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敢独占,就他所知,还有一个人在自己之上,既然没有回头路了,何不向主公引荐?!他这就说:“大首领,有一个人,比我更合适。”说完,他又回头,找狄阿鸟去了。
狄阿孝大喜,心说:“这样的老实人,中原人竟把他当成脓包挤,真是便宜我和我阿哥了。”他瞄去一眼,思量怎么也要把阿哥留下,也不隐瞒,小声给史千斤说:“他?!他不合适,因为他是我的阿哥,我们真正的大首领。”说完,就推了推史千斤。
史千斤站起来去挑兵了,背过这儿,挑谁,谁不肯,人人都知道袁大胆凶狠毒辣,六亲不认,跟他,有活路么?!没有。史千斤硬拢了一些健儿,把自己的大儿子也放里头,带到一旁说:“大首领说了,他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做袁大胆的百姓,拿好兵器,咱们去杀了他。”
有人担心地问:“那,游牧人会肯?!”
史千斤本来还担心一个史千亿在家里,要拜托人照料,知道狄阿鸟竟然和大首领是兄弟,心情大改,爽得身轻,宣布说:“首领给我说了,既然袁大胆可以以下犯上,那给他的人,也可以以下犯上一回。”
众人极不敢信,即便是史十亿也觉得像假话,叫了声“爹”。
史千斤却黑着脸说:“诸位不杀他,那我只好把你们给他,你们可别后悔。藏上家伙,走。”说完,就走在前头。众人无奈,只好相随,个个掖了短刃。
史千斤一口气把他们带到袁大胆面前,大声说:“这是给你找的民。”
袁大胆正有点儿不舒服,觉得自己因小失大,就不该献人人头,忽然就见史千斤带了人来了,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不过,他也不信,这家伙敢当大首领的面怎么着自己,借着酒意笑闹:“史上将军这是来真的,还是来假的。”话音刚落,史大手扬匕首,率先朝他扑了。正在喝酒的一群人忽然看到了史千斤带着一群人来了,惊讶极了,还来不及反应,就见一群人按翻袁大胆,使劲地在他身上戳着,连忙回头找大首领,心说:“这得了么?!”
众人把袁大胆杀得浑身是洞,狄阿孝这才起身,喝了众人一番,这又说:“我平生最恨乌鸦追赶凤凰,奴隶背叛主人,犯上作乱,更恨无情无义之鼠辈,只因我先设赏格,不得已厚赏袁将军,令史将军挑选健儿一百予他,哪知天理循环,竟促使众人杀他。此事我错在先,厚赏了犯上作乱、不忠不义之徒,逼出此乱,我自然不能怪罪他们,想他们必是秉承正义,既然我们忠义治军,就算了,噢,还不能这样算了,将与袁将军一起作乱的人拿下,另外,要赏,因为物乏,一人先赏两只绵羊。还有一位姓刘的参军,他人呢,以后就到我身边来,参谋军机。”
好几个人连反抗都没反抗,滚了出来让饶命。众人都惊呆了,都还担心这大首领为此一掷杯子,游牧兵蜂拥而上,将众人剁成肉酱,没想到,没想到这大首领来了一番这话,竟然一人赏两只绵羊,他们一霎那间,先是呆蹲,后是幸庆,纷纷想:原来到哪都是一个样,忠心得人敬重,仁义让人佩服,幸亏我当时没有干出这样的傻事儿?!这个首领也真是,为了自己的一句话……哎,也难为他了,谁让他说话算话呢?!看来,是投对人了,中原那些官员,有人能这样明理么?!
狄阿鸟也觉得满意,因为他教会阿弟了一点儿本领,这种事儿,看透的人不免说是做戏,可是这种戏,也不能就说是虚心假意,当官的一举一动都关系民生国运,好比君主珍惜粟,见落到地上的捡起来,示众人以善,皇后束裳,种桑麻,养蚕织布,岂能以“矫”字论之,实为心存天下也。
他一放心,这酒,就喝醉了,左拔右挠,让健符的卫士们送自己去休息了。
降兵放开了,里里外外声乐歌舞,降将有了念想,个个邀贺,轮流上来给狄阿孝敬酒,狄阿孝无暇他顾,忽然一转脸,发觉阿哥不在了,并不在意,心说:“他好色,晚上,我让人送过去两位美女。”
第一卷 雪满刀弓 一百五十一节
狄阿孝结束了宴会,发现他的阿哥不见了。
帐篷里空空无一人,他站在帐篷的门边儿,心中混乱一片,乱成几乎就欲控制不住,这种片刻之间忽然产生的感觉,不知道来至哪里,然而却是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纷乱,似乎既将就欲爆发,经过长久的沉默,也真的爆发了:“他骗我?!竟然走了。”
就在刚好官兵进攻高奴之前,楼关山寨的土匪到了,给他说,要来投奔他,今天,阿哥已经证实,他的一家都在土匪那儿,他明明已无后顾之忧,为什么一定要走?!
是了,是了,他和他阿爸一样,把心交给中原的皇帝了,虽然他不承认,却真的被中原人迷了心窍。
我的傻阿哥呀,他一心妄想,认为中原人不会杀他。
他这是要干什么,让一家老小来投我,自己还是走了。
对了,史千斤,狄阿孝想起了史千斤,大喊一声:“传史千斤。”
史千斤没敢吃多少酒,在这儿,不像在朝廷,恶臭了,自暴自弃,他也跑来找狄阿鸟来了,问问他这个博格阿巴特怎么就成了大首领的阿哥,跑来一看,“大首领”在,正要走,听说大首领找自己,从卫士身边挤过去,再一看,刚刚搭好的大帐空空如也,两个游牧人跪在里头吃鞭子,愕然道:“他人呢?!”
狄阿孝气愤地说:“跑了。”他补充一句:“他就会跑,你去,把他劝回来,好么?!”
史千斤心中长叹:“博格阿巴特定是骗了他这个大首领阿弟,归心似箭,守节南去,这种人各有志的事儿,我怎么劝?!”不过,他也有放心不下的地方,想到自己的史千亿,暗道:“他回去也好,回去……”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大声说:“好,我现在就去追他。”说完,要走。
狄阿孝的萨满参谋附耳,小声说:“一追,又一个一去不回呢?!”
狄阿孝却放心,这个人,是阿哥推荐的,要是他跟阿哥跑,岂不是阿哥失算了,不大可能,他一扭头,发觉史千斤侧着耳朵,知道对方也担心得不到自己的不信任,坚持说:“快去追他吧。”
史千斤一弯腰出来,拢了几名骑士,上马追了出去。
夜中的雪地,一浪一浪地从远方奔涌,斗移星换,夜暮更深,已经近临子夜,冷风飕飕,只有马匹喘息湍急,喷出热腾腾一片气息。健符的身体被马革裹着,从异乡往回走了,正应了他那“马革裹尸还”的志向,总也了却人的心愿。
几个人随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卫士还有点儿不敢相信,说什么也想不到出走那么顺利,一路走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一举过楼关,跑了个把时辰,才敢喘口气。
他们刚刚能在寒冷的雪夜中收回喘息急切的魂魄,听到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回头看到几骑,不禁惊骇,连忙把手放到兵器上,咬咬牙,暗道:“让他们给发现了,拼却一死,也要护送小相公回去。”于是,冲狄阿鸟大喊:“情况不妙,我们断后,大人快带少侯先走吧。”
狄阿鸟也不想面对阿弟,若是让阿弟知道,自己护送着大仇人的骸骨返乡,该是一个什么滋味呢,他真想撒腿跑一气,可是,他要是这么让人断后,阿弟会对断后的人留情么?!想到这里,干脆停了下来,威严地大喝:“都跑到这里了,有马有兵刃,怕什么?!”几个卫士回旋战马,仍然冲他大喊大叫,觉得不是同甘共苦的时候。
追来的史千斤大喊一声,到了跟前,大伙都松了一口气。
一个卫士迫不及待地说:“史将军,投降也是万不得已,你难道这么迫不及待地取悦你的新主子么?!”
史千斤大为恼火:“你不会说句人话么?!”
他转过脸,又跟狄阿鸟说:“大首领发现你不告而辞,派我来追你。我知道,我没什么劝你们的。人各有志,你们也许会看不起我。可我也是逼不得已,知道回去,肯定会被谢铁牛他们寻借口害死,只是想提醒你们一句,陈元龙见死不救,必有奏报,定然诬我等在先,你们这么回去,不可不作提防。”
众人释然,狄阿鸟也说:“看?!你们都错怪了史将军,兵器都拔了出来,赶快收起来。”
史千斤说:“我父子四人皆在军中,投靠大首领,也是为了不让我史家无后,既然已经投敌,厚着一张老脸,再没什么说的了,只是雕阴尚有史千亿一个女子在,还请小相公多多照顾,及时通知她。”
狄阿鸟笑道:“我会的。”
史千斤揽马顿雪,直一直身儿,微微抱拳,端是郑重,想是心里痛楚,思及昔日并肩作战,改日沙场相见,已是各为其主,不可自己。
跟他来的游牧骑士显然不肯,大声说:“大首领让你劝他们回去,你追到跟前,怎么反而放他们走?!”
史千斤大吼一声:“我自会与大首领请罪。”说完掉转马头,踏雪而走,人影渐渐消淡。
几个游牧人也没接到动手的命令,见史千斤都走了,也拉着马缰,回头狂奔。狄阿鸟注视了一会儿,看了看身上不见骑士的那匹马,视角落在马鞍上的革袋上,脸色尤为坚凝,带着几人再上路,说:“诸位都听到了,回去,陈元龙定然诬我等在先……你们后悔,还来得及。”
众人想想,也不免寒心,可是仍然义无反顾。
其中一个说:“我乃健家部曲。”
一阵北风将众人声音掩盖。
他们乘借北风走的更急,走了好大一阵儿,经遭遇到一支官兵。原来陈元龙接到消息时,白羊王并没有去攻打楼关,只在三里峪扎营,做出截断敌后路之势,怕回军途中,两面受敌,在这儿也布置了伏兵。
这支伏兵以为此来是游牧人的游骑,派出几十骑劫击。狄阿鸟不知道他们的口令,见势不妙,只好与他们战在一处,边战边往回走。
众卫士为践行诺言,保护狄阿鸟,不惜一死,奋力拼杀,虽杀伤极多,却也在撕杀中被人纷纷射下马儿。
等回头摆脱官骑,狄阿鸟身边已只有二骑矣。前有官兵拦截,后有游牧人,幸存的卫士已不知怎么好,其中一个只好仰天痛嚎:“生为丈夫,恨奸臣当道,不能为国捐躯,效仿将军,马革裹尸尔。”
狄阿鸟也没有什么安慰他,反而骗他说:“我也不得不去投游牧人了。你们走吧,脱掉盔甲,隐姓埋名,忘记这一切。”
卫士大痛,也不再坚持,说:“我要上京去见老侯爷,向他老人家禀明经过,日后也好接您回国。你这样拖着少将军也不是办法。他毕竟是这支游牧首领的仇敌,不如义尽于此,让将军长眠此地,我想老侯爷也不会怪咱们的。异日收复高奴之时,咱们再为将军添冢修墓。”
狄阿鸟叹息说:“天气寒冷,刨地成坑,亦非一时之能,我一人在这里进点儿心力,你还是快走吧。若肯进义,进京向他父亲禀明冤屈,更宜速行,不可拖延呀。走吧。快走吧。”
两名卫士站成一个扇面儿,郑重抱拳,微微欠身儿。
狄阿鸟也分别还礼,北风一打,把他们的身影卷得异常萧索、寂寥,披风烈振不休。
洒完泪水,两名卫士这就遁入山中,再图蒙混关卡,前往京城,而狄阿鸟怕他们看着自己,也没在雪丘之后,下马刨坑,刨了一大会,又刨了一大会,方刨了几层浅土,自己睡里面试试,果不合适,坐起来给健符说话,长哭当祭:“马革裹尸?!若按常理,兄长怕是连马革裹尸都不能,回想一二,让小弟不知天理何在耶?!我等军人撕杀,却为他人铺垫晋升,即便灭了白羊王,岂非便宜十倍于白羊王的大贼尔?!”
他有路不能走,寂寥无事儿,干脆往南方跪下,叩首道:“陛下呀,你下定决心,把这些盗贼杀干杀净的好。”
为了把自己和这些蛀虫区分,他又说:“我虽不是一个忠臣,却也不是一个佞臣,从来也没想过祸害朝廷基业,若您能扶持我,使我就藩,我定然为朝廷镇守北疆,就算我,有统一大漠的一天,我也一定会恪守臣节。百年之后,我的子孙后代,也必定致力于百族融合,到那时,天下一家,就不分彼此了。”
忽然,他感觉到异常,发觉马匹不安地游动走踏,以一脚踏地,警惕地扭头,发现不远的雪丘上坐了一个人,幽幽地看着自己,竟然是自己的阿弟。
因为自己刚刚刨坑刨得激烈,竟没注意到?!
不,不,他应该在大帐中休息了,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
狄阿孝渐渐像他的父亲了,因为离得不近,看起来模模糊糊。狄阿鸟毛骨悚然,心说:“这不会是我二叔吧?!”他站起来,弯着腰,伸着头,欲上前看看。那人站了起来,他的马也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话:“阿哥,你急切要走,带的是何人的尸首?!”
狄阿鸟确信是自己的阿弟了,然而,心里更为不安,他这么问,肯定是从俘虏嘴里得到什么了,自己还要欲盖弥彰地骗他?!骗得了?!
自己该说些什么呢,能跟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