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明跟着邓艾出去,正要离开,被邓艾扯住衣袖。
邓艾小声说句“走,回去听听。”却要他作陪去偷听。他们刚走出了门而已,刘公明虽没偷听的打算,却也不敢稍做声张,只好随他站在门边。
里头响起上云观主清朗的声音:“一切都源自于你自己心中的欲望呀,你输在哪儿?就是输在不能用忍,形势不看清楚,对博格阿巴特还不了解,就为小利心动,贸然下手,怎不输呢。我问你,博格阿巴特来到至今,你见过他的人没有?!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没有?!什么都不清楚,你怎么就因为人家许诺一个官职,就把命押进去了呢?!”
邓北关分辨说:“老神仙,我这也是没办法,庶子是什么人?那是王子身边的红人,我一个小官,拒绝得了吗……”
上云观主声音极为严厉,呵斥说:“住嘴。你拒绝不了,那王志怎么拒绝得了,人家为什么不找他办,却要找你?!你呀,没有根骨,流囚发到你治下,有事无事,与你职责休息相关,最不该假于你手,你只需要做一下忠于职守的文章,谁也不能强迫你。”
刘公明自然知道这道士在邓北关心目中极有地位,却没想到他真能把邓校尉当成儿孙般教训,转身瞧了邓艾一眼,发觉邓艾脸色平平,心中不由一凛。
里面,邓北关只是哀求:“事已至此,老神仙救一救孩儿吧?!还是想个补救之法。”
上云观主口气缓和,说:“也不是没有补救办法。”他说:“你不能急,更不能乱了分寸,树倒猢狲散,你一乱,下头更乱,他们会以为你要倒台,该跑的要跑,该咬你的,就会跳出来,要反咬你一口。你现在,先把家里给稳住,接下来,一点、一点补救。”
邓北关说:“那,要怎么一点、一点补救?”
上云观主说:“京城来的那官儿不是要一死拜托你,让你弄死博格阿巴特?!”
邓北关烦躁地说:“他做梦。到了这份上,我还能顾得着……”
上云观主淡淡地打断:“不。你得顾,顾不着你也要顾。”
邓北关询问:“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说,我反过来向博格阿巴特示好?!”
上云观主冷笑说:“这个时候,你向博格阿巴特示好有什么用?你照他的意思做,去抓博格阿巴特。”
邓北关不敢相信地“啊”了一声。上云观主说:“你得让人家知道你为什么要帮人家去杀博格阿巴特。你现在停手,无疑是告诉别人,你是为了官爵财货,这万万不行。你要让人家以为,你是为了朝廷,是因为政见纠纷,被游说之后,发自于自己对朝廷的忠诚,才要杀他的,明白吗?!”
邓北关没吭声,说:“可王志万万容不得我这么做,我要是这么做,无疑会激怒他。”
上云观主缓缓地说:“抓又不是杀。你只需要做出要杀的姿态,拗过拗不过王志就是次要的。朝廷上以为你出于政见不和,出于对朝廷的忠诚,就会同情你,即便杀你,你也赢得了他们的敬重,将来,艾儿和平儿就会因为你所留下的声名而受益,这是其一;其二呢,你现在停手,京城那人不会替你顶罪,让他上头的人替你抻腰,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要博格阿巴特性命的,留下你,留下一个一心要杀博格阿巴特的你,足以达成他的愿望;其三,抓他可以转移视线,这个时候,王志抓他,别人就会说,或者有借口说,他是为保护博格阿巴特而针对你;其四,可以撇清通敌的嫌疑,你抓他,想杀他而已,通敌的理由就很难成立……这时,你就可以四处活动。”
刘公明大吃一惊,虽不是完全理解,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老儿说了半天,却是这么一个办法,又刁又毒,完全出人意料,博格阿巴特要是不提防邓校尉身边有这号谋士,非吃大亏不可。”
他想到这儿,有心开溜,便碰了碰邓艾,在邓艾看过来时,作一姿态,摇一摇头。邓艾想是他为人知趣,不肯陪自己听下去,也没勉强,让他走了。
他一离开,就匆匆赶去找狄阿鸟。
狄阿鸟刚吃过饭,因为人逢喜事,在外喝得两嘴酒,听说刘公明来,连忙接进屋里,听他说了一番,按按他的肩膀,感激地说:“我真想不到你能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带给我,能脱此劫,一定请你喝酒。”
刘公明摇了摇头,说:“酒就算了,邓家父子也是别无选择,只望你能放过他们,就放他们一回。”
狄阿鸟点了点头,自觉他不能久留,便将他送出去,而自己直奔王志那里去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四十一节
小鸡进了猫嘴,再被主人穷追猛赶,硬拽出来,侥幸不死,恐怕也只剩半条命。既然邓北关已有“拔剑明志”,无论真假,无论走到哪一步为止,都让人不敢轻心,何况现在拖家带口,受人管治?!就目前来说,狄阿鸟完全被动,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对邓北关走私的推测,先下手为强,反戈一击,让邓北关背上走私,从而坐实与外敌勾结的罪名。但他又不能这样做。
走私案牵扯到杨二的一家,深究起来,对国丈的名誉也有影响。
鱼死网破之举,非到万不得已,不可为之!
狄阿鸟也只是在心头盘旋一下,打算在必要事,反过来胁迫对方,晚上匆匆去见王志,自然不是出于这种目的,而是为了以德报怨。因为这件事,假以王志之手,追究到杀手的幕后人物,对自己并没有好处,所以,早准备了代为求情的言辞和一本交由王志转呈的折子,告诉大伙说,刺客出于私仇杀自己,是因为以往的夙愿,是因为自己站在帝国的对立面结下的孽债,是因为朝廷上下还没看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不熟悉,不相信,有情可原,请朝廷不要追究。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以德报怨,就可以化解自己的麻烦,但事情一旦转明,自己又以还德的姿态,不作追究,起码也会促使秦纲和颜悦色地找人谈话,而那几个决定自己命运的黑手,出于对自己的名誉和脸面的维护,再也不好意思肆无忌惮地指使暗杀行为。
王志的军衙却是前所未有的忙碌。
夜色中有人进进出出,一两个归来的骑士,丢弃了缰绳,留下几声咴咴马鸣。
狄阿鸟经过卫士通报,跟着他们侧身进去,正看着几个人在灯笼下整理用具,两个马夫拉扯烈马入营厩,经过面前。他一听马叫就会想到自己远去的爱马,更会忍不住想象自由自在的生活,还会想起许多和自己一起战斗过的骑手,多看了几眼,却有一种奇怪的陌生感,感觉这几匹马是近来多出来的。
到了王志面前,王志正在和一名又黑又瘦的文官说话,连忙起身给狄阿鸟介绍:“这位是本县父母——润田兄。”狄阿鸟早知道本地县长姓安,名勤,却还是第一次见,客套几声,只见那安县长收敛神色,不知是接纳还是排斥,一双眼睛不离自己,一遍一遍,上下扫视。狄阿鸟自然能理解他作为一位有着美名的地方官员应有的好奇和警惕,更希望能用自己“以德报怨”的大度来换取他的印象,善意地向他点了下头,回过身,迫不及待地诉说自己对对手的谅解。
安县长也一下舒展了自己的脸色。狄阿鸟掏出自己转呈朝廷的折子,递给王志,安县长有点忍不住了,开口就说:“小相公远不同传闻。”
狄阿鸟作态苦笑,看向他,故意说:“什么传闻?!无非是些恶名,希望堂尊不要因此恶我三分。”
安县长连忙笑道:“怎么会?!”
他朝王志看了看,放低身躯和声音,问:“小相公当真断定这个时候,那些鞑子人心纷乱,士气低落?!”
狄阿鸟也忍不住往王志脸上看去,发觉王志默许,点了点头,说:“没错。堂尊大人,您该不是……”
安县长打断说:“我也这么觉得。”
他咬一咬牙,把王志的地图往前一推,顺手提来灯火,说:“小相公请看地图,这西川大坝靠水,往西,沿着这条要道,两旁都是山,鞑子是很难过得来的,是不是?!”狄阿鸟知道他有话要说,连忙凑头过去,假装用心琢磨,却听他又说:“这楼关在渡后,是本县的唯一天险和屏障呀。而今朝廷发来这么的垦户,只能放在县北,冰天雪地的,楼关大敞,怎好过冬。他们中的许多人,本是被朝廷招安的流民,肯来落户,都不容易,落不下户,也是本县的大劫呀。我,是和小相公想到一块去了呀,呵呵。”
狄阿鸟大吃一惊,再次看看这位县长,只见他和农夫无二的面庞,被火光扑得通红,流露出几多激动,几多欣喜,心里只是想:这边远贫瘠的雕阴,幸亏有这样为民作想的县长,要不然,这些边民,还不知怎么活呢。
他带着敬重,缓缓地点头,想赞对方一句却又赞不出来,只好声音哑哑地说:“大人。”
安县长得到了鼓励,又说:“我正在和王志大人说呢,这些天,我都没让他们逐个落户,就在想,这移戍的百姓不少,要是突然打着旗帜,跟着咱的队伍出县往北,能不能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呢?!”
狄阿鸟朝王志看看,他想知道王志的意思,因为王志要是勉强的话,这安县长就是在逼迫,自己,可不好站错地方。然而他看王志,王志也在看他,王志说:“朝廷送来犒赏,又差京商,发到一批军械和战马,贤弟,你知道么?!两百匹的好马。自从马监被掠,军中就不是一般地缺马,朝廷一次送来两百匹,这是扎了血本,陛下是把一日三餐都挤出来,为咱凑的呀,咱这些在边关打仗的将士,要对得起犒赏,要对得起这二百匹好马,我豁出去了,明天借犒赏让将士感恩,夺回楼关。游牧人逃也好,不逃,老子也要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把它给打下来!”
狄阿鸟更是肃然起敬,点头应诺:“那是。”
王志豪气干云地说:“不打下楼关,我们一个个,就战死在楼关之下。我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朝廷的兵,不是白养的,老子带出来的兵,个个都是带巴的。”
狄阿鸟不想多表态,免得自己不得不充当马前卒,转移说:“那几个人,王兄还是手下留情得好。”
王志鄙夷地说:“这群不可一世的大老爷们,我还真没有工夫理会的。”
他不但没工夫理会,恐怕这些人,不请示朝廷,他也没法理会。狄阿鸟听他这么说,拜托几声,告辞出来,这会再看衙门中众人动作,才醒悟到王志,已经是箭在弦上,在做该做的准备了。
他一路回杨小玲家,一路打算,准备第二天把手里的马卖一卖,降低家里因马出丁的风险,同时表现自己逃避战争的胆小和市侩。借宿杨家的自家人差不多都已搬去西城,也只有借跟杨小玲学这学那借口的李思晴还在。她近来跟邓家大小姐越见热乎,见了狄阿鸟就要钱,要钱讨好别人,狄阿鸟为她不听自己的话生气,却又不讲不出那些弯弯,回去见了她,商量说:“阿晴。我想好了,咱是得弄点钱活动、活动,这样吧,明天,我把咱家的马都赶到集市上,只要给钱就卖!”
李思晴顿时眼睛一亮,说:“买给田田小姐。她求购好马呢,咱家要是有她看得上,非发大财不可。”
狄阿鸟只不过是卖马,对价钱没太大的要求,漫不经心地说:“田田小姐?!哪家豪强的姑娘,这地方,穷山恶水,没见着什么像样的大户?!她爹给她钱么?!”
李思晴有点崇拜地说:“什么呀,人家是从京城来的富商,别看只有十三、四岁,却是什么主都能做,有钱着呢。我听邓小姐说,这次她跟官府做兵器生意,把邓府的生意都抢了。”
狄阿鸟嗤之以鼻,漫不经心地说:“是呀。是呀。十三、四岁一个姑娘,还尿着床。”
杨小玲见李思晴生气,立刻来帮腔,说:“你十三、四,不也要折腾着做生意么?!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十三、四岁做生意的姑娘?!你媳妇说的一点不假,是有个小小姐跟邓府抢生意,我二哥亲口说的,他听说这小小姐和你岳父家还有点亲戚,好像比着你那媳妇,他家哪个叔伯家的干女儿。”
狄阿鸟豁然开朗,说:“那怪不得,她有背景,也许她干爹无儿无女,让她跟着她掌柜的学学做生意,她到这儿,挥霍开了。”
李思晴说:“她那哪是挥霍,她买马,还带着马博士呢,马博士带着水晶片,要看马的毛发,骨头,可较真了。她是要为大人物挑千里马的。咱家那些马,你也不是没匹都知道,谁说没有千里马。”
杨小玲也接话说:“你一说,他肯定又不服气了。”
狄阿鸟还真是不服气,听杨小玲提前预料到了,只好说:“那好,明天,咱就把马牵给她。”
第一卷 雪满刀弓 四十二节
雕阴的雪泛滥而且多变,忽然天女散花般,温柔不迫地落下来,伴随着晨曦中晦涩的光线,完全变成少女心中绮丽缤纷的春梦。李思晴早早起了床,出来一看,矫情把丫鬟棒槌给轰起来,当院铺开笔墨纸砚,在众人的惊讶中充斯文。狄阿鸟记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