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之北点了点头,说:“略有耳闻。”接着又问:“怎么,他为难你了?!”
狄阿鸟哼哼两声,且让人意会了,大声说:“嚣张。我听说他是秦台的余党,倒不知道朝廷为什么不找他算账?!”
鲁之北说:“秦台倒台时,他立了功,当今陛下又不是睚眦必报,也没追捕秦台的余党,他与李卫走得比较近,你就要走了,还是不要和人家较劲,毕竟你现在是外臣,弄个不好,就违制了。”
狄阿鸟心说:“要不是怕这怕那,我还来找你么?!”
他立刻给出一个不快的姿态,起身说:“原来丞相大人怕李少保。”刚刚要走,鲁之北表情严肃地站起来,伸出手掌,喊了一声:“留步。”
狄阿鸟站住了。
鲁之北叹了一口气,说:“我真为你担心呀,你怎么是这个脾气呢?!几个月前,在花阴,我就觉得你毛躁,你此去疆外,就这样,当得起重任么?!”
这是激将,但是,似乎它没起到作用,反而让人家担心自己是不是毛躁,狄阿鸟无奈,只好说:“我本来就没想就藩,陛下非让我去。”
鲁之北迈了一步,亲切地说:“世侄记着,再不要这么说了。就藩是坏事么?在异地称王,这是小事呀?!三公九卿,哪个如你?!你还不满意?!你知道你背后多少人眼红么?!就是这出发前的几天,更是凶险,行差一步,就给人了可乘之机,你无心就藩。无心富贵,这是好事儿,可是,你不能到处都表示,这是朝廷强加给你的,知道吗?!至于许景琦,我替你料理了吧。他和李卫相好,手里是有些不法的劣迹,可李卫大人又是朝辅重臣,没有必要,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小人物,闹个失和。你回去吧,过上一会儿,我给刑部打个招呼,唉,回去多修身养性,你父亲可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狄阿鸟没想到这么久完了,见他督促自己回去修身养性,赶快溜,到了午后,张铁头也回来了,说:“阿鸟,你不知道,李卫正恼火呢,刑部,大理寺都动了,招呼都不打,就把许景琦的家给围了,把人押走了。”狄阿鸟大吃一惊,说:“这么快?!”张铁头说:“李卫忙着进宫,根本就没睬我,我是问下头的人,给问出来的,他是怕翻到姓许的后帐,牵扯到他,要进宫面圣。”
我的天哪,这也太快了吧。狄阿鸟派人去打探,坐了一会儿,只是喝了杯热茶,与弟兄们交待些事情而已,也就是一个多时辰,消息回来了,说:“朝廷把许景琦拖到午门外,已经问斩了。”
狄阿鸟抹了抹脑门,感觉着这丞相太厉害了,到跟前就是一个斩立决。回头想想,倒像皇帝直接下的令,立刻会丞相府去问,再到丞相府,丞相不见,只是派人说:“丞相让小的传话说,世侄现在已经是外藩,还是少与朝廷上的大臣来往得好,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早日出发。”
狄阿鸟这个冷汗呀,一个劲儿倒流。
听这口气,杀这个人,丞相动了,皇帝也动了,自己还真他娘的干了一件蠢事儿,二话不说,一缩头,立刻就会府邸了,看看安排的已经查不错了,出发也是在后天,就说:“还是早走走安生。”
马不芳忙完了事儿,过来问:“是不是没有别的了?!”
狄阿鸟说:“当然有,你还记得我那个画地图的朋友么?!你告诉他,东家说了,东家会加些钱,让他把塞外的地图也勘实,还给他谋个了差事,就是跟着咱们一起出关,到大漠深处去看看地界儿。”
马不芳说:“连夜去?!”
狄阿鸟说:“得给他一个拒绝的余地,万一他拒绝呢,咱得另想法子迫使他走,所以你进夜去。”
马不芳正要走,狄阿鸟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这是费青妲写给他的信,你一并转交给他,可以告诉他,不久之后,费青妲会代表三分堂,到那里去与博格阿巴特做生意。”然后,他又补充:“你也可以问问他,还认得一个叫狄阿鸟的人么?!”说完,一摆手,让马不芳走了。
马不芳这一走,他不免有些忐忑。
因为这个吴班,确实不简单,画地图,已经不是在作画,谱写地理人文,已经不是再写文,以自己的了解,这个人懂兵法,尤为难得的是他务实,他年轻,和自己很早就是朋友,他又忘不了费青妲,而费青妲是阿田的心腹,所以,一定会肯为自己所用,到了自己身边,会弥补赵过他们的不足。
他是个智将,就算没有带兵的才能,也能在自己身边做个参谋,在这方便,他经过磨练之后,又是与谢先令,史文清他们各有所长,如果从纯军事的眼光看,他一定会后来居上,这个人,自己必须得想方设法挖走。
自己就等着费青妲的信呢,本来还以为她不肯写,现在才知道,费青妲还没有忘掉他,那就好,信到了,事情就好办了。
十拿九稳。
对,十拿九稳。
虽然十拿九稳了,他还是焦急,万一,十拿九稳,便偏偏逢到这个不稳的一怎么办?!所以,他一个人转呀转,一直转到妻妾那边有暗示,今晚又轮到蜜蜂她娘了,这才移步过去,完了事儿,不顾纠缠,又穿衣裳起来了,到院子里等马不芳回来。
第二卷 大漠孤烟 六十八节
终于要出发了。
祭祀了上神,路神,皇帝派大臣送到郊外,狄阿鸟就带了连坑带骗的队伍与几百朝廷护送的军队一起触犯了。
这一路走得惬意呀。
狄阿鸟还觉得走得慢,按老规矩,让人马唱着歌行军,为了减轻他们的疲倦,提升速度,作了“黄鹄”。然而秦禾也放歌,黄鹄一曲就成了爹娘不要的孩子,闻者涕下,最后大伙只好停了“黄鹄”,找了首狄阿鸟最喜爱不过的敕勒歌,整日上下,让苍浑的歌声在队伍里滚滚响荡。
狄阿鸟一天到晚说着“兵贵神速”,只求神速,在他看来,自己能被朝廷在某一天放出去就可以了,回到家乡,再一步一步成藩王,却没想到,皇帝直接给封了个藩王,啊呀,这是捡到钱了呀,不跑到塞下,有人后悔了,自己还不就完了。
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确实让人马跑得奇快,但他却没有一口气回到草原,到了备州,立刻放慢了速度,行近塞下,已经下了雪,第一年冬,他才不会贸然回家的,立刻按与皇帝相商的结果,要了两个小小的边镇,暂且栖了身。
前面就是别乞的部落。
狄阿鸟本来想让一道回来的国师别乞先回去,在草原上放开蒲公英,告诉天地,鬼神,告诉自己家像没断奶的羊羔一样的百姓们,他狄阿鸟被皇帝封作大王,又回来了,要是他们不想被自己和中原皇帝的联军踏烂脑袋,毁灭炉火,抢光牛羊,赶紧来迎接,却没想到别乞给跑到靖康,蜷缩依附了。
狄阿鸟跑去看看,见别乞的人马只剩五、六百户,老弱病残,有男人的,家里差不多被人抢光了,没女人,没牲畜,全靠朝廷接济的粮食过活,二话不说,就冲别乞伸鞭子,一边让他到自己跟前来,一边抽鞭子。
在他看来,别乞是萨满教主,代表着长生天的旨意,无论用于战争中还是用于发展,都得天独厚。
其结果,别乞被长生天抛弃,只能说他不成气。
打打他也好,打打他,别乞就得跟他的部众解释,自己凭什么打他,让他在背地里也一样给人说:“王爷是长生天挑选出来的,我哪敢反抗呢?!”使自己的这一个王权,死死压住他的神权。
他越动手动脚,别乞却越高兴。
打是亲,骂是爱,有时候是真的,挨打不是表示狄阿鸟痛心么?!
自己本来两千封户,加上诱拐,应该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东夏旧臣,混成这样,挨打,正是狄阿鸟在行使他的主人权力。
于是,他是越吃鞭子越兴奋,围绕狄阿鸟围绕得越紧,一天到晚,请求说:“让我给大王占卜吧?!”
巴伊乌孙已经拥兵两万了,这在草原上已经是隐隐成气候的局面,他不是笨人,与猛人结盟,与纳兰部结盟,与也速录结盟,隐隐之中,已经能与高显对抗,却始终不把战争烧向高显,反而克制着,送自己的儿子到高显为人质,一心向中原用兵,获取好处,掠夺得得心应手,而而自己的堂伯,自己的母亲,都已经没法儿抵抗,为了能不被吞并,只能归附高显,纵容巴伊乌孙的成长。
巴伊乌孙成了所有仇视,害怕的势力纵容下,对付中原朝廷的利刃,自己回来晚了,他的势力太大了,成败太难预料,然而越这样,狄阿鸟越不需要占卜,他需要扩充军队,需要联络亲族,吸纳力量。
可他占卜了。
别乞有了用武之地,自然使劲地鼓吹,吹得狄阿鸟飘飘然,结果就促成了一个决定。
狄阿鸟让图里图利负责草原方面的联络,出人意料地向四方宣布说:“中原皇帝封我为王,我在此号召所有所部百姓,以前是的,是时候把我交给你们的牛羊归还了,前来投靠,一人交羊三十头,没有羊,可以交马一匹,供我组织军队,向我的敌人开战,交来之后,生活困难的,我可以有偿恩养你们,把我分给你们的牛羊挥霍光的,已经一无所有了的,过来给我劳作三个月,我一样恩养你们,以前不是我的部众,也没关系,你们来投靠,也一样,只要交纳财物,我一视同仁。”
此外,又宣布:“交纳越多,在我这儿,你的地位越高,凡是贵族,想在我这里得到荣誉,尽量缴纳,缴纳自己财物的三分之一,我会亲手给你们设计徽章和旗帜,封给你们职位。”
他的弟兄们都急了,走马观花地要他收回成命,这正是他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呀,该是坑名拐骗,拚命吸纳百姓的时候,他却疯狂了,来投靠他,还要缴纳财物,还会有人冒着大雪,趁巴伊乌孙不能防备,赶着牲畜和马车来投奔么?!就连图里图利,虽然是按照他的意思照办着,也是打心底寒蝉。
谢先令接受众人的请求,来劝,没用,冯山虢连忙通告朝廷,代表朝廷来请求,害怕他的倒行逆施,导致他的失败,没用。
赵过在众弟兄的推举下去劝,反倒被说服了,回去之后说:“阿鸟分完了公中之物,他必须得保持追讨的权力,不然的话,他就没有财产招募军队。再说了,困难见人心,君主需要得到臣民的奉养,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也是一种补偿,我们有中原数十万军队,怕什么,怕什么?!”
消息往长月走得慢,还需要时日,然而寒风鼓涨,立刻就吹到了巴伊乌孙的大帐,巴伊乌孙和他的首领们拼命地大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个个说:“夏侯氏的后代都成了这样的庸碌之人,还想从我们手里抢回他的东夏,我们就看朝廷怎么扶持他,就是给他十万军队,他也只配在草原上流浪。”
风声传到高显,龙琉姝叹了一口气,她虽然没有成亲,却已经有了自己心爱的巴特尔,把手面递给一个黑水下游纵横的巴特尔金努术,让他亲吻,承认说:“这样一个人,我只能去保护他,就是再嫁给他,你也不要担心,离开我们的保护,他只能把他的一切献给鹰狼。”金努术展开微笑,大度地说:“我会善待他的,一只从柔弱的中原回来的天鹅,我会把他养在散发金光的镜面泉水里。”
璜水之畔,花流霜坐在热帐中发愣。
她的脊背都是凉的,张口询问得来消息的人:“皇帝给了他几万大军么?!”
来人摇了摇头,说:“中原朝廷上有咱们的朋友,告诉小的说,来的都是他以前的部下,真正能打仗的,实际上只有六、七百人。”
花流霜感到头晕目眩,喃喃地说:“他就是个疯子,我为他父亲感到羞耻,羞耻。”她听到了外面有吵嚷,走出帐篷,病中的龙蓝采正在自己几岁大的女儿,正在自己的阿雪她们的阻拦下,要骑烈马,去教训这个不肖子。
鸭子岛上的部众被迫放弃了,东夏难复,绝不是几个女人能够办到的,要不是高显,一家人连片牧场怕不能占住,阿孝,去了高奴,消息不通,年前,派人来说,他们有了几万军队,人马是从天上下的么?!
他是在自己儿子的指使下去的,依照着这一回来就给人索要财物的倒行逆施上,只怕阿孝和风月,现在也是生死不明,因为太过凄惨,或者小有成绩,大家统一了口径,不愿意回来,就在那儿骗人骗鬼呢。
她的养子花落开,现在更名为狄落开,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锁儿汗倒是经过在中原的艰难生活,有心奋发。
不过,有什么用呢。
这是天灭吾家,唯一的希望回来,却与北风一起带来了这样的消息。
她能明白龙蓝采的痛苦,慢慢走过去,站到被疾病折磨,只剩一身骨头的亲人,说:“妹子,你就省点心吧,你去你能干什么?!他身边都是朝廷的人。”
龙蓝采说:“那我让他把这些朝廷的人都杀完,都杀完。”
花流霜嘴边有句话:“他听不听你的?!”却没说,旁边的阿雪请求说:“还是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