回来把头抬到天上,别说念我的好,都不搭理人。”
杨小玲没好气地说:“你就好好地吹牛皮吧,阿狗可是什么都学了去,天天给人家吹牛,说他家里养了好些兵,比几百还多几百,个个带西瓜一样的头盔,和他一起去打仗,你要问他自己人在哪儿,他说他抱一只小狗,在一辆小车里睡觉……你一说他说谎,他就急,嚷嚷说,不信,你去问阿瓜呀。”
狄阿鸟瞪大眼睛,说:“这是真的。”
杨小玲摆摆手说:“他满打满算才四岁,吹得让几十好几的人都傻眼。反正你们爷几个,就是能吹牛,那许小虎也是跟人家吹,人家说打铁拎大锤的本事,有劲,能打好几个人,他就说他干爹武艺好,全国也找不出来三个比他干爹武艺好的,这二个比你武艺好的,一个是万岁爷,一个是谁,世外高人,还跟人家说,神仙不算数。他还知道神仙不算数。”
李多财“噗嗤”一声就笑,笑得直咳嗽。
狄阿鸟只好也跟着笑,喃喃地说:“按说,我最不擅长的是武艺,这小子咋能这样吹牛呢。”
杨小玲说:“他俩天天跟人家吹,你没看杨宝和杨蛋儿都怕你怕得要死。”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十一节
正说杨宝儿和杨蛋儿怎么怕,杨宝儿兄弟俩就趴在外面喊起了“姑姑”。李多财的目光随杨小玲投向外,听到阿狗的“嗷嗷”声,起身趴去门缝,看一眼,回头念叨:“是不是谁欺负了阿狗少爷?!”狄阿鸟夸张地“嘿”了一声,问:“老李呀,你怎么有闲心管他?!你喘口气,还得回去,回去,打听战况。你知道,老子现在已经和王统领站在一条线上,他要是吃了败仗,我也不好看。”
李多财点了点头,也不坐了,说:“那是,城破了,咱得有准备……”说罢刚要走,把门一拉拉开,就碰上了杨小玲。杨小玲腿边还走了条摇尾巴的狗,迎面碰上他要走,一边让他回去坐,一边扯了阿狗,一只手上握把一指宽小刀,回头就吓唬阿狗说:“看我不让你阿哥好好修理你。”
阿狗一边咯咯笑,一边乱挣。
李多财上前把他搂住,问两句,顺手将他放狄阿鸟面前,在杨小玲面前说情:“他才多大,不懂事,知道啥是啥?!”杨小玲问:“他是不懂事,老提小刀戳吃的,我给他藏起来,是谁又给他的。”阿狗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在炕上蹦一蹦,钻狄阿鸟怀里。杨小玲立刻逼问:“刀,是谁给你的?!”狄阿鸟心里发虚,连忙咽一口吐沫,问:“跟你娘说,是在雪地捡的么?!阿狗呀,你说你这眼也乌溜溜的,捡什么不好,怎么尽瞄这小刀小钩的?!”
一说就差点露了馅。阿狗不知是讲义气还是心里浑,点了点头,说:“是捡的,哦小刀,哦小狗?”狄阿鸟也连忙说:“以后可不许捡这些东西,要捡,捡钱,捡糖果,实在不行,你捡双竹筷子回来挟肉吃,哈?!”他一抬头,见杨小玲瞪着自己,连忙解释:“和我没一点儿关系?!你说我给他小刀干什么?我总不能让他去戳你哥家俩孩子?!”杨小玲半信半疑,问:“你没拿它哄孩子?!那会是谁给他的?!”
狄阿鸟连忙朝李多财看去。
李多财心知肚明地澄清说:“也不是我。这东西能给孩子玩吗?!戳哪不好了怎么办?!我几十好几的人,这点事儿还不知道?!”
杨小玲只好从阿狗身上下手,坐到旁边,抓着阿狗后背,问:“谁给你的?!你不说,把你扔外头雪坑里头,你信不信?!”
狄阿鸟越发心虚,连忙说:“小玲,城都要破了,你不愁,也不担心,怎么尽瞅着孩子的这点小事儿?谁给他的?你也不想想,咱家是干什么的?西面的那些伙计们,谁稍微添点心,趁火敲打两下,不就是一把小玩意?!你看,咱家那兵器架就在外头,上头就别了一颗长杆金瓜,头有碗口那么大,你说说,家里的孩子到手一把小刀,有啥奇怪的?!”
杨小玲琢磨、琢磨,虽半信半疑,却说:“我赶明儿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别再让这些东西落到孩子手里。”
她还不愿意放过阿狗,追问:“给我说,你拿它干什么?!”
阿狗被狄阿鸟翻过面孔,皱着眼说:“打仗了,嘿嘿。”狄阿鸟一听,心里大为欢喜,为了不让人看出来,帮腔说:“和你小子有啥关系?!”
阿狗无辜地抽抽鼻子,仰了头:“阿宝说,打不赢。”他顿时闹起来,在狄阿鸟怀里乱滚:“哦们家有好多兵,兵呢?!来,好不好?!不来,他们说哦说方(谎),哦要兵,哦要兵,……阿哥。”
杨小玲和李多财对视一眼,李多财连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