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马挥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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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马挥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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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看了看炉子,歪过头来说:“你自己不能搭大炉?!”
杨二说起来就显得满面红光,带着狄阿鸟走回去,站到炉边,让狄阿鸟看矮几尺的矮沿内槽:“你以为容易呀。这个铁,用柴烧不出来,要用煤,用碳架着烧,才能烧的出来。你想想看,铁水出来,是不是能渗灭火?!就是火不灭,混在渣里,不也废了?!现在呢,矿石烧出来,渣在炉胆里头,铁水从一旁的槽里出来,出来之后,不能任它走,不然,能敲掉三分之一的锈渣。人家说火来夺气,用烧过的热气吹,现在,是敲掉的锈炸少,慢慢冷的,质韧。”
狄阿鸟听着、想着,连连说:“好。”
杨二说:“要是你上心,在我琢磨上几年,回头,你跟我妹子,你们也开一个。”
狄阿鸟听着味儿,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一家人了,心里大为欢喜,连连说:“那好。那好得很。”
杨二有感而发,说:“到哪都饿不死咱手艺人。”
狄阿鸟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说:“光饿不死不行,你这铁都卖给谁?!”
杨二说:“还能卖给谁?!多是衙门里采办走,营里的军士也要一些。”
狄阿鸟神秘地笑了笑,问:“附近有铁矿。”
杨二说:“铁矿?!铜矿都有。”
狄阿鸟心中一动,又问:“流囚都是官府拨来的吧?!官府这儿有多少流囚?!”
杨二拧眉一想,说:“起码好几千人,这儿人十个里头,六、七个是发配来的,险山恶水的,不发配,谁来这儿?!”接着问:“怎么?!你问这些干什么?!”
狄阿鸟想说这样一来,铺子用工比后方划算,以应官府采办的名义讨一大批的流囚大冶钢铁,回头往长月输送,利润滚滚,说不定能和郭氏一样经营冶炼,却不方便乱说,连忙说句“没什么”。
杨二笑了一会儿,一边夸他起得早,一边贬低自家不知哪去了的弟弟。
狄阿鸟在棚里混了一会儿,老惦念杨小玲该怎么和完那么的面,等天一想亮就回去了,大老远就听到一声猪叫,记得杨二嫂容不得这牲口吭气,眼睛一连转了几转,为去不去喂猪矛盾。
到了柴房门口,老杨氏正在跟一个人说话。
狄阿鸟伸头看了看,一个穿青袄拖长袍的老先生站在自己前头,应老杨氏说话。老杨氏生过“老鼠疮”,话含糊不清,只听上蒸笼的杨小玲站在锅后,在那儿说:“这么冷的天,还下着雪,路又不好走,你老还来干啥?!”
那老先生听到狄阿鸟的动静,回头望一眼,说:“我已经得了不少照顾,昨天,没有能来得上,今天还能不来么?!再说,孩子读书,不能偏废,这路,还好走,就是人老了,腿脚不吃劲儿,滑了一下,也没摔倒,腿上沾点泥。”
狄阿鸟还在发愣,已经被杨小玲看到。
杨小铃连忙说:“这位是老范先生,小虎的老师。”
狄阿鸟和先生寒暄一阵,方知范先生把自己当成杨小铃他弟弟了。
回头去喊许小虎起床时,他还在心里不忿,不知到底是这先生老眼昏花,还是自己和杨三小长得有点相似。
狄阿鸟把许小虎揪起来,听阿狗在嚎嚎,过去一看,才知道自己出来这会儿,阿狗尿了床。他气急败坏地给阿狗穿上衣裳,见他闹着去柴房烤火,是一脚勾出去,接着,提着被子去晾,刚到门口,就见阿狗一眼瞅过那老范先生,溜着墙边钻了回来,往地上一趴,把头放在门槛上。狄阿鸟都不知道这样一个土上打滚打习惯了的小人,除了自己,还有什么能团住他,立刻掇了被子,用脚勾他,见勾不起来,出去往绳上一搭,回头拎了他的背,提截木头一样放在腰间。
阿狗伸着胳膊,游泳一样乱拔,大叫:“老多打阿宝……我瞅,我要瞅。”
狄阿鸟一直把他提到柴房,他还在叫。
杨氏惊叹:“他竟然记了事,知道范老头前天打我们家的阿宝。”
孩子只要有大人肯教,记事就会早一些。狄阿鸟心里有数,知道自己一天到晚教阿狗“斑鸠啾啾”,阿狗现在已经能将这些诗歌唱个遍,自然记事,却想不明白老杨氏惊叹这些干什么。接下来,老杨氏说:“他不说,我都忘了。这老不死的,光打我们家宝儿,就是不打你们那小子。”
杨小玲嚷了一声“娘”,说:“打他是为他好,谁说小虎不挨打。许虎挨了打不吭声,不像杨宝一样又哭又闹。”
老杨氏没好气地捻捻嘴,忽然说:“你去求求情,今儿,下雪了,让宝睡个懒觉,好不好?!”
杨小玲又嚷了一声:“娘。”
老杨氏再没吭声,过了一会儿,院子里,许小虎在喊:“杨宝。杨宝。你起来,先生来了。”紧接着,就是杨二嫂的声音。狄阿鸟把阿狗丢在灶后,出来,见二嫂站在院子里,头上绑了一道大厚毛巾,大老远躬身怪许小虎,心说:“哪有这样做娘的。”走过去,说:“这么冷的天,人家先生都在书房里等着呢。”
杨二嫂不知道是不是话里有话,抬头不看人,嚷道:“也是有人说了话,塞来的,不干活就行了,谁也不能再小心翼翼,伺候他吧。”
狄阿鸟没有吭声,想他家那高炉,定是这老先生的主意,杨二知道,杨二嫂不知道,就拎了一下许小虎,说:“你自己去读书。”
许小虎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回去,不大功夫,呜呜呀呀,就都是圣人言语。
许小虎没有上过私塾,小时,父亲请的一个半通不通的师爷启蒙,到了杨小玲家,杨小玲教他认字,狄阿鸟却突然觉得,许小虎现在读的《龙影鞭文》,句读掌握得很好,好像里头的典故,他都知道了一样。
狄阿鸟侧起耳朵,不知不觉把脚迈过去,他自认为自己从小到大没好好读书过,随着东来西去,常常感到知识不够用,谈吐不够好,想知道这个老师的水准,看看能不能跟着混几天诗书,但再想想,自己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也不好拉下脸,干脆在旁边东摇西晃,时不时送杯茶,说句“先生请用”,时不时进来,问要不要生盆火,包子好时,干脆借送包子为幌子,绕着圈逼着人家立刻就吃。
范老先生自己都纳闷,眼睛不离狄阿鸟周身上下,正琢磨不透,狄阿鸟转过脸来,笑得像是一朵正盛的牡丹:“老先生,我们研究一下学问吧?!”
第一卷 雪满刀弓 第五节
    老范先生极不自然地笑上一笑,还没来得及往一旁伸手,狄阿鸟已上了炕,盘上腿,居高临下地问:“范先生,你都读什么书?!”老范先生怎么都觉得人家是要指点他一些学问的,等不见狄阿鸟来更正,只好含糊其词:“都是圣人的书。”狄阿鸟一笑,想到什么似的,忽伸出一根指头,搭在几旁晃来晃去,“噢”一声问:“大学,先生读过没有?!”
范老先生的表情格外古怪,说:“尚读过几年!”
狄阿鸟大为兴奋:“读几年才读完?!我一天就读完了,你说这个‘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实而不秀者亦有矣夫!’,有人读这书对自己有好处,有人读那种书对自己有好处。先生看我呢。读什么书有好处?!”
范老先生怪他不学无术还无礼取闹,随口说:“‘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大概,可能是出自论语吧?!大凡苗禾,有果者必经花之孕育,至于‘实而不秀者亦有矣夫!’,圣人大概不会说。”
狄阿鸟没面子地捞了捞头,强词夺理:“你现在也拿不准不是?!咱谈咱的,别去管它出在何处。”
范老先生注意到礼貌,才用了“大概、可能”,见他不受自己的提醒,咳嗽一声,反过来问:“你都读过哪些书?!近来又在读些什么?!”
狄阿鸟明显感到对方有点看不起自己,就鼓吹说:“多了,不像你们,只读读四书五经,没有字的书我也读,我?!有手不离卷的习惯,有时,骑在马上,还不忘读书,已经读得不计其数,近来在研究天象,感到天狼闪亮,正应边患,是丈夫‘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报效君王,建功立业的时候……”
他也拿出几分小看的样子,吹嘘说:“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天狼星旁边还有一颗星。”
范老先生微微点头,说:“天狼,确主争战,却未必是应拓跋部之劫。我朝的历法偏差渐大,是故,天狼不同与往年出现。”
狄阿鸟心虚片刻,说:“没有别的征兆?!”
范老先生说:“有。应在东北。”
狄阿鸟心“咯噔”一跳,说:“你怎么知道?!”
范老先生笑了笑,说:“学生原是钦天监的监副,应天时而言,移宿所指乃东北方向;应国运而言,朝廷与高显的骨肉之盟乃为权宜,日后必有一战,就战而论,朝廷都长月,征拓跋氏易,征高显难,一旦应验,恐怕有变。”
狄阿鸟哈哈大笑,说:“朝廷在河北屯兵,且靠此慑服敌酋,怎么会有事?!而高显已经臣服,绥驭既可,奈何灭之。”
范老先生想了片刻,说:“东北情形,老生实不多知,不作妄论。”
狄阿鸟点了点头,觉得除了自己再没人有资格来谈高显,以自己对龙琉姝的了解,觉得龙琉姝不可能搅出事端,而朝廷也不会不知道北征困难,否则不会圈禁龙青云,深怀诚意地与他和谈,将来,恐怕也没有用兵的机会……就在这时,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神色不定地走一通神,暗问:“难道会变成这样?!”
老范先生这时再看狄阿鸟,不像是那种乡下读了两年书的人,不懂装懂,乱搅闹,放下了成见,说:“天意作何,非世俗人度测,看你的模样,必出于行伍,长于兵法,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将来定要谨之,慎之。”
狄阿鸟应下来,见时候不早,该放许小虎去吃饭了,顺便让他知会一声,让杨小玲弄些像样的酒菜,再打些黄酒来吃。
一顿饭吃下来,老范先生清楚了狄阿鸟。狄阿鸟才知道老范名远,原本好好一个只管天象不问世事的小官,受亲戚牵连才举家被迁的。
至于那亲戚,叫什么没去问,反正是个近亲,消失多年多方打听不到,不曾想还活着,忽一日来信,改名不换姓随了拓跋家族,被人认了出来,牵连到老范。
每每一说到这儿,老范就哭哭不出,笑笑不出。
狄阿鸟让了他些黄酒,安慰说:“没关系,不就是流放吗?!我陪你,我一家,今年要是雪大来不了,明年开春准来。”
两个人边吃边聊,吃完饭,狄阿鸟神神秘秘地拉他去,找出千里镜让他看。
范远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东西,大惊似呆,从眼上一收回来,就贪恋地在金属管上抚摸,手指没长没短地抖,连声说:“要是用它来看天象,窥天意何难?!”
狄阿鸟在千里镜和老范身上眄睨,一慷慨,慢吞吞地说:“给你吧。”
老范惊醒过来,一手执起,问“真的”,继而在狄阿鸟脸上找不到玩笑模样,连声说:“这是稀世珍宝呀,老生何德何能……”
狄阿鸟看看他那般不舍的样子,递了个台阶,说:“先生替我保管着,好吧?!你没事,教我看一看天象。”
范远答应了,说:“好。”
两个人一起回去,已经到了晌午,杨三小还没有回来,杨锦毛怀疑他去赌博了,正在清理过雪的院落里走来走去,给柴房里的老杨氏致气,而杨二嫂在自家屋子门口冲老杨两口闹:“就把你们家老二一个人累死吧。养活了这个,养活那个,这个游手好闲,那个休回来,这还就赌上了,输吧,输光了清寂。”
老杨只是说:“他就是跟人家郭华比上了。”
一家人吵闹得不像样,几个小孩都跟老鼠一样藏在柴房里。
狄阿鸟看看杨小玲不在,自己也说不上话,就和范远一起避屋里,过了一会儿,几个小孩又从柴房里溜出来。狄阿鸟看到了杨宝,就问他:“你姑呢?!”
杨宝说:“去找我小叔了。”
狄阿鸟心里不平,问:“你爷你娘他们怎么不去?!”
杨宝说:“他们在那吵架。”
狄阿鸟见只有阿狗的两只眼能放出几许光,别的都担惊受怕,就说:“大人的事你们别管,坐下跟先生读书吧。”
三个小孩相互看看,听到范远那老头咳嗽一声,一个一个低下头,坐成一排。
狄阿鸟出去一会儿,扯了一个人来,小孩齐齐去看,才知道是那一个叫“没藏”的蛮子。没藏说什么也想不到狄阿鸟闯进他们的小屋,揪他来这儿,立刻找个角落,面朝里一蹲。
狄阿鸟看了一遭,也不知道跟谁说:“他叫没藏。”
阿狗立刻学话:“他叫没藏,咯咯。”
杨二那儿很快来人催饭,却是还没好,杨小玲在吕花生的帮助下揪杨三回来,进门就说:“他输了六吊钱。”
杨锦毛本来还不见怎么恼火,陡然间就变了,回过身来就扬巴掌。
杨小铃连忙将父亲挡住,说:“这回不怪三小。他和郭华被几个兵油子给吸住了,不赌不行,还被人家打了。”说完让父亲看杨三小的脸,颊里青起来一大块。
杨三小连忙说:“华子哥有分寸,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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