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官员也慌了,一边按下他,让他喘气,一边问:“你听谁说的,有准没准?!”
冯山虢抓住一人的两只手说:“这个时候不能再讲价钱了,趁着价好,赶快把粮食给了吧,有了这些粮食,东夏王才不至于覆灭,你们也不至于?!”他说到这儿,听人一个劲儿地问“你听谁说的”,大吼一声,说:“我听谁说的,听骑兵给大王报信说的,难道还有假?!”
其中一个温吞吞地笑道:“那可说不准,吓唬我们呗。”
冯山虢往前一指,大叫道:“你?!”
喊完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背过气儿。
他在别人的梳理中恢复过来,大声说:“我冯山虢也一直都在军中,是真是假,我自己就没头脑推断么?!”
押运使说:“冯兄,你也不要激动,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与东夏王比镇定的了。”
冯山虢嘶哑地喝问:“比镇定?!东夏王实在没了办法,他领十万部众不能到你备州辗转么?!我问你,你拿什么驱赶他?!他现在已经男女老少超过十万口了,兵超过两万,兵超过两万,东夏王善用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他冲入备州,自己筹粮筹饷,你们怎么办?!”他提了脚踢出去,问:“怎么办?!”
他大喝一声,感到自己的喉管都要炸了:“你们再胡闹,备州,这就又是一个陈州。”众人的脸色开始变了,这东夏王被逼无奈,抢占备州,倒吓人了,可他们还得不服气地说:“你让我们换,我们就换,我们听你的,何必说那么可怕?!备州是他想夺就能夺得了的,你把朝廷的人都当摆设了。”
这么说完,正要定下来,外头马叫一声,似乎是有人直接就给跳了进来,沙哑着大声喊:“令尹,令尹,你别跟这些狗娘养的讨价还价了,我们有粮食啦,我们有粮食啦。大王说了,他们的粮食就白扔,我们也不要了。”
冯山虢不敢相信地回过脸,问:“你说什么?!我们哪来的粮食?!从喜峰口送过来?!这不可能,不可能。”
第二卷 大漠孤烟 一百二十二节
传信的人用事实说话:“令尹您不信,出来看看,道路上正过粮车呢。”冯山虢一跃而起,别的人也一样,都往路上狂奔,到了路上,只见一拨一拨的粮车被押运而来,一串、一串奴隶也被押运过来。
粮食进城,奴隶被往圈人的渔阳川里赶。人都在震撼中,不光他们震撼,东夏人也处在震撼,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忽然哪儿一阵雷动,顷刻之间,就传到这儿了,有人在说:“巴伊乌孙的妻女都被俘虏了。”冯山虢站在那个押运使旁边,感到他的身体不断像自己靠拢,似乎一定要靠上自己才罢休,知道这人到这份上要考虑的太多,内心太恐惧,有点儿站不稳。
忽然,两旁迎接的人一气大喊:“大王的母亲,大王的母亲。”
他们是一片、一片地参拜,像海浪一样起伏。冯山虢丝毫不知道他们母子之间的问题是什么时候解决了,他本以为……本以为都不再重要了,眼前已经看到了,只见一大队老小和几辆马车一起进城,往城里的方向已经竖立了仪仗和卫士,牛角比任何一次都猛烈,一股一股地鸣。
大概他们正是走到这儿,狄阿鸟带了一大队骑士出门迎接,逆着粮车过来,到这里碰上入城的母亲,下马给母亲行礼,骑士般地跪倒在母亲脚下,然后在母亲的搀扶中去拥抱。冯山虢感到天地都静了。
他一扭头,发现几个东夏人也不知道高兴什么,在揩眼角。
这时,走在她母亲前面的一名浑身铠甲的消瘦骑士下马,把护脸取了。冯山虢又是震了一阵儿,这是夫人李芷。
李芷夫人怎么穿着这么沉重的盔甲?!上头似乎还有箭射出来的坑?!难道她上了战场?!不可能,他一边往跟前挤,挤出来,汇合在狄阿鸟身后,一边说不可能。因为他与许多人都一样,都知道李芷夫人相夫教子,出了名的温柔,谁要是惹火了狄阿鸟,往往都去寻她,让她帮忙说情。
据说,狄阿鸟也有作为男人逞淫威的时候,在他的府邸敲桌子打板凳,嗷嗷骂人,每一次都是李芷让他安静下来。
她怎么可能穿这么沉重的盔甲,金属的铠甲,男人一样冲在战场,换来箭坑?!借来的吧,李芷夫人大概也有秀自己的时候,借来的吧。
路边的士兵不会拦令尹的,冯山虢一直顺利到了狄阿鸟身后,再走上去跟老夫人行礼,只见两个老夫人一个呈现病态,一个也有点雄姿英发,手上都有护腕,手下边牵着刚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王子嗒嗒儿虎。
他不明白,却是急着知道,走到狄阿鸟旁边,小声地问:“大王,这粮食是真的?!”
狄阿鸟头也不回地笑道:“当然是真的。”说完,让冯山虢愣怔一下,自一旁又迎接出了一位老夫人,上前拥抱,喊到说:“伯母也在。”喊完回首,大叫:“哈哈,哈哈。”一群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狄哈哈走到自己母亲面前,他母亲脸上立刻挂了泪,频频点着头。
狄阿鸟回过头,带着他们进城,一边走,一边像两旁示意,留下了一地的闲言碎语,留下了几个中原官吏。
冯山虢却又回来了,告诉他们说:“大王的夫人李芷平日都不曾高声讲话,却真是位巾帼英雄,攻破了巴伊乌孙的老营,又扫了许多的营盘,还与纳兰部接战了两次,带回来的战俘成千上万,带回来的牛羊能用山谷来量,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反正,东夏一国的牲畜只怕都集中到了大王这儿,更不要说粮食,让你们还以为奇货可居,一味囤粮呀,囤呀,现在你们这些粮,只怕白给,大王也出于意气之争而不要。”
官吏连忙围上来,把冯山虢的手当成温暖的源泉,争相捧上手掌哀求:“冯兄,你可不能这个时候说风凉话,可不能在这个时候不帮我们呀,你去找你们大王说,就说按照他给的价钱,我们交换,交换,地地道道地交换。”
他们好说歹说,把冯山虢给督促去,连忙卧下来,把帐册摆下,算盘摆下,啪啪敲打,这时竟惊奇地发现,如此以来,虽然不能多挣,还是有着盈余的,因为这个东夏王给的价钱是比较合适,自己收购的价钱也比较合适,开支几千人的用度,还是略有盈余,这么一来,倒也不是不行。
狄阿鸟正在举办宴会,风从城里吹向城外,整个国家都等着宴饮,只有嗒嗒儿虎童稚的声音还响在渔水上空:“阿爸,为什么那个小孩,他身上有一条绳呀。”
这种气氛之下,冯山虢却是苦着脸回来了,给几个官员摇了摇头,说:“而今粮食足够,大王要等新粮下来,从中原置办低价的新粮。”他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要我有了粮,心里不慌,我也要等新粮下来,粮价回落,更不要说你们这些黑心粮。”
几个官员再不要太慌,二万多石粮食的损失可不是少数,大伙偏偏又自作主张,高价求购了十余万石,要是拉回去,运费,开支,价格差,只怕足足几万两雪花银,这个黑洞能把人头给装了。
别说自己几个,就是朱天水,江北道镇节,一旦负上责任,乌纱也难保。
我们怎么就没让张怀玉那边的人来?!或者一起来。几个人热锅蚂蚁一样在房屋里爬,惶惶哀鸣,紧接着,自己人又吵架了,相互埋怨,相互推诿,一边说:“我早就说可以卖了吧,你们说不让。”一边说:“我们能知道他有粮食来么?!你也事后诸葛,憋人那阵子,你比谁都喊得欢。”
几个人简直要捋了袖,打它一回价。
冯山虢冷眼看着,跺一跺脚,大声说:“好了吧,都不要吵了,自己作孽,还连带朝廷遭殃,这会儿还有脸吵架,都想想怎么办吧。这会儿,别要什么脸面了,把粮食当新粮,贱价卖吧,也能少点损失,我想你们也都是家财万贯,剩下的自己补,赶快把粮食出手,回中原,行不行?!”
押运使又硬了,大声说:“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我看他敢不要?!敢亏了我们,亏了,那是……”
冯山虢都想冲上去,照脸几巴掌,还是忍住了,冷冷地说:“人家不缺粮了,干嘛还要现在要粮?!这个官司就是打到陛下面前,你们能占着道理?!不要给我说,你们后台谁谁谁,你们后台再硬,有永祥公主的后台硬吗?!还有,前些日子你们太黑,我已经向朝廷上书了,不光我,我想张怀玉张大人也上书了,不光张怀玉张大人,我想备州总督杨大人现在也在跟你们的镇节使计较这个问题,何况东夏王身边有永祥公主,也不是没有几格透气的门窗,你们是不是还想着一手遮天,硬把粮食拉回去,说人家东夏王搞欺诈?!啊?!后台,谁没有后台?!也许就东夏王没有,他是没有,可是他有好几万兵马,一二十万人口,后台?!有后台就什么都敢干了?我告诉你们,要我是你们,我这些粮就不要钱了,送给东夏王,道歉说,朝廷来了旨意,让你们这么做,让你们把粮食送给他,作为邦交的见证,这礼尚往来,他东夏王还要仰赖朝廷,白收了粮食,感激了朝廷,就会从别的方向回挣,这事儿,两边都有典客的官员一笔一笔记录,是不是?!”
押运使大叫:“白送,你想也别想,他是感激朝廷了,我们怎么补这个窟窿?!噢,我们回去,跟朝廷怎么说,说我们是为了让东夏王感激,一毛没带回来?!朝廷就相信了。”他略微一喘气,说:“按新粮价格卖,什么运费哈,什么口粮,我们自己补哈,按新粮作价卖,他东夏王是不要也得要,不要我们就不走了。”
冯山虢无奈,反问:“你们也几千人呢,不是耍赖就了事儿,住这儿,纳兰部会不会打到这儿,咱说不准,可是你自己想,几千人一天消耗多少?!一天消耗多少?!你们要是还不听我的,你们爱住住去。”
立刻有人上来了,让他消气,给他揉胸脯,不许押运使再上劲,说:“我们听你的,不正是太听你的,送不能送,按新粮,作价为新粮,什么运费,什么消耗,什么差价,什么损失,我们不管了,我们按新粮卖。”
冯山虢想他们也没有白送的气魄,能作新粮卖就不错了,东夏王只要气消了,肯定会考虑,自己立刻又充当马前卒,回去找狄阿鸟了。回去,又是一股暗风给刮来了,狄阿鸟派出去的兵马不停吃败仗,让常子龙领兵,常子龙败,让博大鹿领兵,博大鹿败,他们败,还损失较小,火速派出牛六斤,牛六斤一战损失二千人,狄阿鸟咆哮着,都要上前线督战呢。
冯山虢都不敢找他,去找李芷,李芷却还蒙在鼓里。她笑着说:“粮食?!他缺粮食呢?!他不是派人送信告诉我,暂时不缺粮食,就是乱,我就把粮食和老营扎在一百多里外,去攻打各个营地了,都扫平了巴伊乌孙老营回来,也不见他缺粮。你们这是在一块儿搞什么,合伙演戏吧?!”
冯山虢牙嗒嗒着,半天喘不上来,粮食早运上来了,一天可到,狄阿鸟憋着不供给,这是要赚人粮食呢。
自己头皮都焦烂了,在别人的股掌上尤不知道。
他不能跟李芷叫喊,可知这胸口是一甜一甜的,立刻去找狄阿鸟。狄阿鸟根本就不见他,还派人说:“还是粮食,这令尹烦不烦?!给他说,我不缺粮食,不缺。”
冯山虢天旋地转,就给昏倒了。
醒来时,有人照料着,又要去找狄阿鸟。狄阿鸟派人告诉说:“粮食我已经准备要了,拟定价格是一百匹战马,三百战俘,外加一些皮货,牲畜。足够了吧?!当然,令尹是有功的,有了这十万石粮,我们东夏就可以正式立国了,这眼下已经开春,要不是纳兰部进逼,我们就在渔阳和北平原开垦大片的耕地,这都是您的功劳,我已经吩咐了,不许你私自出门,让那些人找你闹,随后,好好养病,我会依照你得功劳,给你一百户百姓,来表彰你的大功,咱们君臣一心,无往而不利。”
冯山虢几乎疯了,厮打看管他的人要出门,去跟朝廷上的人解释,却闯不出去,只好回床上卧下。
他心里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说不清了。
赵过立那么大的功劳,东夏王才给他一百户百姓,东夏王自己都说了,百姓最不应该赏,这一次,却是一下给他一百户,传扬出去,自己就是同谋,特大级同谋,甚至朝廷还会认为这是自己献的策,尤其是现在圈着自己,让自己消失,肯定更给人强烈的暗示,自己骗过人之后,藏起来不露面了。
这东夏王是骗死人不偿命呀,一百匹战马,三百战俘,外加一些皮货,牲畜,这些粮食,反倒像他白捡的。
不知道那几个人不见了自己,慌不慌,答应不答应?!
冯山虢揩着老泪,再细细回味,好像根本就没人参与,东夏王一人给布置的,再寻味、寻味,牛六斤可能是真正的同谋,因为这家伙老是跑去催粮食,其余人等,包括李芷,都不知情。
这简直太神了,他竟然能坐着不动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