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什长拦住。
什长不是出于怀疑,不是问先着火的望楼,而是认识老范。
他清楚地记得老范曾经当过官,有见识,抓住了就不丢,大声问:“范先生,你教一教小的们怎么办,好不好?!求求您了。”
狄阿鸟横里插言,问:“你们良长呢?!”
他问的太有气势,什长一阵恐惧,高亢大嚷:“谁知道?!”
狄阿鸟问:“他跑了吧?!”他立刻危言耸听:“这火太大,一看就是救不下来,他还会在这儿等死?!依我看,早就畏罪潜逃喽!他这么一跑,你们呢?!你们自己想一想,上头要不要追究责任,追究谁的责任?火烧了这么半天,值夜的人在哪?!你们都在干什么?!恩?!是等在这儿,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自己决定吧。”
老范不明白狄阿鸟这个时候说这么可怕干什么,连忙更正:“狄小相公让你们别傻站着看,赶快去救火……”
狄阿鸟冷笑打断,说:“救火?!”
他用手一指,问:“救的下来吗?!”
老范眼皮连跳,看了看那席卷的火势,半天通红,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
狄阿鸟俯身拍了拍老范的肩膀,大声笑道:“我说老范,范先生,范大哥,现在,什么时候?啊?!打仗呀,兵马未到,粮草先行,粮和草多么重要?然而,值夜是如此之松懈,以至于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着,就被人家烧了,小事呀?!照这样下去,仗还要继续打吗?!干脆让出雕阴城得了。将在外,权益机变,君命都有所不授,为了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杀他十条、八条人命,岂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脸色一正:“如果良长是一条好汉,自知性命难保,敢于担当,能保兄弟们无事,否则,岂有诸位无恙之理?!就算此事和你们无关,就算是良长通敌卖尔,你们又岂得尽诉之耳,听我一言,回去收拾、收拾,得去且去,不去,则自求多福。”
什长背后一寒再寒,周围众人也过耳颤栗。
更多的人围上来,终于有一个人问:“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大家一阵慌乱,纷纷符合。
狄阿鸟赞许,四处搜寻,看不到是谁在说话,举起一只手,等人声静过,宣布说:“出此言之人不该死,若不死,定能成器。”
别人哪管某一个人能不能成器,一片追问。
狄阿鸟就说:“须诸位推举一人,指挥救火;另指派二人,赶快随我去找你们良长!”
众人心有余悸,不知道理,又不能当机立断,狄阿鸟也不说透,只是大喝:“活命关节,你们都傻了不成?!”
一条军士拨人而入,目光沉沉,浑身上下透出了一股力量,用带着感激的口气请求:“我来救火,你只管挑人。”
狄阿鸟断定他是那个先问有没有“别的办法”的人,意味深长地勾一勾嘴角,点了两个人就走。
他断定一个方向,追了上去。
陈绍武的营兵已绕过深谷,往草料场而来,隔道而望,像一条火龙。
狄阿鸟算一算时间,朝当时与所来队伍当时相叉的另一个方向追。
他确信这批人半夜不好入城,而不入城,天亮又无法入城,一定有一个接应据点,而此据点肯定远离草料场,就跳开大路,从一面雪坡上横切过去,果然在雪坡中脊找到成列的脚印,他熄灭火把,沿脚印再追。
翻过这面山坡,是一片庄稼地,再往东,就是一条大路。
狄阿鸟知道到了这里,已经没有追下去的必要了,停了下来。他怀疑赵良长不是死在身后某个隐蔽的地方,就是成功拿到钱,远走高飞了。
这时,他闻到风中送来一股新鲜的腥味,便给跟来的士兵说:“你们的良长,怕是已经死了。”
几人似信非信间,他已抽着鼻子走到前头。
他们在不远的田沟中找到一座人形的黑物,用脚碰碰,是个铁塔般的大汉手抱一把长剑,跪缩着,看模样像是自刎而亡。
狄阿鸟是说什么也不相信的,然而翻来覆去,也没找到他杀的痕迹,只好推测,他是被人以手握手,拿剑自后抹杀,再提溜到这儿丢下。
但这个推测和另一个推测恰恰矛盾。赵良长死在复杂的地形以外,绝不是偶然,敌方指挥借他畏罪自杀的假想,如此干净地消灭掉整个暗杀的痕迹,也绝不是偶然。
狄阿鸟发觉,对面站了一个很高明的对手。
一阵风吹过,这一夜,就这样像梦一样消逝掉了。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二十节
草料场失火的消息像一道利刺,锥到邓校尉的骨头里。他一个激灵,扎扎衣裳下了炕,焦急地走上几趟,黑着脸出来,立刻嘱咐心腹:“拿我令牌,到白云观去接老神仙!”
邓校尉之父邓通达幼年时恶疾缠身,有幸遇到一位游方道人,才不至于早夭,年长之后,笞信道门,与山中白云观的上云观主频繁来往,凡遇大事,必接至其家,与其相商,称之为“老神仙”。
邓通达死时,邓北关尚少,官场人事更是仰赖得很,直到这几年,他本人修仙得道,地位渐稳,而上云观主日渐老迈,平时才除了事关阴阳的风水宅业,只问寒问暖,贽见资送,不再就它事劳烦。这一次,都要请到老神仙,心腹立刻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准备一挺软轿,到白云观去接上云道长。
心腹走后,邓北关处理善后,直到半中午才回到家中。
这时,上云道长刚刚接到,连点心都没来得及吃,一杯茶只喝了半杯。
邓北关午后还要和几大首要人物见面,顾不得,那么多,让人上了几道斋菜,和上云道长边吃边谈。
上云道长颧骨高而尖,面容布满皱折,嘴唇很宽,饱满而弯成弓形,雪白的胡须像一把折扇。他养生得法,现在,虽是头发全白,身上的皮肤却还紧绷,给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他听邓北关说完,慢吞吞地问:“你是怎么看?!”
邓北关愤怒地嚷道:“我能怎么看?!他们找上门,我以为是要借我的手,现在才知道,他们只是让我,让我去给他们擦屁股。我怎么擦?!我早该想到,我也早就知道,他们谋划很久了,不然也不会刚和我见一面,当天夜里就下手,可让我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他们杀人,就地放起了火?嗨?!他们没留下证据,我却哑巴吃黄连,草料场仍是火光冲天,谁来负责?!我是屯田校尉,我不负责,谁来负责?!”
上云道长说:“你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们,无欲则刚嘛,你想驱虎吞狼,让贫道来看,但凡要用虎,去吞狼,必须要在自己身上割一块肉,做饵呀。”
邓北关“我”了一声,连声苦笑。
上云道长又轻声否认说:“火,倒不一定是他们放的。”
邓北关吃了一惊,继而若有所思,问:“那是谁?!赵……,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草料场的人。你是说?!”
上云道长点了点头,说:“他们真要你善后,就不能看着你背黑锅,肯定会在背后使劲。你先不要慌,沉住气,但也要记住,要小心,他们大费周折,绝不会去杀一个平常人!这样的一个番子,被流放戍守,已经等于是一死。这干人为什么还要置他于死地才肯罢休?!你得通过他们,多了解博格阿巴特的背后?!”
邓北关连忙说:“他和长乐王关系非浅,又太会结仇。”
上云道长说:“怕不仅仅如此?!很多人想杀他,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为什么要联手,怎么联的手?!知道了这些,你才能知道什么样的事能做,什么样的事不能做。”
邓北关摆手说:“这些都没关系,要杀他,只有一个障碍。就是姓王的那帮子人,他们要是不搅和,我怎么杀,如何杀,怎样都行,让他死无对证。”
上云道长想想,也是,以前一个废皇帝,被母亲夺权,母亲后悔,遣人招返,使者刚到,自己的儿子就被人害死在流放地,邓北关要真的拿到这个城守的位置,一手遮天,弄死个把的流犯,即使再有背景,也不会有人得悉其中内情,顶多找个替死鬼,他连忙唱上一个诺,喃喃念叨,好像是在向有好生之德的天公忏悔。
邓北关哈哈大笑,说:“老神仙短短几句话,就已经点化了我这顽石。我心里有底了,现在,正所谓福在祸中倚,他们一击不中,招了那么大的风头,还敢乱来?!以后,凡事他们只能靠我,想靠我,那好,先帮我拿开那个姓王的绊脚石。小小一个统领而已,走到这一步,他们难道还不肯吗?!”
上云道长抬眼一看,叹息说:“他们未必肯的!”
邓北关说:“老神仙,你不知道,这可是当今朝廷半个朝廷的力量。别说一个小小的统领,领城守,就是再大一、两级,也不照样不入流?!”
话音刚落,门口的下人禀报说:“宇文公子求见。”
邓北关的法令中藏了几丝笑意,却很严厉地一挥手,怒道:“就说我公务缠身,不在府上,不见。”
下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忙出去回话。
邓北关让上云道长安坐,自己起身,他走到门口,突然间停住,转过身,跟上云道长说:“孩儿一家要不是遇到您老人家,哪有今天?!”邓艾是长子,从小在上云道长腿上爬,只因不好听父亲说什么,这才在一旁等着,这下连忙进去,走到上云道长身边坐下,滋滋露喜,歪着脑袋问:“太公,你跟我爹说什么呢?!这次你来,我们怎么都不知道?!邓平不知道,莺儿、我娘,也一大早去外头,都是不知道的呀。”
上云道长摸了摸他的头,闲话数句,微笑说:“艾儿,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邓艾拍拍自己的胸脯,打保票说:“只要我邓艾做得到的,一定问题也没有。话说回来,我邓艾在雕阴还没遇到过办不成的事,有什么事,太公快点说吧。”
上云道长说:“我有一位恩人,名叫陆辛。他有个儿子,年龄也应该三十出头了吧,不久前,人家托人送来一封书信,说自己在家乡生活不下去,想来这里谋生,掰掰日头,是前几天就该到了。”
邓艾笑道:“我说什么个事儿?!”
上云道长摇了摇头,说:“你不知道。陆辛这人是个武夫,武艺超群,可以手格猛虎,当年我外出云游,在山中遇到一只老虎,是被他从虎嘴下救出来的,至于他儿子,恐怕也有武艺,这个年月,有那种能耐,不可能活不下去,要么是杀了人,要么是入了贼伙,受到官府的通缉。而且据我所知,他们那里曾起过兵,我怕他来者不善,会带给咱祸端,想让你先去见见他,探探他的情况,如果他真是这么复杂,我就回绝他,让他走,如果不是,或者情况不太严重,咱得报答人家。”
邓艾说:“就是做了反贼也没什么,改了姓名,在这里落户,谁也不会知道,就是查到这里,也查不出什么的。”
上云道长摇了摇头,说:“要是他安守本分,这样也妥当,要他不安本分呢?还和自己的同伙来往呢?”
邓艾笑道:“谅他也不会这么傻。”
上云道长说:“陆辛有侠士之风。儿子若是肖他,怎么会是跟人起哄的无赖?!我于他小时候见过他,起码知道,他的武艺上有青出于蓝之势,要是真的青出于蓝,那可就是万夫不挡之勇呀。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入贼伙,能默默无闻吗?!”
邓艾听得意动,口中接连应承,心中却想:“若真这样,我一定要将他收揽过来!”
他坐上片刻,听到院落中开始吵嚷,连忙让上云道长安坐,起身出去,出门见了四、五个家人后退,不速之客强行闯入,连忙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娘的怎么回事?!”
一个下人跑来,在他耳朵边轻轻地说话。
他点了点头,走去抱拳:“各位还是请回吧,家父说了,谁也不想见。”
他左右托词,均不得要领,只好勉为其难,将几人领到乃父门前,往里面喊:“爹。爹。”最后进去,一看乃父盘膝掣刃,两眼利寒,大惊失色。邓北关向外点点下巴,暗示点什么,说:“让他们进来吧。”
邓艾领客人进去,很快又被邓北关屏退。
他正在往外走,只听得父亲改口,喊其中一名客人“庶子大人”,心里好奇,一掩了门,就侧出一耳,只听那“竖(庶)子”说:“邓大人,我知道你心里恼火,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火,根本不是我们的人放的。”
邓艾知道失火事大,更不肯走。只听他父亲冷冷一哼,说:“不是你们是谁?!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下可好,这下可好?!城里顿时转为战备,你们寸步难行,就是我,也得给人一个交代。我拿什么交代?!除了这颗脑袋,还能拿什么?!”他父亲又说:“以后,只要有王大人在,凭王大人和他的关系,谁能动得了他?”
那人笑了,说:“当然动得了他。此事确实和我们没关系,博格阿巴特也有嫌疑,他进草料场经谁的允许,要干什么,你不可以开堂,审问,给他坐实?!”
邓北关好久没有说话。
邓艾感到父亲正在冷静,也在自己脑中苦思,心说:“让他们答应一个条件,拉姓王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