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北关一听,回来了,却不让自己知道,顿时一股担忧全加在怒火上了,到了邓莺跟前,“啪、啪”两巴掌,让她带路。
邓平都在堆杂物的屋子里睡着了,冷不丁门“呼通”开了,旋即感到一只手拎了自己的胸膛,心中猛一惧,想也不想,往来人脸上挥打。
邓北关实在想不到儿子会先照自己脸上来一巴掌,也不肯提出去了,就在里头一扔,顺手抄起一条短棍打了起来,这时,满脑子都是博格阿巴特威胁自己时的影子,想到自己为了整个家,把这样的恶人都招惹了,下不了台,在外面出丑,恨从心来,一边打一边问:“你个兔崽子,光知道给我闯祸。你爹在外面容易吗?!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
邓平听出是父亲,叫着“改了”,实在吃不住打,往背靠的一堆白蜡杆和木把子上蹿,头脑一浑,觉得能蹿上去,就把腿伸上,被木棒一下打到。
一股刺疼传来,他鬼嚎一声,钻杂物堆里了。
邓北关也觉得打重了,伸手把他拉出来,拉到外边,发觉他半拉身子都在地上,就命令说:“站起来。站好。”
邓平却抱着腿,怎么站也站不起来。
邓莺赶上一看,大叫:“爹。爹。你把我弟弟的腿打断了。”
邓北关木了一下,回身抱上邓平,深一脚浅一脚就跑。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八十节
这一夜,满城的风雨,狄阿鸟却是这些天来,第一次睡得畅快。到了天亮,他送走归乡安葬的队伍,带领众人自城门回去。走在路上,赵过给狄阿鸟说起黑明亮他们的意思,就是等在这儿立柜之后,他们就会回长月,由费青妲出面,聘狄阿鸟作朝奉先生,一起筹备牧场,总责养马。
狄阿田虽生长于牧场,却没有对养马产生特别的兴趣,要说养马的一般知识,自然知道一些,但还不能一手规划。况且,他们也没作太多的准备,更没聘一个有关方面的专才,说来这儿建牧场就来这儿建牧场,只用嘴吆喝,宣传,进行炒作,融资,至于一些筹备工作,没有落实方案,也没有合格的执行人。将要留下的费青妲、王小宝连牧场都没去过,头脑中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牧场”,最大的考虑就是拉几个槽口,大骡子大马堆一堆喂的景象,对于接下来进行的欲蓄马种考虑,牧场规模,马圈槽栏的标准,人工饲养食料搭配,牧场结构以及人手,其余如建筑布局,水源地,水循环措施,消毒清洁方案,训练场等种种细节问题,一筹莫展,当然迫不及待地想按狄阿田的意思,大伙一起挂个牌面,一走了之,其它的事儿甩手给她阿哥办。
狄阿鸟不难明白他们的想法。他自然不像赵过那样,认为大伙都在为他作考虑,反而给了个“让我想想”的姿态,即没答应,也没有不答应,搁在那儿,一路回家。回到家,吃了早饭,总要就近来发生的事儿给里外众人说说,又把大大小小都叫到跟前,谈一谈最近发生的事儿,总结出一番“忍辱求富足”的道理,让大家别做类似的傻事儿,扫走心头阴翳,继续往前过日子。
口干舌燥说完这些,就到了中午。
狄阿鸟让赵过把牙扎勿林两个送走,而自己,则要带上李思晴,一起去“伸白鹤”的粮行付粮款。
他俩打算去了粮行,去杨小玲家看看,举步出门,途经一些店铺,也就顺道去看一看,好在折回来的时候,趁着余钱,买上点东西,去杨小玲家,去了杨小玲,去老范家,毕竟出了事,人家没少上心。
耽误了好一阵儿,不想钻冰豹子和周冀自家里追了出来。
赶上他俩,周冀嘴好使,急忙说:“三叔,王将军让人找你呢,正在家里等着。”
李思晴一听,就要自己去。
狄阿鸟迟疑一下,就给周冀说:“你俩和你婶娘一起去,去了好好说话,别学三叔,啊,想来他们也不敢再生事。等付了钱,再和你婶娘一起,去看看阿狗小叔,问问他近来是不是听话,不听话,回来告诉我。”
李思晴推着他,让他赶紧回,他就回去了。
到了家,陈绍武也来了,说是来看他。
他轻描淡写地表示自己能有什么看的,就问王志府上的亲兵:“统勋大人安好。”
陈绍武连忙更正,说:“统勋大人已经荣升,任京北道副总管,从三品。”狄阿鸟不是想不到,却佯作大吃一惊,说:“哎呀,王志老兄青云直上噢,这不是要去上任,让我等送行吧。”
亲兵也觉得光荣,兴高采烈说:“还兼着雕阴守备呢,暂时不会走。想必您老还不知道,京北道大总戎也换了人,新任大总戎不日要来我们这儿,指名道姓,要见您老,我们将军就为这件事,让您去商议些事儿。”
以前,王志派人,出于礼遇,派的都是府官,这次登门,却让自己亲兵前来,看来,两人的关系更显得近了,狄阿鸟也随便,进屋仅换了袍面,并没修整头发,就和他们一起去见王志。王志刚刚送走一些道贺的下级武官,坐在那儿有点呆滞,见狄阿鸟进来,回过神,让人再去准备酒菜。
狄阿鸟也连忙进贺,倒也没像样的贺礼,呈上把在杨家铁匠铺中亲手打造的长剑。
王志心存捉弄,接到手里,笑着说:“你打的剑,让我拿去上阵,岂不是捉了牛刀杀鸡用了么?!”抽来看看,果然见不到寒光,黑黑的,拧着螺丝纹,更是忍俊不禁,摆了摆手,说:“你还是收点精力,朝廷不缺你一把长剑,缺的是所向披靡的劲旅。”
狄阿鸟煞有介事地把剑拿回来,说:“朝廷劲旅,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人能锻造的,不过锋利的宝剑,打造起来并不难。”他比着黑剑挥动两下,突然抽出陈绍武的佩剑,迎击上去,“叮”地一声龙吟,半把剑飞了出去,直抛数尺,钉到一旁的桌面上去了。王志大吃一惊,再次讨要到那把剑,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说:“看起来并不起眼,想不到如此之锋利,想不到,也想不到,小相公还有铸剑之长。”
狄阿鸟谦虚说:“哪里,哪里,区区不过只学了数日……”他发觉王志和陈绍武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想吃人,不敢再故作谦虚地炫耀,连忙说:“只是去琢磨了铸剑的道理,你们知道,我虽然没有亲手铸过多少剑,见识的兵器却不少,何况老杨家多次改良冶炼之方,自有独到之处。”
在草原上,哪个部落掌握先进的冶铁技术,并用来武装军队,哪个部落就会迅速强大。以前的狄氏部落,之所以能让夏侯武律依恃,迅速崛起,冶铁自然占了一项,不过,得到段含章的父亲,夏侯武律还是把他浪费了。
这样一位宗师级剑匠为了造出王者霸者手中的一把门面剑,花费好几年,最后投炉殉剑,不能不说是件非常可惜的事。
有些人死了,还会留下生命以外的东西,永远熠熠生芒,他那儿,除了几把让段含章视为珍宝的宝剑,还有一沓厚厚的笔记。
可惜,他本人不知道他自己最大的心血,或许知道,却没有足够的认识,而他的女儿更不清楚,只把父亲冶炼的宝剑当宝,一沓笔记却一眼不看,差点没撕去,让朱玥碧为阿狗垫屁股,补裤裆。
狄阿鸟在那些东西就要被糟蹋时拿上了,翻了一翻,觉得那些比起段含章连自己都不舍得让用的宝剑更是无价的珍宝,收了起来。
现在到了杨家铁铺,他身边有最先进的高炉,熟练的工匠师傅,有一沓厚厚的心得,还有老范这个懂得物理,物性这些玄理的好老师,加上自己勇于探索,胆敢毫不客气地打一堆废剑让杨二嫂骂,是一点弯路也没走,轻而易举,弄明白了许多工匠一辈子也不知道的冶铁至理,假以时日,手法一旦纯熟,会比杨二更像一个大匠。
只是他要说的不是自己怎么能打出一把像样的宝剑,而是杨家铁铺。
狄阿鸟断定邓校尉在走私,想以这个为要挟,就得让杨家铁铺在邓校尉的走私帐目上消失,让杨家与邓校尉撇清关些,以免自己一旦发难,出剑,误伤自己人。杨家铁铺是邓校尉辖下的一家军工铺面,原料进成品出,都得邓校尉来调配,想脱离邓校尉并不容易,而邓校尉,显然是看上了杨家铁器之优良,和京城高官的关系,也不会主动放弃与杨家铁铺的合作。
那么,怎么才能让杨家迅速上岸?!
狄阿鸟有了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杨家铁铺接受朝廷或军营指定,收到超出自己出产能力的订单,这样一来,杨家铁铺就要不停走明帐,无法再为邓校尉产出多余铁器,邓北关就得被迫找别人,而走私这样的事儿,是件隐蔽事儿,一旦你和一家合作顺利,你自然不敢冒险,在两个铺子来回换,杨家铁铺,便摆脱了出来。
所以,他才把这把宝剑的锋利归功于杨家铁铺,表明杨家铁铺冶炼,锻造的水准。
可惜,王志没把注意力放到杨家铁铺,仍然捧着宝剑“啧啧”称奇。
陈绍武自然知道自己的佩剑是否锋利坚韧,想看宝剑,看不上,就把断了的佩剑收在一起,再看切口,平滑齐整,出示给王志看。王志更是珍爱,爱不释手,一味说:“我也珍藏了几把宝剑,不只比起此剑如何?!”说完,表情中不免为难,想必是既想找出自己的宝剑,交击试验,又怕损毁。狄阿鸟见他这样,只好再次出言提醒:“王大将军,好剑虽好,倘若只有一把,能杀得几人?!”
王志幡然醒悟,这才问:“杨家铁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出这样的宝剑?!”
狄阿鸟微笑不语。
陈绍武感到欣喜,干脆来替他说:“要是把这样的利刃装备给军士,什么铁甲,皮甲,便抵挡不住了。”
王志说:“是呀。是呀。回头我便先让他们锻造八百把,装备下去。”他看了看狄阿鸟,笑道:“小相公真是个妙人,每一次,都能让我军军力改观,怪不得恩侯让我……”
“恩侯”,“恩侯”,已经多次提起,狄阿鸟忍不住问:“王兄口中的恩侯到底是何人,好像对我知根知底一样。”
王志笑而摇头,说:“不能给你说。”
他觉着自己不说,没有可以明言理由,连忙改口说:“新任大总管也对小相公赞不绝口,这次,他从京城到任,第一个提到了你。”说到这里,亲兵已经送来酒菜,他回头看看,伸手示意入席,这又说:“说到这里,我便想请教小相公一个问题,而今我军大获全胜,白羊王损失惨重,怕是没有再战之力,我们是不是可以乘胜追击,收复高奴?!”
狄阿鸟愣了,趁胜追击?!马上隆冬就要到了,冰冻三尺,补给路途遥远,难行,沿途,多处适合伏兵,雕阴贫瘠边地,没经过经营,没有储备足够的粮草,还不能以成为后方依托,一旦进击,对步兵占绝大多数的朝廷而言,绝非什么好事;而白羊王损失虽多,但朝廷不先用外交手段,这一用兵,就会逼迫零落部族听他调用,就像楼关被袭破,就是传言朝廷要出兵高奴造就的联兵。
更何况,白羊王是拓跋巍巍的附庸,关键时候,拓跋巍巍会不会救援他?!
狄阿鸟觉得前面的客观条件虽然严峻,但有的可以克服,有的可以依靠将领的军事才能弥补,不足以对比双方优劣,自然也不好拿出来计较,就只说拓跋巍巍:“陈州那边,怕是不会看着我们灭掉白羊王的?!”
这时,一个诱人的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朝廷出兵,阿孝可以利用战争壮大,朝廷战败,阿孝也有机会壮大,并且可以通过朝廷战败,无力之际,暗中来联络,索要支持,不会招拒绝。想到这些,他有一种怂恿王志的冲动,然而心中又生出了一种叛国的罪恶,就把刚刚浮现的想法掐灭了,心道:“我终究还是雍人呀,如此牟利,心中岂能安宁?!”
但他心里还是矛盾,他发觉自己面对朝廷和外邦的战争,一直都在矛盾,一到这个时候,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人,雍人,祖宗在,血脉流传,自然不假,可要说游牧人,那也没错,自己塞外出生,塞外生长,儿时的朋友,都是剃头,扎辫,红着脸,背着小弓,牵羊带狗的,每逢这个时候,他都想大哭一场,来表示自己的无可奈何。
王志看他脸色阴晴不定,又往拓跋巍巍那儿考虑,想他觉得不可以,轻声说:“拓跋巍巍刚刚和朝廷议和,敢轻易开启战端吗?!”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他不敢。他是不敢,但他可以不像朝廷宣战,也可以让其它部族以自己的名义,支援白羊王,尝试不得。”
王志又说:“我们能集结好几万人呢。”
狄阿鸟又点烦乱,说:“见好就收,怎么,你还想半年之内,再建奇功?!”
王志被狄阿鸟无礼地冲了一下,只好叹息说:“我也不想打,只是朝堂上头的事儿,非你我二人可以做主,甚至,陛下也无法做主,京城传来消息,此战得胜,有人提议,趁势收复高奴,收复了高奴,就能像一把利刃,对准拓跋巍巍的心脏。陛下没有采纳,朝议三次,朝臣个个放板附议,陛下只好拂袖,说:要打,你们去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