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一阵剧痛突然袭来。
我用手捂住脸,我不愿让他看见我那一刻痛得几乎变形的脸。
然后我把手松开,手心里全是血。有他的,也有我的。
我们的血颜色居然是一样的,已经完全混在一起,无法分开。
我笑出了眼泪。
我回头看看底下那些呆若木鸡的人,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象个疯子。
我很不喜欢他们那种带着怜悯的目光。
“还不快给我奏乐!”
我怒叱一声。
——曹芳:
我喜欢她的专横。
我喜欢她专横下面全部的妖娆。
我听说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生长了一种奇怪的花。
黑颜色的,可以吃,吃了就会看见你原本看不见的东西。
她就是我可以吃到嘴巴里的花朵。
她黑色的眼睛比那种奇妙的花朵更加疯狂与妖冶。
我想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液体会比她现在流到面上的新鲜血液更香甜。
因了她一声轻斥,脚下忽然响起了一阵忙乱而不和谐的声音。很难相信这是皇家御苑的技艺。正如我,很难相信我这样的男人曾是受到万民称颂的大魏皇帝……我突然伸手抱住她,抱她紧密不可分。
她的纤细的身躯就在我的手掌中间。
这个女人总是能给我切实“拥有”的自豪。
我搂了她的脖子,扳过她的面。
离得我那么近,她急促的、笑乱的呼吸一声声颤到我面上来。
疯狂大笑作吻。
将她的血我的血饮进我的嘴唇中。
她在我身上发颤和欢悦。
我们对于彼此的疯癫永不厌倦。
——锦儿:
我喜欢他的霸道。
我喜欢他霸道下面全部的眷恋。
我听说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生长了一些奇怪的叶子。
紫颜色的,放在你面前,你便看不见所有你原本能看见的东西,除了那片叶子。
他就是我眼前那片唯一的叶子。
他健美的身体有着猎豹一样的野性与诱惑。
我想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他的血和我的血混在一起让人兴奋。
我的身子就紧握在他的手掌间。
他紧紧地抱着我,我感觉到那种熟悉的霸道。
我急促地笑着,放肆地把气喷到他脸上。
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可那又怎样?
在他眼中我仍是绝色的美人。我依然容貌如花。
他拨开我的乱发,深深地吻我。
吻中带着原始而野蛮的腥气。
我们象两只发情的猫,对这种腥气甘之如饴。
——曹芳:
杯里有酒。
盒内有毒。
可是我们没有死。
因为我们没有将毒取出来,兑进酒中,再将有毒的酒喝下去。
我们并不是畏惧,我们只是累了。
我们累了又不想睡,于是我们狂吻,一直亲吻到了温暖的床上,并在床上掀起层层波涛。
我们的身躯陷入锦绣中间,没有任何一种锦绣能够配得上我们依旧矫捷和富于弹性的皮肤。
笑着闹着吵着翻滚着,不知什么时候整个房间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她在我旁边,我张开四肢,她攀在我身上。
她的笑忽然笑得轻轻的。
我也忽然发现,我的呼吸也变得徐缓起来。
我翻身摸摸她的面,尽管饱浸美酒,此刻的她却并不迷晕。
也许安静些也不错?
我淡淡笑了一下。
不知有多久,我没有这样淡淡地笑过了。
我搂一搂她赤裸的肩背,笑道:
“她在下面等着我们,是么?锦儿,她已经等我们好久了。”
——锦儿:
我的心一沉。
在最后疯狂的时候,他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子。
我锦缎一样的皮肤,我花朵一样的身体,我酒一样的笑靥,我兽一样的野性,还是不能让他忘记那个女子。
也许不能仅仅用“女子”两个字来形容她。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的容颜只能出现在天上那些神仙歌舞的地方,
她的神情只能出现在古佛青灯旁。
可她却出现在了大魏的皇宫中。在深宫高墙下,她穿着美丽的衣裳,脸上不带一丝表情,象个深宫中的幽灵。
她不属于任何人。
——曹芳:
她姓甄,甄后的甄。
上天使甄家一代代地生出美人来,又使得那些美人一代代地拥有冷漠的面容。
我从未见她笑过。我当然也没有听过她最低微的呻吟。
她是我第一位皇后。我叫她甄儿,因为我始终对她的姓氏传统好奇异常。
她没有为我生下半个子嗣。原因在我。
如果那个行为应当被恭称为“宠幸”的话,我只“宠幸”过她一次。新婚的那一次。她在我的身下好象一滩化去的水,可是毫无波澜。我伏在她身上抚摸她的面,亲吻她,爱护她,说着我平生说过的,最无聊和饶舌的话,她依旧冷淡如雪人。我对她完全无计可施。
当暴怒的男人举起手来时,他看见的是女人安静无谓的面容。
我的手又落下去。
我的身躯也跌落下去。
我用了整个夜晚安慰她。
强迫我觉得我有负于她,这样想会使我心里好受些,尽管她冷漠的眼睛里,分明流露出了陌路的、无关的神色。
上天她的眼睛……那是多么好看的眼睛……我突然一推身边的女人。
她们拥有相似的面孔,可是她永远也不会有她眼睛里迷人的冷淡。
金弹弓 第三章
——锦儿:
那个美丽的女人,在二十岁的时候死去了。
她象是老天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一个仙子,然后又把她收回。
那一年我才十六岁。十六岁,听起来是多么美丽的字眼啊。那时宫中有一些十六岁的刚进宫的女孩。她们穿着很低廉的衣服,脸上带着无知的笑。
可我与她们不同。
我一生下来就有了黑色的眼睛,别人说这样的眼睛只有吸收了所有夜的精气的女子才能拥有。我与她们的不同注定了我能得到他疯狂而霸道的宠爱。尽管凝望他的眼睛时,我能看见那个女人的影子。
她死的时候他竟没有哭。
这样很好,我不喜欢流泪的男人。
他们惺惺作态的泪水总有一种让我想大笑的冲动。
我也从来不哭。如果有时候我会流泪,那只是因为我笑得太厉害。
——曹芳:
甄儿死在一个冬天。死的时候她穿得很多。
她好象是莫名其妙就死了,我记得这一切都发生地非常突然。快到我甚至来不及宣召太医,就已经看见了她的尸体。如果不是我用力按按她的心脏,却未觉得任何动静,我会以为她只是不愿搭理我,自己一人睡下了。不——我的解释是对的,她就是不愿搭理我,自己一人,在那个寒冷的天气,安静地睡下了。我看见她乌黑的发整齐地叠在雪白的貂裘中,我伸出手指去摸她的脸,发现她的外层并没有产生温度上的变化。她的温度,一直都是这样冷的。太后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地站立着。成群的太医在我后面无声地磕头。
大家看着我,我缺乏表情,可是我知道她看见了我的表情。
她看见了我在笑,用她永远也不会睁开的眼睛。
我好象在刹那间混乱了。
我用最平静和正大的声音说:“你们都下去,这不怪你们。”
我甚至也请太后暂避一时。
我说:“我得给她换身衣裳,母后,我想给她换身衣裳。”
太后好象是有点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我知道她很少将我当成她的儿子。
因为她本不是养大我的那个女人。
——锦儿:
我还记得她死的那天,是一个极冷的冬天。许昌的冬天从来没有那么冷过。
我做了一个弹弓找他陪我一起去打鸟。我拿着弹弓到处找他,却找不到他。最后有人告诉我,他可能在皇后宫中。我拿着弹弓就往皇后寝宫跑去。我感觉到路上结的冰凌子在我脚下被踩得咯吱作响。
我一口气跑到皇后寝宫前,那里竟有那么多人。所有大臣都跪在冻得发硬的地上,纷纷垂着头。我觉得他们看起来象极了一群老山羊。想到这里我又想笑。
“还不快跪下!”我突然听见有人轻斥道。
这时我才发现太后也在。她脸上充满了对我的不屑与憎恨,那是一种大家闺秀看烟花女子的眼神,一种年老色衰的女人看年轻貌美的女人的感觉。
我在心里笑笑,跪下了。
——曹芳:
没有人了。有的只是我和她。
她不是人,她成为了躯壳或者亡魂。
我也不是人,我是龙,每个人都说我是真龙。
没有人的时候,我不再克制我的心情,可是我依旧没有眼泪。
从出生到现在,我不知道我的身躯里是否存在了这种水分。
我缓慢地扶上了她的身子。解开她衣带的时候,我的手稳定得可怕。
她像上次一样,对我没有丝毫的抗拒,也没有最轻细的承迎。
我一层又一层地将她完整地剥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认真地观赏她赤裸的身躯。夜光里的她看上去还像个未经人世的处子,异常洁白、小巧的胸口好象白莲花在池子里盛开了一样。
我的手在她的身躯上面轻轻游走。
我相信在某个瞬间,我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她。
我的行为好象完全出于一种奇妙的召唤,除了她雪白的身子,我的眼里再看不见其他的什么。
我低低地呼唤她的名字,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帝王会用这样的、留恋至于膜拜的声音,去呼唤他死去的皇后,那个他只亲近过一次的美丽女人。
“甄儿……甄儿……甄儿……”
就在我将被自己的声音迷醉的时候,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巧笑!
——锦儿:
我跪得膝盖直发木。
前面那帮老头还是纹丝不动地跪在地上,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已被冻成了不会动的雕像。太后也一直背对着我站着。我已经失去了继续跪下去的耐性。于是我离开了这一堆雕像,偷偷跑开了。
不费多少气力,我便找到了一个进皇后寝宫的偏门。
宫中一个人影都不见,也没有生火,到处都是冰冷。
我摸索着进了最里头的一间房,看见皇上背对着我在床前站着。
床帏间露出来一截白得近乎透明的胴体。而皇上在用一只手,轻轻抚摩着。
这个情景让我觉得有趣,我忍不住轻轻一笑。
金弹弓 第四章
——曹芳:
老实说,这声笑并不使我恼怒。
当我在迷糊中间徘徊不定时,所有激烈的情感都需要慢慢地反应出来。
我只是很习惯地转过了头去。
我看见了一个女人,正是如今在我怀里的女人。
我叫她锦儿,我后来才知道她姓王。当我以为她只是个最寻常的宫女时,其实她已是我的妃子了。日后的询问中,我发现竟然是由我将她擢升为妃的,也许是我的笔不小心划过了她的名字,有时候人间就是这样荒谬。
“是你?”我慢慢地说,声音里略无感情。
我认得她。在我眼里,她是我的玩伴。
最近的日子我总是便装在茫茫的宫殿里流转不定,
一个月前她手里飞旋的风车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以为她不知道我是皇帝。
其实我宁可使她相信我是个太监。
如果太监能比皇帝得到更多的快活和自由的话。
正转念间我沉下面孔,我想我再没有隐瞒下去的侥幸。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我压低声音,像一个庄重的皇帝那样生气。
——锦儿:
我从未见过他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曾经偷听过他和那个张贵妃的对话。那时他只是用比这轻了无数的严肃口气说了一句略带责备的话,那个张贵妃就赶紧跪下说:“臣妾该死。”
如果换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张贵妃,估计现在她就趴在地上噤若寒蝉了。
可现在在这里的是我,一个有着黑色眼睛,如花笑靥的女孩。
所以我只是想笑。
“那皇上又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迎着他的目光,含笑问道。
——曹芳:
她还在笑。她的笑容使我觉得意外。
我稍微咳嗽了一声,在一瞬间我有些游移,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她。
可这完全是刹那的飘荡,她听见和注意到的,只能是我帝王的模样。
我下决心似地想:是的,只能这样。既然她叫了我皇上,我就应该是那个专制、独裁、一意孤行、乾纲独断的天子真龙。
我呵呵一声冷笑,笑着说:“我在做什么,难道你没有看出来?”
一抬手,我“唰”地扯开了半掩的帷幄,使我死去的皇后的赤裸的身躯,完全暴露在烛光下面,也完全暴露在这个年轻女孩的眼睛前。
“来,你也来看看,你有没有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
——锦儿:
她确实很美。
我从未见过那么白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我突然想到,那样白的肌肤,应该有着冰凉的体温吧。
他说她比我美,一刹那我竟隐隐地赞同这句话。
她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只是个死人。
她以前没有,以后也永远不可能拥有我所有的黑色的眼睛,如花的笑靥。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
我解开我的衣带。我感觉到那些衣服顺着我光滑的肌肤水一般地流到地上。
我从来不喜欢穿亵衣,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