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起来一大块。
杨三小连忙说:“华子哥有分寸,平时大家玩上两把,凑个酒钱而已,这一回,被他们吸住了,不赌不让走。”
杨小玲说:“我去了,给他们说回去拿钱,才把小三招回来,郭华子还在里头呢,十几个兵痞子都别着刀,眼睛通红,一个赌上劲的喝了酒,把短刀扎在桌子上。差点跟小吕打起来,把我都吓坏。”
吕花生说:“我去找找我叔,管管那些人。”
大伙这才知道里头还有个人没有捞出来。他们记得狄阿鸟昨晚还和他们将军一起喝酒,有意利用现成的关系,都朝狄阿鸟看去。狄阿鸟不想就为几个兵赌钱赌上劲的事,跑去就找他们将军,眯缝起眼睛,正要随口拒绝说:“这不行,我打声招呼下去,可能就要人头落地,干脆派我家阿狗过去,咬一气。”
杨三小已经先想到不妥的地方,说:“那不行。他们回去受了惩罚,以后还不找我们算账?!”
这么一说,老小倒不知道怎么好了。杨二嫂上来说:“去。找你哥。让他看怎么办好——”杨小玲叹了口气,说:“找我哥,他也说让把钱送去。”
她说着,说着,看向狄阿鸟。
狄阿鸟也这么想,不好当杨锦毛和杨二嫂的面应话,让他们出血,只好故意看天上的云彩,拿出爱理不理的样子。
果然,杨锦毛叹了口气,说:“光咱家三小输六吊,华子呢?!加起来不是个小钱。”
杨三小说:“他本来赢了的,看情况不对才故意输,输了七、八吊。”
狄阿鸟笑道:“赢?!人家不让走,输了七、八吊,人家怎么还不让走?!”
杨三小没好气地说:“要你管?!”
狄阿鸟笑了笑,连忙说:“我不管。”
杨小玲问杨三小:“不让他管,你让谁管?!”她回过头,跟狄阿鸟说:“要不,你去找找陈校尉?!”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找他干什么?!等找他来,郭华也陷在里头了,越输越多,到时这个钱认不认?!难不成,让人家为了咱的事儿大动干戈,整顿军纪?!军纪,整顿是该整顿,可要是为了这个事来整顿,人家心服吗?!老陈刚来,就没法让人信服,这个校尉怎么当下去?!如果不是他的营兵,这个事就会闹大,去,找钱吧,找一筐钱过来,找不来,找一堆废铜烂铁,上面放上钱,放心给我,回头,我一分不少地还你们。”
杨锦毛说:“那人家还不抢去。”
狄阿鸟说:“就凭他们?!三吊五吊他们敢,带一筐钱,就称他们的胆量了。”
杨锦毛说:“算了。你也别去了,你去了,反而把事往大里整。”
狄阿鸟说:“输了钱也不让走,这是因为他们摸了郭华的底,合伙搞他的钱的。”一家人听着在理了,却都下不定这个心。杨小玲左看右看,没人吭声,只好说:“有没有别的法?!”杨三小有点慌了,说:“赌博是违军纪的,还是找人,去告他们。”狄阿鸟说:“你看赌博违军纪?!可一旦赌起来,人家更认赌博的规矩,那债它还是债,不然,人家也不会靠赌弄钱,直接抢你们得了。现在,这个钱,只能靠赌拿回来。几个穷兵疙瘩,变法敲诈,我看,挑两筐钱去,他们哪个还坐得住。”
第一卷 雪满刀弓 第六节
杨锦毛几十好几了,历经世事,怎会采纳狄阿鸟荒唐的做法,经过短暂的犹豫,匆匆出门,去找认识的头脸熟人,让人家出面说话,剩下几个人,压低声音谈个不休。过片刻,杨二也焦躁地回来,进来先给了杨三小一巴掌,见母亲来护,只好大着嗓门嚷:“你们不去招惹别人,人家就缠你们?!给你说了多少次了,老老实实地干些活,别招惹人家,都是不听。去,去,把输的钱给人家送去,赎郭家兄弟回来。”
狄阿鸟见人家都不指望自己,忍不住说:“我怎么说也是带兵的出身,去看看。”
杨小玲和杨二哪知道他这几年怎么过的,担心他有武艺有自恃,年轻上火,到了,话说不好,跟人家打架,扯住他,不让走,正牵牵扯扯,就见外头来一位打着腕钉的护军,带四个绵甲兵,抬了一顶小轿,落到外头传话:“统勋大人、城东校尉相公,知县堂尊,驿司请狄小相公过府。”
杨二一愣,跟来到的军官说了句话,伸手就递酬谢,见人家不要,回头劝道:“你快一点儿去,只能咱等候老爷们,可不能让老爷们等候咱。”
狄阿鸟不想和这些场面上的人有牵扯,看一看小轿,想想自己发配至此,免不得被那些鹰犬、眼线盯着,没好气地说:“我去干嘛?!我,一个流囚而已,哪经得起统勋、县长老爷们的照顾和抬爱,不去。”说完就往屋里走。
护军身负使命,紧跟身后,冷盔红缨频频随点,抓耳挠腮地往跟前递软话。
杨小玲和杨二都有点儿慌神,这雕阴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那么几个得罪不起的人,一位就是营兵统领;一位是管理屯兵和流囚的城东校尉,人称校尉相公,虽是受统领节制,权力却是别的校尉所不能比的;县长自然不必说;最后一位,则是负责驿站,常和军需主薄打交道的驿司,几方面人物任何一个放在地方上,跺一脚,地要抖三抖,狄阿鸟不去,岂不是谁的帐都不买?!
这如何了得?!
杨二转过头来,能看到护军慌里慌张的脸色。
他刚一搭话,坐了冷板凳的护军就击打两只手背,叹气问:“这如何是好,让在下怎么回去交代?!”
杨二说尽好话也不管用,只好和他一起站着着急。
片刻功夫,狄阿鸟抱上阿狗,哼着歌儿往外走,到了看热闹的吕花生跟前,勾了勾手指头。吕花生本不想搭理他,心惊肉跳的杨二嫂,自后推一下,小声说:“你跟着,看看他去干啥。”吕花生只好往后跟,走了两步,护军已经折过来拦在前头,说:“相公,你不去,小的回去没法交代呀,要是我家统勋老爷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你给我说。”
狄阿鸟冷哼一声,理也不理就把护军抛在了后头,护军眼看着他要出门,大叫道:“你们几个,跟着小相公,架也要把他架回去……”
几个轿夫士兵跟摸鱼一样把院门,见狄阿鸟把阿狗顶在头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终究没有动强,进院跟护军咧嘴。
护军跑出门看看,他们已经走远,只有坐在狄阿鸟头顶的阿狗不断回头,于是一步跨回来,气急败坏地往外伸手,叫道:“我们走。”
全家人魂都走了半只,杨二跑上去让他们回去说好话,拿钱就塞。
几个平日断然不会拒绝的人也不要,就在院门外的雪路上你塞我,我塞你,护军只急着回去,就在这一阵功夫,已经走了二十来步。杨二顾不得和几个丢轿的兵拉扯,跑到前头,喘着气说:“军爷。你别怪他。我家出了点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这个人,惦上心了……”
护军两之耳朵往上一跳,问:“什么事?!”
杨二原原本本一说。
护军眼神不定,问:“就这事?!他为了这事,不搭理人?”他大拇指往回一指,说:“上头那都是谁,他就为这一点事儿?!该不是……”
杨二想也是护军说自家人难为了狄阿鸟,连忙说:“不是。大人,他和我们家有亲戚呢,怎么会?!我不让他去,这不,拦不住呀。”
护军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说完,走得飞快。
后面几个兵抓着小轿往前撵,雪地上走得像一截四脚蛇。
杨二叹了口气,担心地往回走。
杨小玲跑着出来,就站在后面,见她哥回头,就问:“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杨二摇了摇头,陡然醒悟到什么,说:“坏了。坏了。刚刚一愣神,没有多想,他过去,不会跟人家打架吧?!怎么还带个狗子?!”
杨小玲只想了一下,说:“我找老李去。”
杨二说:“那我也跟伙计们说一声,都过去,万一打起来,有个照应。”
两个人各自就走,雪地,墙壁,太阳,都一晃、一晃的。
这时,狄阿鸟已经和吕花生要走到赌博的窑子了。
吕花生就是要抻抻这个人的能耐,一点弯路也没有走,嘟着嘴,嘴唇一会扭到腮帮这边,一会扭到腮帮那边,带路带到门口,往前一努嘴,一扇茬了半边的黑通通窑洞,旁边放了两杆黑油油的枪,缨子都秃了。
狄阿鸟扭头看看他,把阿狗从头顶放下来,搂到怀里,上前拍那半面门。
里面叫叫喝喝,没有人应,阿狗哼哼一声,看到一旁的雪地上有一群小孩丢雪球,闹着要下来。
阿狗哼哼着,嚷:“阿哥。”
狄阿鸟扭头看了看,把阿狗交给吕花生,说:“去。陪我们家阿狗到一边玩。”
吕花生不动生色地领了阿狗往一旁走,十多步时弯腰回头,见狄阿鸟没有直接进去,把着门旁放着的枪取了,伸直了看,轻蔑地一呻。
狄阿鸟回头看到,拾了那两杆枪,给他扬一扬手,刷地抛了过来,说:“拿去玩吧。”
一旁玩的小孩有人看到,“吆喝”一声,往跟前跑。
吕花生很快要应付一圈小孩拖枪,回头看一看,狄阿鸟已消失在门口。
他倒不知道把两杆抛来干什么,生怕一会打起来,自己要使这俩家伙,站起来,凶神恶煞地赶几个小孩。
阿狗则自一旁拖了一根梢,到处跟那些比自己大的小孩说:“阿狗的。”
其中一个小孩认得杨宝和许小虎,问:“你哥呢?!告诉你,这枪是那几个兵的,看我不告诉他们去,让他们把你抓走,去喝稀饭。”
没谁拿过这话吓唬过阿狗。
阿狗听不懂,大劲一拍胳膊,胡言乱语说:“稀饭?!阿狗的,你们给哦玩,哦给你喝。”
一群小孩乱笑,说:“你自己喝吧。”
阿狗平日有好东西,给别的小孩,没有人不要,这一次,心里奇怪极了,说:“我就给你们。”他瞪眼一挣吕花生,大声说:“煮稀饭。”他喝过雪水,模糊有点印象,觉得雪一熬就是稀饭,往前一指,说:“放个头瓜,烧烧。”
吕花生只是想知道里头怎么样了,哪儿去哄他,继续赶一群被阿狗惹起来的小孩,感到腿上一疼,弯腰一看。
阿狗抱住他的一条推,张大嘴巴在啃。一群小孩笑得前俯后仰。吕花生的鼻子都气歪了,扯了几扯,不敢用力,听棉裤撕得直响,威胁说:“你再咬我棉裤,我打你屁股。”
阿狗就想给几个小孩玩,想表现,就丢了嘴,说:“你打哦,哦射死你。”他挺着肚子,两手一比划,说:“哦们家有弓,这么大,这么大。我阿哥都骑马,带西瓜。”他想起自己也有弓,说:“我回去拿。”
他一句话说动了吕花生,吕花生灵机一动,哄给几个小孩说:“你们带他回家,我就给你们买糖果。”
几个小孩渐渐经受不了诱惑,领走阿狗。
吕花生发他们一枝枪,回头就往窑洞里走,进了窑洞。
里头静悄悄无了动静,几个兵和郭华在一旁站着,其中一个一嘴是血,桌子最里头坐了狄阿鸟,旁边放件破衣裳,手里拿了把短刀。三个像领头的兵士脚下碎了几只破碗,撒出来的酒掺着霉窑酵味,让人有点作呕。吕花生定定神,只听到狄阿鸟在那儿发飑:“老子今儿来发财,就是要跟你们赌,不赌个究竟,哪一个也别想走,你们都是当兵的。当兵干什么?!卖的是命,命都敢不要,赌几把不敢了?!”
吕花生朝郭华看看,发觉郭华在瞅自己,偷偷溜过去,问:“怎么了?!”
郭华说:“他来,要把袍子换钱,别人不收,推他,说他搅事端,没能摁住,他就把小二黑的嘴打伤了,回头就说别人把他的袍子扯破了,那袍子,值一百两银子的,让赔,不赔也行,就赌它……”
旁边立刻上来一个衣冠不整的营兵,说:“什么呀,他是你找来的人吧,我就问你,他那袍子能是万岁爷赐的?!值一百两,妈的……讹人,来找死也不看地方。”
吕花生和他们怒目对视,不防狄阿鸟突然问话,回过头来才听清,是问他阿弟呢,吕花生好像受到了侮辱,事头上被他推去照顾阿狗,没好气地说:“他回家了。”
狄阿鸟点了点头,回头道:“我就讹上你们,怎么?!”
他把袍子一撑,撑起来,问:“你们见过这样的袍子吗?!拿去,看一看什么做的?!奶奶的,不当老子一回事,老子打声招呼,用金子也砸死你们几个杂种。哪一个来,雕阴城里的兵都是没爷的种么?!”
一个大胡子的老兵——吕花生认得,是跟自己耍过狠的。他两眼还是那般通红,道:“你是来找死来了。你一片破袍子,我们不要,要赌,赌一只手。”
狄阿鸟看看自己的手,说:“那好。你用什么给我赌。”
那兵隔桌而站,说:“用老子的手。”
狄阿鸟微笑道:“那好。来吧。上酒……借一碗酒喝。”旁边一个兵头往一旁动了动脑袋,顿时有一位十八、九岁的小兵在墙角里捞,再过来,抱了一罐酒,狄阿鸟伸手拿了一只碗,遥遥递过去,让他倒,接过来就喝,尝尝,酒不是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