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中当然没忘带上自己的马刀,顿时为这样的一问沸腾,纷纷把马刀抽了出来。
两个首脑慢了下来,停在一处,其中一个说:“他天生就是个巴特尔,鱼木将军,你呢,你能回答他,你忘记带自己的马刀了吗?!”
鱼木黎当即抽出自己的马刀,盘旋在马上说:“我从来都为效命于他的阿爸和阿叔,而感到无比骄傲,所以,我把马刀随时准备着,来吧,古斯洛,让我们一起去拯救伟大的白羊王阁下吧。”
粗壮的古斯洛“嗨嗨”两声,说:“你别高兴得太早,谁知道那里面,有没有白羊王,我只是去告诉前方的人,无论他们是我们朋友,还是我们敌人,我的马刀都会让他们敬畏,或者胆寒。”
狄阿孝已经带着一片闪亮的马刀,聚集攒动,他展现一下自己洁白的牙齿,大声说:“夏侯家的勇士们,希望你们个个具备去拯救一只绵羊的美德,并且喜欢上自己的行为,因为,我们很需要他丰厚的回报。”
一位手持拐杖的老人扶住一位女子递交的手掌,从马车上下来,他取下斗篷,露出一头白发,把手放在眼睛上,搭了下凉棚,走往弯刀簇拥的狄阿孝身边,微笑着说:“要是见到白羊王,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要多想想,想想你阿哥对你的重托,不要表现得太傲慢,尽量的打动他。”
狄阿孝俯在马背上,笑着说:“我记住了,老师。可您要知道,一只需要过路人拔刀相救的绵羊,往往不能看到真正的巴特尔,谁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巴特尔,谁就会让他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
一群粗犷的战士也许是很久都没有笑过了。他们晃动缰绳,举着弯刀,肆无忌惮地发笑,蹬起了一堆黄尘。阿孝也直起腰,扯起缰绳,两腿夹动马腹,向在偏移的太阳奔驰,身影,就在强烈的阳光下晃动。
风月无奈地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勇士们越来越快地奔驰,带走了尖锐的寒风。
一只高高盘旋的雄鹰,紧挨着冬日里的太阳飞过,大概正提爪凝视前方的战场,原地绕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因为仰视,已经看不见了的土地上,只剩下一个一开始带足哄骗味道,却越来越苍老的回味:“年轻的时候,我比他还要高大,有着英俊的外表,勇敢的内心,自信的灵魂,骑着一匹并没有被被驯服的儿马子,荷荷,和他的阿哥不相上下吧,不过更帅了一点儿,经常举着马刀,背着古琴,到处寻找,并拯救那些孱弱的灵魂,现在不行啦,老啦,只好把这个机会让给这些年轻的孩子们。
“是呀,老去的,以及死去的人,所残留下来的痕迹,渐渐地在被岁月消除,可那些年轻的雄鹰们,已经展开了他们的翅膀,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飞,会飞到哪里落脚,因为这世界为之而辽阔,太辽阔了,看,那太阳底下,就有一只雄鹰在盘旋,去俯视白骨累累的战场,来,我弹琴,你唱歌。”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六十二节
儿郎们浴血奋战,却一个一个倒下,到处都是敌人的旗帜,这景象,一分一分吞噬着思达明的意志。
他捂着受伤的胳膊,抬起头,看到战场上空,高高盘旋着一只雄鹰,乍展双翼,挂在刺眼的光芒中,时隐时现,心中一轻,想起自己四处征战的一生,喃喃道:“想不到我白羊达慕一世英雄,也要葬身这里,尸体化为口中食物,让苍鹰果腹。”
哪儿起了一阵风,刮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等他再次张开眼睛,眯缝着往四周看,东北方向起了一片尘,高高盘旋,亢扬而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同处丘陵上的叔父扯了扯他胳膊,大声说:“思达明,思达明大族长,你看,那是一支马队,我们的马队,我们的马队回来救我们来了。”
思达明怔怔地盯着,却不知道五扈部来的一支马队,只看到起风了,这儿是块盆地,前方十里,是高高的峡谷,很难刮过来风,风,更像是马队带来的。
所有的五扈部残兵都激动起来,往东北方向看去。
一天了,哪怕一丁点儿的风,也足以让寒冬烧起来的身躯冷却下来。
他们从不曾感到这片盆地会起风,然而一刹那之间,就感受到了自北方的气流。
所有的五扈部人都崇拜虎神,传说,虎神额腥黑被战神打败,跟随一阵风,向西逃去,来到了乞乞蔑儿山,见到了长生天,长生天说:“战神之所以能打败你,因为他身上有风。”于是,就给虎神一道风。
所有的五扈部人,只要不是一心背叛族人的恶棍,就都视风起为吉祥,怕风的孩子,第一次被他的母亲捂上嘴,不让吭声,第二次被他的父亲,绑起来送到敖包边上,如果他还怕风,就会被无情地流放。
所有的想成为五扈部最强大的男人,每年都成群结队,住到恶风肆虐的风口上寻找他们的力量,无论雷电中狂风,吹散人骨头的白毛风,还是奇异的旋风,哪怕刮得他家人亡,他也不放弃从中乞讨力量。
他们一见到风,就知道长生天在乞乞蔑儿山赐予额腥黑的子孙力量呢,他们打仗,就尽一切可能在北方列阵,方便长生天他老人家送来力量,看到了风,就知道长生天在保佑他们,战场上的他们,就开始疯狂。
这一阵儿风,分明是许多年前,打猎的阿爸归来,撩了帐篷,要熄一熄帐中的炉火,让他一冬天也不见风的儿子把骨头吹硬,长大了好继承额腥黑的力量。萨满们分明感受族人情绪的转变,举起了双手,拜倒吟哦,发出凄厉的嚎叫,族人们也纷纷举起自己的双手,高喊:“风。风。”
但这一次,他们实在没有了气力,一些人忍不住在想,这是长生天赐来力量呢,还是要一并收走额腥黑的子孙?!
这时,一只马队从一片丘陵上倾泻下来,向风一样刮来,向史千斤的人马卷去。
史千斤虽有防备,一直巍然的阵营还是被冲动了。
铁蹄洪流,壮如山来,没有半分迟疑,迎面铺成一座巨大的扇面儿,眼看就是一阵充分接触的冲击。
中间的骑兵却从战线底部再冲上前,使原本的一个圆弧变成两个圆弧,成为弓型,百步之外,弓背上的骑兵泼了一阵箭羽,全部落在两个弓谷底部对着的位置,那两处的枪兵们眼睛里只无数的密密点点,就被两个豁子,随后,前面的慢了下去,弓谷的战马,却跑得只剩一道影子,从枪丛中刚开了的口子中杀透。
他们进阵之后,在阻挡的步兵身上冲断长长的骑枪,扬起寒光四射的弯刀。
军官们个个傻了眼。
这些骑兵显然和普通的游牧骑兵大不相同,并非掠阵而过,向己阵泼箭,而是直冲过来泼射,有目的地打开两个缺口,让重骑兵几乎没有伤亡地闯入阵中,其余的弓骑兵却在枪兵面前十步,十五步,二十步不等时亮处弯刀,走成弧线,有意图地跟随重骑兵,从两个巨大的豁口入阵,扩大战果。
他们战马无论提速、减速,都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像是一阵真实地吹过风。史千斤组织起来的防线顿时土崩瓦解,整日的鏖战,使他的一旅人伤亡过半,而这支骑兵入阵,步兵基本上无法再组织起像样的阵行,他立刻认识到,自己没法再打下去了,再打下去,将士们就是骑兵的靶子,干脆再做一个大胆的决定,掩旗败退。
他这儿遭受突击,王志也在看着。
他看增援的骑兵数量,才来了一、二百人,觉得并不影响大局。这会儿,王志手里不缺人,还都是生力军,骑兵也握在手里,基本没有动用,干脆一古脑地派去支援他,结果是,这些援兵还没拍过去,史千斤就“呼啦啦”地带人,往兄弟旅的方向溃散,连自己的阵地也全都不要了。
打到这会儿,眼看就要全歼敌军,他却连个屁大的功夫也不坚持,跑求了,这不是功败垂成吗。王志肠子都气炸了,剑一拔就吼:“把这个自作主张的混蛋给我砍了。”
但他这是气话,并非真要砍,回过气来,就跟廖司马几个人说:“这什么狗玩艺儿,真是战场上自作主张惯了,说打就打,一声不吭,第一个打,现在呢,又是说不打就不打,也不请示一声,第一个拉着人往下撤。”
廖司马知道这一仗下来,史千斤已经赢得了王志的尊重,王志越发脾气,越是没心治史千斤罪的,也就求情说:“他的人连战两天,饭未必吃几口,觉也没睡,铁打的,怕也该挺不住了。”
这也是实情,仗打成这样,部队跟着应变,哪还顾得休息不休息,吃饭不吃饭,而游牧人更惨,战马都趴着喘气儿。
王志释然,怏怏地说:“一上午,他干啥了,谁不让他休息了?!他们那劲头,都闹着要打仗了,这不,挺不住了。”
他笑了笑,说:“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们也是强弩之末,开个口子,我们可以撵着打,传令下去,史千斤开的口子,不管了,但凡能喘口气的,都从其它三个方向给我打,我看他能跑几个。”
廖司马一听,欢喜地说:“就是跑上几个,也不够我们的骑兵撵的。”
王志也是这个意思,今天打这这场仗,根本没骑兵什么事儿,放个口子,这白羊王肯定跑得跟兔子一样,自己这边儿,一边省得游牧人拼命,一边还能用生力骑兵追击他们那些一心逃跑的兔子。
他拍了拍廖司马的肩膀,说:“你就不要追击了,立刻着手后撤,一支骑兵来了,第二支还会远吗,不能打过头了,赶紧准备撤吧,你立刻回去,要让浮桥畅通,免得我们也一跟头折到那儿。”
廖司马看着王志的目光,简直就是高山仰止,连忙说:“那是,我这就去。”
王志心里那个高兴劲儿甭提了,这一仗可算中原朝廷对游牧人的第一场胜仗,传到后方,满朝都要跑去跟即将登基的皇帝道贺,同时,他也想到这一战的第一功臣,回头又说:“还有,通知后方,看看狄小相公的毒解了没有,另外,我知道他家里困难,马都卖光了,就,将俘虏的马匹,送他三十匹。”
廖司马张口结舌:“三十匹?!”
王志哈哈大笑,说:“怎么?!少了?!想不到,你小子也是个把家的主儿,这一仗俘获的战马,两千匹也不止,给他三十匹,即使上报朝廷,朝廷也肯,说不定朝廷一高兴,把他召还京城,到时你我想巴结,也巴结不上啦,好啦,赶快去吧。”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六十三节
王志的放行,使得白羊王很容易就逃了一条性命,然而逃到安全的地方,环顾左右,身边只剩几百条耷拉脑袋的儿郎。
经过一番休息,他一刻不停地懊恼,时哭时笑,心疼地说:“五扈部经此一战,从此就衰败下去了。”
有人告诉他,那队救他们出来的陌生骑兵,阻击敌骑追兵,跟上来了。他这才想到,自己应该见见这支骑兵的领袖,表达谢意,并设法拉拢,以维持自己这个白羊达慕德的实力,这就停马,让几个儿子扶着自己,从马上下来。
鱼木黎带着狄阿孝来见他,他脸上的泪都还没有干。
霜雪遍地,越往北,地越发地白了,一辆平板车停在那儿,周围都是伤兵败将,有点凄淡,也有点萧索,当中的白羊王,挺着个圆鼓鼓的肚子,半死不活地上前,给鱼木黎个病态的抱礼。
狄阿孝在一旁看着,怎么都觉得这像是他的葬礼。白羊王表达完自己谢意,问及姓名,鱼木黎顺势单膝下跪,寻及身后狄阿孝,狄阿孝却表现得既轻慢又勉强,只是扎下腰,在地上点了一点。
白羊王从而注意到这位鱼木黎的幼弟——鱼木阿黑。他发觉这个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侵犯,心中不喜,却就自己战场所见,寻求说:“我在战场上见到一名勇士,在敌人中几进几出,夺得一杆大旗,不知是哪一位?!”
鱼木黎并不隐瞒,连忙说:“正是我这位阿黑幼弟。”
狄阿鸟的阿爸素不喜铺张,狄阿鸟从小到大,吃穿上虽不短缺,但远没有狄阿孝过得舒适,再加上自己性子野,到处乱跑,风刮日晒,带着的痕迹就多,再加上那些按他自己的话说,聪明绝顶,使得脑汁横溢,额头被撑大,牙齿好,好啃骨头,下颌宽,才养成的特点,纯从相貌而论,就显得黑而成熟。
狄阿孝比着他白皙一些,稚嫩许多,长得像他父亲,有一种贵公子的气质,虽然他武夫的性格,一天到晚,扎实练功,身体横向发展,但外表上看,仍是不如狄阿鸟的老成,让人觉得年龄要小很多。
白羊王倒有点儿意外,因为那个人在战场上来去,领兵冲杀,像个真正的领袖,从某种角度,特别是从年龄上,面前狄阿孝虽然胆敢侵犯自己,表现出一种突出的气质,但是似乎还不具备那种让众人围绕的能力,但他也没有太意外,因为鱼木黎是马队的领袖,鱼木阿黑是他的幼弟,兄长的威严,当然可以被自己的弟弟借用、借用,如果他的这个弟弟真的很杰出,倒也足以担当当时的角色。
既然提到,不能不作表示。
他冲狄阿孝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