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战,三千一线兵力,损失将近三分之一,现在光补充一个损失的数目,还都是些未经训练的丁壮,个个失望,等许多新兵一分下来就板着脸,指桑骂槐。
相对于各营,老杨家的铺子毕竟是打铁的,好多了,一看分来了仨,先一个晃进来,次一个躺着进来,最后一个才是个敦实后生,都瞅杨小玲。但是,狄阿鸟喝了不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搭着杨小玲的肩膀,就往里头去了。
杨家铁铺的铺在外头,搭了好长一溜棚子,大锤、小锤撞击,火花四射,‘嘡嘡嘡‘响成一片,风箱“呼呼”,往偏墙那边还有一个高炉,十几个光膀子的大汉就在杨二的指挥下烧铁浆,他扭头看老少人等从大街上涌去一侧的院子,分不开身,就推了身边带络腮胡的。
带络腮胡的叫郭华,也在铺子里入了份,出来以后跟上,不大会儿就落到人后头,木在那儿。他认得狄阿鸟,记得自己几个月前在老家找杨小玲调笑,被和狄阿鸟一起的王春兰一脚踢晕,心有余悸,一看杨小玲不堪重负地拖个人回来,那脸,那样子,眼熟,心里就咯嘣一声,暗道:“坏了。”
杨家住的房子一排正房,几间偏房,杨小玲住在偏房。她跟杨锦毛说一声,带着狄阿鸟去偏房休息,大伙却不好去堂屋,顺着劲,站到偏房外头。阿狗从人怀里下来,下来看到杨二家年龄大一些的杨蛋儿,跑到跟前,举着两只拳头并一起砸下去,抱着就摔。
一圈大人见阿狗没弄倒杨蛋儿,自个坐到了地上打个滚,爬到一边去,杨蛋儿没吃什么亏,仍然揉了眼睛哭,觉得连拉都省了,在一旁笑。杨蛋儿的哥杨宝却不愿意弟弟受人欺负,过来要推狄阿狗,发觉阿狗已经在地上打滚,推了许小虎,和许小虎打了起来。
许小虎的老爹是土匪出身,自己打小练武,几岁大就见过老爹带人去砍架,只是知道在人家家里寄养,素来不敢动手,今儿也一味笑着躲。洪大盆跟狄阿鸟一起来,想到他爹许山虎的恩情,看着气不顺,拼命地在一旁怂恿:“给他打,给他打。”
许小虎终究是小孩,被几个大人推着上,再被杨宝乱捞,不大会上了性,有章法地往杨宝脸上捶,几个大人捞没捞及,他已经把杨宝打捂鼻子,摁倒压上了。杨蛋儿历来依仗完他哥,就依仗三叔杨三小,连忙往屋里跑,喊他小叔,发现门关上了,溜着边喊:“小叔,小叔,阿狗打我,他哥打杨宝。”
众人拉大孩子,不料,阿狗就欺负杨蛋儿好哭,打了一骨碌,到墙角边找杨蛋儿了。杨蛋儿终究比他大,一手按他脸,一手扳他的膀子,生生把他摁地上,正要坐他腰上,被他抱住腿,一屁股坐地上,在墙角下嚎嚎。
这边大人刚刚拉开一对,见那边又打了起来,直吆喝。
李多财奔过去,把他俩分开,抱着阿狗就走,剩下杨蛋儿擂门叫他叔。
杨三小昨晚和郭华一起去赌博,白天补瞌睡,在当门棚板上睡得正熟,被杨蛋儿吵醒了,正要不理他再睡,听到自己姐姐在里屋里发出的声音:“别这样。阿鸟。院子里一院人……”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发觉里屋关得严严实实,姐姐杨小玲一声慢似一声,软软哝哝,带着磁声呻吟,有哪点儿不对劲,忽而,里屋那木头床响了一声,响了喘息声,他就出了一身冷汗,往门缝上一看,只见里头床上有个男的压着他姐,两人都半光着身子,他姐的手臂在人后头,雪白、雪白的,顿时像是进了冰窖。
他一举拳头,就要擂门,还是忍住了,干脆回到铺板上装睡着,但他一点儿也睡不住,耳朵都挂在里屋的动静上,只听到那喘息一声紧似一声,着火一样激烈,木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又羞又气。
他心里头却还多出一种勃发的骚动,却又觉得极为罪恶,好似自己竟然在想象光着身子的姐姐,差点大喊大叫,一头撞墙上,却又做不出来,只好无声地哭。过了好大一会儿,声音才消失,他再次侧起耳朵,过了一会儿,听一个男的说:“什么扎着我了。”
继而,听到他姐说话:“这是我给阿狗做的衣裳,还没有做好,早上刚抽点空坐下,拿在手里,把针别上,李多财来给我说,你今儿到,我一欢喜,放这儿就走了,可你看,还是扎到了你身上。”
杨三小听了一会儿,越发觉得他姐声音多几分甜蜜,心里一个劲儿嚷:“看我不说给华子哥知道。”
突然,他听到他爹在外头喊,连忙一闭眼,装睡着。
他爹喊了两声,听他姐应了,就在外头说:“小铃。你让他家公子歇下,来弄些晚饭,家里来不少客,你娘他正哄蛋儿,你赶紧去,别让你嫂子回来说。”
杨三小心想:我嫂子咋没骂也?!后院的猪还没喂,只要猪一饿叫唤,她就该骂了,今儿,咋没有骂呢?!他再听,听那男的说:“让李多财去做,他现在都拎勺了,让他做。”再听老爹,在那儿说:“阿鸟吗?!人家老李是咱家的客呀,是来看你的?!你还当他是你们家的管家呀?!”
他听到姐姐要出来,那男的不肯,一个劲儿说让客人做饭,心里轻蔑得很,暗想:华子哥才不这样呢,人家多会办事儿,多懂人情世故?!来往的人占不到他便宜,还没一个不夸他够意思,才叫本事。比得过吗?!你!就知道哄我姐。她一个女人,啥也不懂。
杨小铃还是出来了,到了当门看一下,见他在那儿睡着,把外头的门打开,放来杨锦毛。杨锦毛一看杨三小躺着,喊一声,说:“喂猪去,待会猪叫,你嫂子又骂。”
杨小玲说:“你别喊他,他瞌睡大,我来喂。”
说话间,杨锦毛就见狄阿鸟光着半拉身子,也不嫌冷,晃荡着就往外走,眼睛一下睁了好大。
杨小玲扭头瞅见,脸刷地红透,连忙把他往里屋捂。
狄阿鸟却不觉得,分辨说:“我还没有养过猪,来,我去喂猪。”
杨小玲家现在富裕,养猪就养了七、八口。狄阿鸟穿上衣裳出来,就拉石头一起喂猪。猪不是狗,不是马,不是拿食物给它吃,两人一跳进去,一口大母猪就上来咬人。狄阿鸟哪吃这套,一脚就踩上这母猪脑门,就在稀泥圈里斗母猪,拳打脚踢,好几次被咬,实在有点儿呛不住,石头也下去帮忙,最后只好找几条绳子来,用劲全力招呼,才把那头母猪打老实,捆上让他吃食,这猪不吃,两人只好把它放了,捆个半大子的,按着头,再让吃食,吃着、吃着,忽然间,就见那头被打狠了的母猪钻圈角落里,沁血,沁着、沁着,不动了。狄阿鸟过去摸摸,才知道竟然被自己打死了。
他看看跟石头在一旁笑,“嘘”了一声说:“这头猪有病。”
石头怪老实,说:“啥有病,你看看自己的脚,硬皮靴,钢马刺,一下去有上千斤,刚刚几百斤的母猪都被一脚踢蹲下去,内脏能不受伤吗?!东西放这儿,猪就吃了,你这哪叫喂猪,干脆叫杀猪好了?!”
狄阿鸟愕然,见石头也呼前跑后的,忍不住嚷:“你小子会喂?!干啥跟我一起打?!”
石头连忙说:“我以为你气它咬你,反正练练拳头。”
狄阿鸟本来就是想拉个会喂猪的来帮忙,想不到,他人来了,一声不吭,还下去跟自己一起打猪,硬是打死了一头,才告诉自己说:“猪不是这么喂滴。”鼻子都气歪了,立刻赖上他了,说:“反正被你打坏了的。”
石头往四周看一看,说:“我去找杨老伯,说猪病了。”
狄阿鸟想想,觉得也只能如此,给他摆了摆手,杨老汉还没来,就出来一个少妇,荷青色的头巾包在脑后,鼓囔囔的胸前一耷拉花布围裙,脸儿有点黄,眉毛好像倒竖,提个孩子,走得飞快,凶相十足就过来了,来到就问:“这猪咋叫这里厉害?!我在街那边都听到了。”
狄阿鸟觉得这位应该是杨二嫂,心里就发虚,说:“这猪病了,刚刚那谁给它拌点草药,喂不下去,它就叫,叫着,叫着,吐血。”
杨二嫂不好糊弄,厉声说:“其它的猪咋也叫?!你身上,怎么那么多泥巴?!”
狄阿鸟摆着两只手,说:“它一边叫,一边咬别的猪,还到处乱蹦。我怕它把别的猪咬坏,想用绳把它们隔开,被啃了一口,一屁股坐到圈里,就滚了泥巴。”
正说着,杨老汉、石头好几个都来了。大伙隔圈看猪,下去抬猪,就见杨二嫂怒冲冲地走了,不大工夫,她嚷着小铃,一起过来,凶神恶煞地问:“你是咋喂的?!这猪病了,你咋就不知道呢?!”杨小玲也围着圈急,说:“我早晨喂还好好的。”
杨二嫂上来就拽人,问:“说吧,你给它吃了什么?!”
狄阿鸟心里一紧,看过去,心说:“我打死的,和小玲姐有什么关系?!”
杨二嫂就开始大闹:“喂猪你能把猪喂死,就知道白吃饭,还养俩野孩子,刚才把俺宝的鼻子都打淌血,隔几条街去找俺,还像话不像话?!”
杨锦毛觉得难看,说:“我瞅着呢,那是宝先打人家的。”杨二嫂冲地吐了口吐沫,说:“我不管,你养的闺女,你自己看着办,你再不把她塞出去,我就撵。”
狄阿鸟从圈里跨出来,想承认,却怕事更大,就在后面指着生气。
杨小玲拉了他一下,小声说:“你让她发完这出气,就没事了。”石头看人走了,就开始笑,狄阿鸟恨恨地给他一脚,瞅着旁人,跟小铃说:“那猪咬我,我一不小心打死的。”小铃看着几个男人刚刚费劲九牛二虎拖出来,远远翻弄的猪,只见它五尺左右的身子,浑身拖着肉囊,压根不信,说:“别胡说了。可能真有病,反正你们来了,工棚里的人也好久没见荤腥,杀了之后,我割些下锅。”
石头证明说:“真是他打的。”
杨小玲连忙吩咐:“别说了,我二嫂知道你们打她的猪,不闹翻天才怪。”
狄阿鸟点了点头,随着拖猪的几人,来到了前院,看人将那猪拽到一条长凳上杀,发觉杨二嫂也来了,尚不知她还闹不闹,就多注意几分。
只见她找了李多财,热情地说:“李胖子,这猪,你购回去吧?!”
李多财说:“好。”
狄阿鸟觉得不妥,说:“不行。你这管营里伙食不行。”
杨二嫂说:“啥行不行?!李胖子都这么搞的,俺家也没有亏待过他。”
狄阿鸟一听,有点猫腻,立刻就说:“李胖子,你能呀你,回去给你们校尉承认,捞多少钱,都交出来。”
杨二嫂立刻就火上来了,问:“你啥意思,你?!”
她一说,狄阿鸟的火就大,一看李多财想溜,上去勾住,说:“回去向你们校尉承认,捞的好处交上,他要你继续干,你就继续干,不让你干,扛着包袱回来。”
周围人都说:“他们旅里不管,差事让咱家得了,咱不捞点油水,还怎么行?!”狄阿鸟勃然大怒,说:“你们这个样还有脸当兵?!要拉回去有病的,不能吃的,填了大伙肚子,要出大事的,知道不知道。”
刚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往李多财头上拍。
李多财抱头鼠蹿,连声说:“我知道了,再也不敢了,我回去给校尉说,他不让干,我也不想干了,带着媳妇过来住。”
杨二嫂怎么看,都觉得狄阿鸟在给自己难堪,怏怏转过头,正好听到杀猪的弟兄无心的话:“这猪,肋骨断了,脊椎也折了……”一下拔上去,看了内脏,回头就盯了狄阿鸟,下巴下都是一粒、一粒的青疙瘩。
第一卷 雪满刀弓 第三节
两人自这第一天起,已经对上眼了。
杨二嫂觉得没谁可以把猪打成个筋骨尽折,放过狄阿鸟,但多少有点儿耿怀,不及到晚上,就已经在琢磨,琢磨刚来的仨丁住哪儿。吕花生是役夫,进来算徒弟,自然能住家里,再怎么不济,也可以住后街的一排泥房里头,而两个流囚是奴隶,住家里不安全,住后头,也不大合适。
杨二嫂在杨二回来,招待狄阿鸟,蹲一块儿喝酒的功夫,发动了全家,让杨锦毛两口坐上头,几个老家的徒弟和大大小小坐下头,讲了这档子事儿。一般来说,一些年青力壮的囚徒有凶性,得住到看管区,来往,上、下工,都要由身强力壮的披甲把头带着,甚至用绳或索拉着。当然大伙不好让有点瓜葛的狄阿鸟住去,但都怕吃不住这俩人,有个啥不好,要出事儿。杨小玲听到他们说这说那,又气又臊,不声不响就往外走。她一走,杨二嫂更好说话,就扯猪身上了,把自己拿不准的事儿讲给大伙,最后给杨锦毛说:“要是咱家里招个瘟神,赖上起来,天天睡你闺女房里,啥也不干,跟咱家要好酒、好肉,金银钱财,那可怎么好?!他上头有人,咱告他还不敢告,将来后悔都晚了。”
这样的事儿还真有过。隔两道街就有一家。
那家是打烧饼的,两口不知从哪来,在这儿落户,老是被人欺负,男人找个营里的良长认兄弟,招个靠山,没曾想那良长一来二去摸熟了门,睡着他家媳妇,拿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