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某先谢谢大伙了,狄某来贵地,和你们并不曾来往,今儿遇到了事儿,这人生地不熟的,是说什么也想不到,却有各位仗义相助,饱受恶人拳脚。各位的义举,狄某记下了,不会忘记。”
人群轰然,不少人纷纷提醒:“大兄弟,你赶快走吧,逃命去。”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我一怒杀人,情非得已,一人逃走,难免要牵连诸位,而使他人蒙受牢狱,非大丈夫所为。各位兄弟们,你们要看得起我,不要劝我逃命,应该护送我去官府,认罪伏法,说清这是是非非,看看到底是我逞凶为恶,还是被逼无奈。”
众人哑口无言,一时静了下去。
王小宝捂着被打烂的脑袋上来,上来就说:“爷,我这里还有钱。”
他回头,从跟上来的一人怀里猛掏,掏出了一大把票子,惊喜地恳求:“我这里有钱。”紧接着,回过头来,大声跟人说:“我这里有钱,情愿分给大伙,请大伙,请各位老少爷们,叔叔大爷帮我们爷一把,助他逃命吧。”
银票钱雪花花地在手心里抖。
他的马博士伸手就夺,大叫:“你疯了,这是咱柜上的钱哪?!”
他夺得疯狂,王小宝也护得使劲。另外又上来一个小伙子,大概是西陇旧人,反过来帮助王小宝,把那个马博士抄上,扔一跟头。钱票还是把不住,一张、一张,不断从王小宝佝偻的怀中落下,被踩在泥雪上,趴湿,印上泥印儿。大伙不是生意人,不清楚大的商行怎么控制在外的伙计,但分明地感到这钱,不好挪用。他们这儿穷,最缺的是粮,人人爱钱,但此刻,却似乎都不当那银票是钱,眼睛盯着,肃穆看着。
他们早已被激起了血性,俄而王小宝再次向狄阿鸟捧起双手,顿时激动沸腾。有个小个儿挤出来说:“啥钱不钱的,我认识看城门的,说走,咱护送小英雄出城,天高地大,凭借他的一身本领,哪不能去?!”
他干脆走了出来,把手里的草鞭往腰上一别,大声说:“大哥,我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你走了。”
狄阿鸟回头凝视捧把钱的王小宝,再打量要跟自己走的小个子,意外之极,一时也不免真情流露,伤感地说:“谢谢了。狄某是流囚,天子对我有恩,我哪也不能去,哪也不去……天下虽大,凭两把气力,到处虽然去得,却不是要去做盗贼么?!父老看得起我,还是送我去官府吧。”
行市外头响起“哗哗啦啦”的脚步,先冲来的已经在注视这一幕,落雪纷纷,人影走动,裹衣断魂。
众人不断侧目,只见是一些屯田处的兵丁,他们的后续振刀掖枪,还在沿着行市栅门往这儿奔来。
狄阿鸟也扭过头,小雪甚紧,风一扬,近处来众静伫,眯眼缩身等在那儿。
他定目看看,发觉为首一人的正是刘公明,仍然带着他那顶鎏棠帽儿,铜铸一般,横枪静立,心道:“他终究还是要为邓北关卖命,唉,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领兵来的是与邓平关系密切的地痞,站在一旁,指手支会:“就是他。”旋即回首挥臂,大喊道:“贺家的老幺还在一边躺着,快把他抓起来呀。”贺家,老屯户了,也是军门出身,在屯处有一定的分量,族中子弟被杀,兵丁不能坐视,纷纷上前,沿着马栏包抄,准备把狄阿鸟围上。
刘公明也一下动了,照准一名奔势急切的士兵脚下探枪,把他扫坐在地,旋即后退两步,横枪左右拦截队伍,怒吼道:“退后,都给我退后。”
他虽是邓校尉家的教头,武艺却无人不知,从而赢得敬重。兵士们纷纷止脚,在两道马栏间密密簇拥,但从另外的角度看,仍像刘公明一人横枪,用整个身体拦截数十人。
狄阿鸟想不出他要干什么,深怕他要放自己走,大声喊道:“刘公明,不干你的事儿。”
刘公明收枪而驻,大声说:“你说得对。天下虽大,凭两把气力,到处去得,却不是要去做盗贼么?!即便不做盗贼,卖身他人,亦难免做那些不忠不义的事情,岂不悲乎。在下虚活许多岁月,而今才明白这番道理……”他开始哽咽,大声说:“兄弟,我陪你去官府,一起自首,如果就死,黄泉路上也好做伴,如果留得你我二人性命,我愿与你义结金兰,一起投效王将军,驰骋沙场。”
狄阿鸟大为意外,喊问:“刘兄,您这是?!”
刘公明舒叹道:“我当年也是被逼无奈,一怒杀人,心里畏惧,只道不被官府抓住,哪里不能去,这才逃亡到雕阴这儿,投我舅父,我舅父将我托付于人,转眼就是三年,高堂白发,杳无音信,而区区自己,也是空自老去,无以建树,倘若上不能报效家国,下对不起父母,终我时日,哪里有天日可言,今蒙兄弟一语,梦中惊醒也。”
狄阿鸟愣了。
他投县衙,真要情况严重,杀头不免,那是能跑的呀,就是一个人跑不掉,赵过,陆川,没藏这些勇夫,也肯定可以冲进去,杀散几个狱卒,营救自己,什么“天下虽大,凭两把气力,到处虽然去得,却不是要去做盗贼么……”,半真半假而已,实在想不到,竟然让对方“梦中惊醒”。
狄阿鸟心里一阵乱,却还是有点得意,暗说:“看来做人,就是要虚伪一点儿好,尊王攘夷嘛,尊王攘夷。”
刘公明回身喊出一条大路,自己站在人前,阻拦可能会出现的,贺家亲友突然而来的报复,一边让狄阿鸟从中通过,一边大呼:“众人岂无双目,不识义士壮举乎?!”
众兵卒哪会不知道贺家老幺平日所为,虽平日和这群痞子来往,但在此气氛影响之下,感到大义突然出现的时候,又怎么不却步,再说人家反正是去投案,又不跑,听得几喊,均不由自主地退避。
几个自家人顿时紧紧围上狄阿鸟,簇拥着他往外走。身后的百姓也纷纷跟上,先先后后,有的还连忙回头,解开拴在远处的马匹,小跑再跟上。
他们不管到底是看热闹,还是追随,但这一起一去县衙,声势就壮观极了。
到了官府,安县长不在官府。
几年前,安县长的前任在,赋税要得重,百姓闹过一县衙,就是先是一批人,紧接着,各乡后续源源不断,赶车带背,困了县衙几天,后来被驱散,军民均有死伤。往事历历在目,县中卒吏一看大群的军民赶来,军士带着兵器,民众拉着马,几乎当场惊杀。顷刻之间,两班衙役全被调出来,在县尉的主持下维持次序,上上下下,第一句都是“有话好好说,等县长回来,咱不能闹。”
狄阿鸟家的人纷纷赶来,见县长一时不在,怕当时在场的人散了,没人出面作证,相互一合计,管饭。
他们家人打仗惯了,家常便饭嘛,当即在县衙外刨几个大坑,运来炊具,薪柴和米面,埋锅造饭。
王小宝怕粮食不够,裹着买马的钱,就去包粮行。
当地人粮食本来就不宽裕,这无疑有点儿开仓放粮,当街施粥的味道,县中的人也纷纷来看热闹,团团把县衙包围。
人在县衙的樊英花都有点儿目瞪口呆,觉得事情有点儿聚众造反的味道。县丞更是急得直蹦,连忙派出三人,一人去找邓校尉,一人去找王将军,一人去找自家县长。
邓北关自然是不请自到,带着几个人,匆匆赶来,准备要人,到了一看,半个县城的人都在县衙外,心里一虚,没敢直接进去,就在那儿等安县长,等着在他的帮助下,排解民众,免得激起变故。
里里外外,也只有县衙大堂一团清静,宽阔开朗,坐着自首的狄阿鸟和刘公明。随后,李思晴带杨二赶来,在自家人排解下进到大堂,到了狄阿鸟面前。李思晴一进来就大哭,用伶仃细拳把狄阿鸟擂几下,照胳膊咬两口,怪他怎么这么野蛮,不等自己,就打死了人。狄阿鸟也没法说明,只好在杨二的帮助下,一边忏悔,一边让她冷静。
李思晴也就不再找后帐,要狄阿鸟说明当时的情况,要去找县城中唯有的俩状师。说到找状师,杨二就去了,李思晴思前想后,还是担心,突然揩揩眼泪,问狄阿鸟:“你的官印、官服,都还在么?!”
狄阿鸟一时反应不来,奇怪地回问:“我的官印?!”
李思晴说:“水磨山的呀。”
狄阿鸟眼前一亮,想起来个事来,朝廷裁撤水磨山,从来也没有免过自己的官。
也许朝廷上的人是忘了,或者,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官,而自己也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官,一直以为水磨山没有了,自己就是白丁,到后来被流放,还是没有人想起这事儿,此刻事到临头,经李思晴这么一提,他才想起来,他娘的,自己官还没有被朝廷撤,五、六品的品秩,好像比安县长和邓北关都大,和王志差不太多。
虽然罪臣一时没有权力,但这个戴罪的期间,在朝廷没有明言罢免的情况下,罪臣仍享受到士大夫或者贵族待遇,尤其是藩臣,说是官,其实是封臣,品秩向贵族看齐,视案情,可以降级免罪的。
狄阿鸟再这么一想,邓平虽然有个当官的爹,他爹还有爵位,可他爹没死,只能算半个贵族,何况那个地痞,应该只是个平民,他们找自己滋事,先就是犯了罪,苦主再告官,又是个民告官,先有罪,一旦自己亮出官体,苦主又输着道理,还会拼着民告官的罪责追究么?!
他一下把心放好,安安详详地细想:“这什么事儿,杀了人,才知道自己还是个官,官好,官真好,看来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是不一样的,这什么世道,道理都在咱当官的这儿,当了官,是想犯个罪也不容易不是?!”
李思晴不知他心里自鸣得意,又说:“这里的状师肯定不行,不知道这里头的区别,怕连吕宫都不如,咱干脆派人快马去京城,让吕宫来打官司?!他又奸又贼,不像你,又憨又臭脾气,肯定能想出脱罪的法子来。”
狄阿鸟自然不承认自己其实很奸诈,但还是忍不住直咳,暗想:不管咋样,出了事,才知道自己还是很有势力的,真去长月打声招呼,吕宫那小子再他娘的不乐意,也得牵头小毛驴,披星戴月地往这儿赶,而且来了,要不到分纹,呵呵,要不是老子在朝局上有点儿顾忌,再找找自己陈元龙叔父,找找董国丈,找找长乐王,找找自己的认识的一些当官的,声势也蛮大的,起码能让小小的一个校尉喘不过气。
他笑上两声,怠慢地摆了摆手,在刘公明敬佩的目光中,义正词严地告诉自己媳妇:“是非曲直在这儿摆着,正因为小宫又奸又贼,能让有罪的脱罪,没罪的有罪,来了,反而不好,咱让安县长公断吧!”
安县长,此刻却还在城外。他和王志府上的人一起陪同田小小姐去选场址,不光不知道县衙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而且也遇到一个头疼无比的事儿,因为,田田小姐,突然被人劫持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四十六节
路上铺了薄雪,马路上走马车本没一点儿问题。可为了牧场的安全考虑,安县长和王志都准备把牧场设到山里,在马车外说事儿,这田小小姐充分显示了一回纨绔作风,她宁愿选一个游牧人骚扰到的地方,也不肯走下她那辆舒适的马车,坐轿子进山。
这车套了四匹马,大不说,上头还乘坐四人,加上器皿,食物,美酒,装载满满,别说是冬天,就是夏天进山,也难上加难。
安县长想这样招摇的一个小女孩,家势不一般,千金脾气,使劲儿给她晓以利害,说来说去,却还是说不通,只好去跟她的一个人模狗样的师爷递话,借他传话给这小姐的大人。这个姓黑的师爷也不是东西,竟然纵容他们家不懂事的小姐,一行人只好在半路上一转,临时改去了县北。
当然,安县长在为日后的军民场担心的同时,但还有一丝幸庆,因为田小小姐尽管有千金大小姐的脾气,可她有大人呀,她看看,注意点儿安全,就当是游玩而已,今天看了,明天,她的长辈们就会知道,会骂她,重新选定场址。
他这么想,错了,因为田小小姐,根本就是“白手起家”的,哪怕把场址选到拓跋巍巍的汗庭,只要拓跋巍巍本人愿意,也没人过后骂她。
田小小姐扎着复杂的发型,带着面纱,盘腿坐在马车里,时而以手指撩起面纱一二分,方便喝红酒。她身边坐着一个英姿的少女,屁股上斜把短剑,对面儿坐着两个随马车摇晃的女人,其中一个,细眉俊俏,姿色出众,再加上会作妆打扮,堪称国色,只是,她时而扫视田田小姐,眼中却始终带有一种异样的神色。
对面的田小小姐却不在意,她蒙着面纱,看不起有多大年龄,让人最为难忘的地方,就是一双眼睛,一双大得算瑕疵的眼睛,这双眼睛太大,使得面纱以上,除了粉乎乎的前额,只剩下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还好,眼睛没有杂色,没有黄疸,黑是水银般黑,白是润泽地白,光彩照人,可也正因为瞳孔太黑,不像一般的雍族,是黄褐色,再加上睫毛太长,鼻子太精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