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有路你不走,地域无门闯进来,我可不是邓北关,拿着你的生杀大权,却偏偏不敢动手。我今天,问你个清楚,要是能杀,我立刻就让人把你推出去砍了,看看你博格阿巴特到底有没有铜头铁臂,刀砍不死,,水煮不烂。”
出神狞笑间,狄阿鸟已经被人带上来了。
狄阿鸟没惊慌,也没有拒绝捆绑,倒卷双臂,大老远微笑着看着陈元龙,竟呼道:“叔父。”
陈元龙心神一震,无端端地打一个寒蝉,这个时候自己都装不下去了,没法厚着脸皮再认这个侄儿,对方却还一口咬着,是靠这个向自己求饶吗?!
当然不会。
这么说来,博格阿巴特城府已成,已非自己可琢磨的了。
他想到这里,只怕一时半会儿,撇不开这个关系,乒一敲桌,喝道:“你还敢回来?!”说完,阴森森补充一句:“军中只有上下,没有叔侄,你好好回话,你们的人马呢?!都去了哪儿?!”他把目光放到狄阿鸟的新衣裳上,更不掩杀机,心说:“你必不是一个儿杀出重围,只怕投了敌。”
狄阿鸟笑了笑,说:“人马死的死,降的降,只剩我一个,杀出重围回来了,要不是念着叔叔,还真不敢归营。”他反问:“你不信?!”
陈元龙咯咯一笑,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说呢?!”
狄阿鸟说:“那是,换我,我也不易相信。”
他往两侧看看,不动声色地把这个杀机四伏的大帐收在心底,似乎很小心地问:“叔父这是要干什么,不是要杀我吧?!”
陈元龙沉沉说道:“那就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狄阿鸟反而笑了,笑了一阵儿说:“我还真没有什么话说,很多人都死了,也有人降了,只有我一个,忍辱偷生,回来归建,杀了我,只怕叔父后悔?!”
陈元龙心说:“不杀你我才后悔。”
他也一阵狂笑,原形毕露地说:“别人都怕你博格阿巴特,我却要看上一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来人呀,给我拉出去,砍了。”
几个势如虎狼的刀斧手左右环裹,压着狄阿鸟出去,到了大帐外头一片雪地,往下一按,即刻行刑。
狄阿鸟哈哈大笑。刀斧手两耳受不了,生怕日后夜里睡不安稳,大吼一声“你笑个鸟儿”,随便找个东西往他嘴里一塞,举起九环屠刀,扬得高高的。眼看刀再一扬,就往下斩,背后有人喊一声:“慢着。”刀斧手回头看去,只见陈元龙带着几个武士出帐了,连忙收了刀,放在腿侧,后退一步,呼道:“将军。”
陈元龙走到前头,亲自拿下他口中之物,笑着说:“呀哈哈,我还真想不到,让你死也死个明白吧,我问你,穆二虎他们是不是造反了?!按罗谷一战,你到底有没有份儿?!”
狄阿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他们是被逼反了,不过,按罗谷一战,我没份儿,还在赶回来的路上,我只是刚刚说服他们,经水路馈资大军,王将军已经运了许多的粮草,都在他们那里,所以来讨个情分。”
陈元龙“噢”了一声,说:“粮食在你手里?!所以你就有恃无恐了?!”他厉声说:“你信不信,我照样杀你?!”
狄阿鸟叹息说:“你我叔侄走到这一步,我还有什么不相信的?!杀于不杀在你。我不怕你杀我,就怕我军形势危急,粮草已乏,杀了我,义军恐慌,希望叔父大人能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让我战死在疆场上。”
陈元龙蹲了下来,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狄阿鸟热泪盈眶,轻声说:“没错。叔父怕是不知道我怎么回来的。我部被围,拓跋巍巍援兵又至,将士们矢尽粮绝,只好分出一部分人突围,突围过程中,健将军救我一命,自己却死了,临死前说,让我把消息送到,拓跋巍巍大部人马已至。我今天归营,就是为了告诉叔父这个消息的,叔父差点儿就屈杀小侄了。”
陈元龙吃了一惊,上前分赶众人,一把把他拽了起来,说:“陈州出兵多少?!”
狄阿鸟说:“不多,最多只有一万人左右,不过战斗力比白羊王要强得多。”
陈元龙眼冒金光。
狄阿鸟又说:“我已经先去见了王志将军,白羊王已经进攻雕阴,只怕是要阻隔援兵,绝我馈粮,陷我军于绝地。”
陈元龙还只是从迹象上推断,白羊王开始打雕阴了,而他试图联络雕阴,虽然联络得上,却都往往迟缓一二日。
他点了点头,说:“我也是这么觉得。身后的游牧人突破三里峪,并不强攻,增兵不断。京北道兵马都在这儿,除了京城,除了散关方面儿,一时半会,不会再有援兵,只怕王志守不了雕阴。”
他虽然喜怒不形于色,还是流露出几分张皇。
狄阿鸟说:“而今之计,只有强攻楼关,小侄不才,愿意戴罪立功,请叔父成全。”
陈元龙说:“你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么?!”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没有,恐怕只有挑选精壮,先行横渡冰河,接应我军,如得叔父信任,我愿充当马前卒。”
先行渡河,九死一生,与杀了他没什么区别,陈元龙疑惑了一下,当即决定说:“好。”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五十八节
世上最痛快的事,就是以命赌命,狄阿鸟经人松绑,一身的痛快,他知道,陈元龙已经离战败不远了,而自己诱使白羊王打雕阴,逼陈元龙强攻楼关,来此一趟,冒了此险,彻底地撇清了故意坐看陈元龙战败的干系,同时达成种和解,暂时消弭按罗谷一战给穆二虎等人带来的危机。
除此之外,一旦强渡成功,白羊王不死也只剩半条命,高奴王,阿孝岂不是手到擒来了?!
河面上都是浮冰,推挤的浮冰聚集于船头,船还好,筏着实走不动,用二十多条船筏渡河,顶多强渡三、四百人,放在策应岸滩的骑兵面前,根本不够杀的,再一来一回,无疑于添油加醋。
陈元龙已经有心挑选外百名体能足够的精兵,加上船只抢渡,一次过岸的人数可接近千人,成功的可能大大增加。
既然重任也落在狄阿鸟肩上,狄阿鸟就补充建议,以船载衣甲,兵器,箭矢,拒马器物,粮食,从水浅处游游走走,空身涉越,涉越之后,打下木桩,挂好缆绳,一、二人环钩行船,再补给鹿砦,马匹之类。
时机危急,又已经筹备妥当,多添了狄阿鸟一个,横渡时间并未更改,介时过午,狄阿鸟下河试一试水温,让他们喝完烈酒,光身踩入冰河,推着船只,强行横渡,河水冰冷刺骨,上面漂浮着白色的薄雾,腿先下去,就像是一片片细密锋利的鱼鳞刮动腿骨,身子下去,腰中鸟雀立刻缩了个没影,每一寸肌肉都在抽抽,到沁了大半个身子,水到胸口,已有数十人不能适应,在水里嚎嚎着,说抽了筋。
他们还未到河心,对面已有一支骑兵在河岸上团团打转儿,过了河心,就有游牧人往水中射箭。弓箭在臂力下一开一放,就插上了有些士兵的头脸上,狄阿鸟也险些被射中,干脆闭一口气,把头埋进去行走。
因为这片水滩,高过人的地方只有两丈地,士兵们终于站住了脚,连忙光着身子,从推动的船上抽出兵器,扑动冰水,快速前进。
人的心肺都被寒冷冻结了,一剧烈运动,登时就有人受不了,身子一软,没到不过头顶的冰水里吐泡泡。
狄阿鸟举起一支长剑,拉起一名士兵,往前猛冲,大喝道:“相互救助,看到不行的,帮他们一把。”
剧烈运动和紧张的战斗也促使人的身体热量急剧膨胀,难熬的水中行进也促使他们忘记害怕。等水到了小腹以下,士兵们鱼贯而起,踏浪飞奔,个个浪里白条般咆哮。但他们毕竟没有衣甲保护,箭矢构成的杀伤力太大,顷刻之间,十数人中箭,河中顿时绽开一团团红色的莲花。
狄阿鸟极耐酷寒,恐怕是这些强悍的将士中最能适应冰河温度的,此刻奔得快了才不挨箭,也顾不得要不要当出头鸟,扭头一看,大约有二、三十个士兵也不遑多让,有的竟蹿到了自己的前头,看起来就像是在水面之上跑,不禁暗暗吃惊,心说:“人说中原人体质不好,我看也是藏龙卧虎,大有人在。”
他倒是忘了,他年龄不及,而这五百人乃全军数万人中挑选出来的健儿,不少人世代兵户,武艺家传,也是三、五岁开始习武,比起浑朴的游牧人,更精擅于杀人之道。顷刻之间,就有人率先上了岸,朴刀横中一扫,血扑溅满脸,浑身毛长,狞喝,嚎呼,好似鬼枭。狄阿鸟一边接应,一边暗想:我若有一支这个样儿的儿郎,调教得方,倒也无须日日发愁了。他走着神儿,不耽搁一跃而起,刺下一人,光身上马,在骑兵丛中翻砍,骑兵僵在岸边,反倒失利。
随着一声哨呼,他们只好退却一箭之地。
将士们陆陆续续抵达,选了一片不利马战的乱石滩固守,只须片刻,背后的河面上走船如丸,旗帜飘扬。
船只来来回回,不断添兵。
白羊王接到消息,连忙整饰大量兵马,只是官兵将士背水列阵,没丝毫退路,军阵紧密,碾杀半日,也无法将官兵赶进水里。
到了傍晚,官兵运送上万兵马上岸,阵营已固,白羊王只好收回焦躁,不再硬咬,到骑兵能进能退的开阔地上摆开决战架势。
强渡已经成功了,陈元龙接到前线战报,率先登陆的五百人中死亡人数在三百以上,数十人失踪,其余人等,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没有一人完好,狄阿鸟也在失踪之列,据伤兵回忆,他是被骑兵赶进水里,再没有上岸。
过了河,双双已经大面积对峙,不是官兵就是游牧人,狄阿鸟如果后来上岸,遇到游牧人,自然是死路一条,遇到官兵,不难发现他的踪迹,至于往回游,不太可能,从浅水中渡一次冰河就不错了,何况这边,自己就在岸滩上坐镇,难不成他横游几里,遁出眼线之外?!要是这样都没事儿,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头野兽。
看来他确实死了。
陈元龙心里也怪怪的,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一想,这个小子真不简单,陷于数百里之外竟独自一人归来,并带回来游牧人大举南下的消息,简直是一大奇迹;回来之后先见王志,把内情先说予他,使自己不敢下手,又可谓老谋深算;而一句话,那些乱民就肯中转粮食,半天之内送至军中,让人不知道怎么办到的;如果还不死,假日成年,自己的头颅怕迟早要被对方割去。
同时,他思及双双逐步恶化的关系,以及对方在组织渡河上的功劳,到达对岸之后,稳固阵营所起到的作用,也不免磋叹,心说:“可惜了,此子若肯为我所用就好了。”
陈元龙暂时抛开这些,再次认为,己方应该连夜过河,冒一冒险,只要一过河,就换作背后的游牧人望水兴叹,而数万人马一旦塞进楼关到渡头的一片荒野上,也不利于骑兵展开作战,自己立刻就逆转了形势,再立大功,想到这些,这就一边收缩营盘,连夜输运,一边提防背后的游牧人。
他认为背后的游牧人暂不会进攻,因为他们人数尚不满万,在自己还没受到消磨时,只能小打小闹,还要等大部人马的到来才敢进攻,更不会选择在当天夜晚,而自己只要一夜功夫,就能渡完大部人马,避免跨河作战。
至始至终,游牧人的表现在那儿摆着,他一点也不怀疑狄阿鸟带回来的消息。
而且,他也不会明白,狄阿孝来到,不过是做做要救白羊王的样子,真正的救兵昨天才到,三千救兵胃口自然不会那么大,图谋吃下他,战斗的目标定在救出白羊王上。
要是一场针对围歼数万官军的战事,对方肯定不敢以小部击大部,但是,问题在于,对方的目的是救出白羊王。
眼看着你对白羊王大举进攻,能不能救得出来,都要打,能打胜,继续打,分担白羊王身上的压力,不能打,一场大仗结束,也算有了交待,干脆放弃白羊王。
所以,领兵的拓跋久兴动了。
拓跋久兴的爷爷就是那个害死拓跋巍巍兄长的宗亲,拓跋巍巍被迎接回去之后,对他们这一枝毫不留情,所以拓跋久兴无论多么表现自己,拓跋巍巍仍存有芥蒂。
一个让部族几乎毁灭在手里的人,拓跋巍巍不把他灭门,予他不流血而死,已算顾念亲族关系了,对他的子孙,你再委以重任,不怕他复仇么?!
拓跋久兴也清楚,只希望自己能通过自己的表现,换取拓跋巍巍的另眼看待。要说他为自己的爷爷复仇,他自己都没有敢去想过,而且他母亲偷偷告诉他,当年拓跋巍巍赐死他的祖父,他父亲害怕,曾让他母亲侍寝数日,至于他是谁的儿子,她也说不清楚。
因为拓跋巍巍无与伦比的军功,举世无双的治国才能,给予一个二流部落带来的巨大荣誉,以及本人独特到仇人也敬佩的人格魅力,他们整个部族很少有人不崇拜拓跋巍巍,他也崇拜拓跋巍巍,一直认为自己是拓跋巍巍的儿子,所以,他更愿意隐藏自己同样渴望成为拓跋神选中的野心,努力表现,甚至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