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家门,通知狄阿鸟的人就半路折回来,禀报说:“大王正在忙,没时间接待,让图里图利去就行了。”
李芷顿时脸红脖子粗。
来人要求李芷带他们去见狄阿鸟,李芷本来想让他们先吃饭,先休息,却实在张不开口,只好让人前头带着,一同去了神机营。
两路上士兵恢复了忙碌,有的正列着队刺杀,远处的校场上,几十名骑兵排阵奔腾,抛了一大片雪尘。
众人多少释怀一点儿,毕竟不是来之前想象的文恬武嬉,狄阿鸟穿身睡衣,在家追美女呢,一致地走着,不时到了神机营,只见工匠们忙忙碌碌,却规规整整,而各种器具发出的声响,或者让人两耳难受,或者让人牙酸,更不知道到了哪儿,据他们所知,没有什么作坊,会被这么利索地组织起来。
很快走到了跟前,忽然面前一排下头空的墙壁,没路了。
包括李芷在内,大伙都把眼神放到领路的人身上,怪这家伙竟然能摸错路。那人却哈哈笑了,举步一迈,到跟前砰砰打墙,一打,里头不耐烦地问了一句:“谁呀。滚犊子。”那人回过头,有点得意,有点自豪,大声说:“找大王的,试个求盾,把路封个严严实实的。”很快,这堵墙呼啦就散不见了,一个士兵举着一块走了。
李芷发觉来的人有点松动,稍微那么松了口气,继续与他们一起往前走,再一走,狄阿鸟就过来了,先给李芷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注意到别人,惊讶叫了一声“晚容姐”,一抬眼,又喊了声“张五叔”,但斜对面一朵三角旗一竖,他就把着两只胳膊,背对着众人大喊:“站一边,站一边,后退。”段晚容刚刚说道:“你母亲说了……”狄阿鸟则根本就没听到,眼看众人不听话,一转脸就咆哮:“让你们后退,你们听到了没有,耳朵都没长么?!”段晚容愣了一下。李芷听狄阿鸟叫她姐,知道是个女人,扶她胳膊一下,让她去旁,狄阿鸟拔着众人后退。
众人在场地里搜索着,只见几个人抬着一个大四方块,四方块里头密密麻麻插满箭矢,一个人举着火把站在背后,狄阿鸟举了个旗帜起来,也摆了两摆,对面又摆了两摆,大四方块的人喊了句:“一二三”,举火把烧了一堆引线,身前“呲呲”烧了一串火花,突然,一声锐叫,一杆长箭率先飞出机匣,随后,锐利的“嗖嗖”声连成一片,只见上百只长箭,争先恐后地出仓,出了仓,就没了准头,后面带着道火光,比油老鼠快上几十倍,把一天飞满了,有的转个弯,竟然往自己这边飞。
前头顿时树立一排盾。
众人这才避免波及,不免松了口气,刚刚松完这口气,跑来一个工匠,大声说:“还是控不了向,还是不行,这发机起火,大概尾杆一摆,就给偏了,必须把箭矢截短,中间掏空,里头放火药,可是这太费劲了,暂时,咱们做不出来,太费事,做不出来。”狄阿鸟大吼说:“先做出一台嘛,反复试验,总有做出来的一天,先做一台,不管多费功夫,做出来了,日后才知道能不能想个合适的法子制造。”
他举了几回旗帜,招来一个小队长模样的人,命令说:“在这里给看着,我有客人,现在要回去。”
说完,给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往家走。
段晚容有一种被忽视的愤懑,趁机大声喊道:“跪下。你母亲让我让你跪下,问问你。”她强调说:“跪下。”
第二卷 大漠孤烟 七十二节
狄阿鸟朝李芷看了看,莫名其妙。
夫妻总是一体的,来个人,大庭广众让狄阿鸟这个大王下跪,总不合适,就算是狄阿鸟的母亲,这么说,也有点欠考虑,李芷连忙抬手,过去说情:“妹子。你这是……”段晚容再不留情地喊了一声:“跪下。”
狄阿鸟已经先一步走了,一边走一边说:“让我跪下,笑话,我母亲来了,我自然会跪下,走,到我家里歇着,少出门,免得被人逮了。”
段晚容有一种受轻视的感觉,恼羞成怒,大喊一声:“狄阿鸟,你到底还听不听你阿妈的话。”
狄阿鸟回过头来,严肃了,缓慢地说:“我现在虽然就藩,却还是朝廷的臣子,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有什么不应该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免得我不留情面。”
段晚容气疯了,大喊一声“张五爷”。
张五爷来时得了主张,但还是以劝为主,想不明白地说:“阿鸟,你还是听你母亲的话。她也不容易呀。”
狄阿鸟心里颤抖一下,发觉情形不太对,其余的人竟然围过来了,大怒,说:“尔等敢威胁我么?!滚。”
李芷一拍脑门,也不叫“妹子”了,拉扯着段晚容提醒:“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段晚容只一个劲地喘气,再震怒,她也只是想拿出点钦差的气势,就不追迫了,放缓语速,说:“你还把不把你母亲放在眼里,她让我告诉你,不许你把财物看得太重,不许你让投奔交财物,你听还是不听,给个话,不听,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狄阿鸟怏怏笑笑,看看几个人的架势,觉得这场面太荒唐了,也太幼稚了,十几个人往跟前一围,胁迫自己呢,干脆就放声大笑开了,往两边一指,段晚容还要再叫嚷,往两旁一扭头,各有一排彪悍的士兵严阵以待,她刚刚放下的火气,顿时又回来了,大叫:“你真不把夫人放眼里了,你真……”
她也知道,要是一开始,自己这些人趁狄阿鸟不提防,可能把他逮起来,可是这个时候,张五爷武功再好,也不行了,他们只要能护住狄阿鸟逃走,就生出了大麻烦,天大的麻烦,从此母子之间出现不可弥补的裂缝。
狄阿鸟会以为他母亲真要杀他,而这里是他的地盘,他一调集,人再少,也几百呢,即便不杀自己,不杀张五爷,把其它人杀了,那边他母亲也会认为狄阿鸟彻底拉不回来了,六亲不认了。
她连忙克制着,却偏偏有人有其它想法,一个跟她一起来的,大喊一声:“上。”往前扑去,好在别人都没动。
狄阿鸟戏弄他一样给他打了个转,一拽,把他给甩了个跟头,用手一制止别人,按地上就打脸,几下打得血糊糊的,口中骂道:“兔崽子,敢跟你老子动手,老子一声令下,把你剁成齑粉。”
李芷也知道这几个人有问题,母子闹矛盾,外人只有帮助修好,哪有这样去挑事儿的?!不轻不重地说:“你们到底是不是他母亲那边的人,你们是不是来这儿挑拨离间的?!”
段晚容只是略显单纯。
不过她也知道当时花流霜实在太生气,语气再一放缓,肯好好说话了,说:“阿鸟,你停手,我问你,到现在为止,有没有人来投奔你?!”
狄阿鸟把挨打的那人拽起来,扔到一旁,让他自己爬起来,却有点尴尬地回答:“暂时,是还没有。”
段晚容又问:“你这是倒行逆施你知道吗?!你不能给人要财物,那样会寒了人心的。”
狄阿鸟懒得争论,怒道:“这种事,不是你们女人该过问的,要么给我回家暖和暖和,要么你们现在就走,哪来回哪儿?!”
段晚容又吃了一口冷气,只好说:“那好,我们现在就走。”
张五爷拉拉不住她,虽然知道她也是赌气,却也只好带着人走,狄阿鸟看他们真走,心里也气个半死,大叫说:“不送哈。”
他不送,李芷却连忙跟出去送,还想再挽留,给段晚容说:“阿鸟现在缺钱,打仗其实是打钱,他刚刚就藩,什么都没有,不收税,就站不住脚,非垮掉不可,你们不站在这个位置,不知道,比如说母亲她老人家,她不是缺钱,才施展不开么?!你们也别跟他赌气,回去好好地歇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找到了,他就不会一门心思走这条路了。”
段晚容寻思了一下,说:“他现在目中太无人,对我这样,我住不下来,老太太哪儿快气死了,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我看他也不是没脑子,迷到上头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李芷赞成这点,可还是说:“不管他咋糊涂,你都得担待点儿,在老太太那儿,也是要多为他说话,他撑这个摊子不容易,真的不容易,这些天都没睡过囫囵觉,何况,现在是冬天,雪这么大,也能再等等看,是不是?!等不来,他自己就死心了。”
段晚容说:“实在不行,你让他去与他母亲会合。”
李芷吸了一口冷气,说:“姑娘,这不行,首先,他扎在这儿,有朝廷给他粮食,有一些商家在背后供应,走出这里,那就不行了。而且,他带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中原人,虽然都身经百战,但是,还不适应回去,你到老太太身边,如果老太太有这么个意思,把我的话转述给他。”
段晚容说:“这个我知道,可是,他……。”她又说:“他没什么长远打算么?!那也不能过一天是一天呀,中原人要是能打仗,蚂蚁都能斗大象。”
李芷也是中原人,不免心里不快,说:“那也未必,真要打起仗来,就他这些人,未必就好战胜,如果你愿意住下来,倒可以看看他们操练,他们都是几番出生入死,打仗很有章法。”牛六斤、路勃勃往这飞赶呢,半路上截上了。李芷一抬头,看牛六斤跑得欢快,立刻跟段晚容说:“这他大将。”
段晚容能不认得牛六斤,初一眼不敢认,次一眼,就,就发懵了,一指,说:“他是大将?!”
她简直想挖了自己眼珠,一头撞死,牛六斤何许人,多年轻,多大能耐,她一清二楚,劈头盖脸就问:“牛六斤,你能领兵打仗呢?!”
牛六斤讷讷地说:“大王和王后抬举,我那几斤几两,六斤多,姐还不知道。”他拉了拉路勃勃,说:“这是路勃勃。”
路勃勃连忙自我介绍,连珠炮一样说不休:“我阿妈还好吗?!阿鸟收了我和博大鹿做弟弟,我也是他大将呢,博大鹿现在离得远,一时赶不回来。老夫人也是我俩的阿妈,我这个儿子没给她老人家磕过头,你一定要替我问候到哈。还有!我阿弟路庞庞和他养母阿妈现在还好吗?!”
段汉章瞅瞅,路庞庞她知道,余家的养子。
她对路勃勃有个印象,当年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现在也不过十六七,只一个劲儿兴叹:“路勃勃竟也是他大将?!听说狄阿鸟在中原打仗,拉了一大批人,结果,牛六斤,路勃勃都能做大将。”
段晚容真是失望透顶,确认说:“路勃勃也是大将?!”
李芷笑着说:“小将,我们家的小将,按年级,只能做小将。”
路勃勃连忙说:“阿姐,你这是怎么了?!不会要走吧,别走,别走,牛六斤说他有很多话要给你说呢。”
牛六斤扯了路勃勃一下,其实他只是怕段晚容问起石春生。段晚容急于脱身,因为她太悲愤了,这边,牛六斤和路勃勃都能做大将,可怜老夫人那边竟寄托着希望,于是说:“我还有事儿呢。”
张铁头也骑马赶了来,大声说:“谁来了,谁来了。”这家伙倒是一身打得油亮的盔甲,头扎得一丝不乱,过来跳两下,见了客人,却扔了一句:“我要去找军政令,那老小子不是东西,跟阿过狼狈为奸,我怎么也是功勋卓著,竟然动我身边的人,我一定得要五百个卫士出来。”
人人都知道他是吹的,五百个卫士,他做梦吧,他就一个跑腿的,前两天,跑腿的私自去找狄阿鸟,说是想学做工,狄阿鸟就答应了,这边就准备给他换个小厮,他可是一吹,就是五百。
段晚容抬头找着他的背影,却是在想,原来这才是狄阿鸟真正依靠的大将呀。张铁头打仗最少,几乎没有带过兵,肚子也最稀,现在正在谢先令和赵过底下跑腿呢,手里没一点权力,就是接待中原商行来的人,一起吃喝玩乐,要知道段晚容这么抬举他,非磕两个响头,说她有眼力不可。
第二卷 大漠孤烟 七十三节
段晚容执意要走,几人留不住,李芷送别时,连忙往她手里填金簪,接着,一直把她送到镇外。
路勃勃还准备了一点土产品,孝敬他阿妈,另外,还交出了小荷包,让段晚容转交给他弟弟的养母,给他弟弟娶媳妇用,送呀送,站在坡上,一个劲儿摆手,回过头,还热泪盈眶地高兴呢,说:“要是她把我成了阿哥的幼弟,还做将军的消息告诉咱们那人,我看阿叔他们怎么一个羞愧。”
牛六斤也这么觉得,认为自己也算荣归故里了,自己的母亲不知怎么样了。他特别想打回去,二话不说,就与李芷一起,去找狄阿鸟。李芷的部下有不少在狄阿鸟母亲那儿,樊全、樊缺,陆川他们这些死硬派都在那儿,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可是段晚容竟然不知道,也没高看她一眼,反而有着排斥心理,不知是不是代表着老太太的看法,她也不怎么舒服,也是等着回去,给狄阿鸟说,再这样下去不行了,你收回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面对现实,咱们打回去,先抄掠一番,敌人强大了,我们再回来,慢慢地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