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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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大业-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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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手拈来,是个“琹(琴)”字,师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有恢复了常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子房,我可说对了?”师兄问道,“他若有心,你们定能琴瑟合鸣的。”
从这个字上,师兄一定是知道了我与三郎的关系。三郎是人中之王,高高在上。他其实知道,三郎是对我有心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很信服师兄的测字。
姐姐也如我当时那样,随意一指,却是个“庥”字。
师兄笑道:“待我解释清楚这个字,你就全信我了。先从字义上看,这‘庥’字释为荫庇、保护;再瞧这字形,整个字岁有半边没被照住,不太安稳妥帖,但并不危险,何况这字中‘人’依傍着‘木’,若我所料不错,孩子命中的贵人该是滕公夏侯婴。”
姐姐不解地问道:“这‘木’与滕公是何关系?”
师兄解释道:“‘滕’者,藤也;‘藤’者,木也。救孩子的不是滕公又会是谁呢?”
“我没想到事情真如食其所料,汉王三次将元儿和盈儿推下车去,滕公三次将他们抱上车,这份恩情我吕雉永远铭记于心。”姐姐道。
我迎着姐姐的目光,她的眼眸中满是愤恨,很三郎无情无义。但似乎又不全是愤恨,还有几分若隐若现的欣赏和赞同。
我了解姐姐赞同三郎的理由——我们三个都明白,项羽要杀的不过就三郎一个,他不会伤害到两个年幼的孩子。这就是韩信所谓的“妇人之仁”。三郎与他不同,三郎有的是“大丈夫之仁”。
令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三郎就是在那前一夜遇上了戚姬。
戚姬的确漂亮,这无可厚非。自古英雄爱美人,这也没有错。我不知道我在责怪三郎些什么,但就是多了个心结。原来,我对他的爱已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而戚姬的出现,让我有了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人生禀命兮,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馀何畏惧兮。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冥冥中流转的因果吧。正像薄姬所说的,我没有太多的为三郎想过。
很快,姐姐从汉王后成为大汉帝国的皇后,盈儿也从王太子变成皇太子。师兄因为护主有功,被册封辟阳侯很多臣子都说,审食其是凭床笫之事而封侯的。这令我觉得恶心。我不敢保证姐姐与师兄间的清白,但那些传言,是对姐姐与师兄纯洁爱情的玷污。
关于这件事情,三郎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了装做不知道。他对姐姐与师兄的关系不闻不问,——他不曾爱过姐姐,也就不在乎姐姐爱的是谁。
他真正在乎的是我吗?他居然让我在富庶的齐地字择三万户称侯,我没有理由接受,也不想接受。
我在辞去三郎封赏时,听到身后有人嘀咕:“这张良真是被陛下宠坏了,在齐地自择三万户是多大的恩赐啊,别人想都不敢想他却不知足!”
我听着,心中凉凉的。他们都是有一身战功的武将,现下为了封赏,日夜争功,而我不过一介谋臣,毫无战绩可言。尽管三郎说过:“运筹策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我想那些将领是误会了,我图的本不是封侯,而是天下的统一、百姓的安定和三郎的江山社稷。所谓的万户侯,在我眼中,不过粪土。
两千多年后,也有一位君王式的人物留下一句豪气干云的绝唱“粪土当年万户侯!”他的妻子是一个以姐姐自比的女人,可惜,她并不真正了解姐姐。
三郎执意要给我封地,我拗不过,要了留——我俩第一次相见的地方,我永远记得。从此,朝中称我为“留侯”。
戚姬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三郎的生活中了,我决定离开他。老子有云:“功遂、身退、天之道。”我何必逆天而行,更何况,三郎身边多了戚姬。
“子房,你想清楚了吗?”姐姐问道。
“天下已定,我再留下也是多余的。”我回答。
“子房——”姐姐叫道。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这是千古良训。像范蠡那泛舟五湖,四海为家不是很好?”我说。
姐姐笑道:“子房想学范蠡却不容易啊。春秋末年王国众多,范蠡入齐,易名鸱夷子皮,却要被拜为齐相,又入陶,成为陶朱公,方才得些安宁。如今天下一统,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能逃到何方?只要陛下一道诏书,你还是得乖乖回来,伏首称臣。”
姐姐的话很有道理,我的确是无路可退,三郎不会轻易放过我,哪怕他已有了戚姬。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日与三郎措手不及。他不得不同意我暂时隐居,不理朝政,不见外客。我苦笑——隐居的理由竟是这般迫不得已。百密一疏,又似上这一时的疏忽成全了我。但我毕竟不如范蠡做的彻底,飘然远去。惟有指望这一年多后,三郎心中不再想起子房。可如果事实真的如此,我又该柔肠寸断了。
时间平静地过了四年。汉七年,萧相国主持修建的未央宫落成。行宫壮丽,又取“未央”之连绵不绝之意。
“子房,你可只到朕为何要造这未央宫?”三郎问我。他的胸怀很宽广,他的声音温柔而充满磁性。每每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觉得晕晕的,连思维都像是停滞了似的。
“陛下的心思,我怎么猜的到。”我凝视着他。
“你又叫朕‘陛下’了。”三郎嗔怪地笑道。
我嫣然一笑,“三郎——”这声底唤发自心底。我是这么爱他,近乎痴狂地爱他。但在失去他的一刹那,我却显得那么平静。事后,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朕要把它送给你,让咱们的请缘连绵不绝!”
三郎要将未央宫送给我?!
我接受了他的馈赠,入主未央宫,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表面上,我去了汉中的紫柏岭,之后云游四方,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出了长安,出了姐姐和三郎,还有后来的薄姬。
长乐宫在长安东南,未央宫在长安西南。三郎将长乐宫当作正宫,未央共只是一座别宫。
这三年过得很平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过分的安逸会消磨掉人的斗志,也会使人麻痹大意。正是因此,我小看了戚姬的心计和手段。直到一天,姐姐失魂落魄地来到未央宫,我才惊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戚姬已经向我们宣战了。
三郎在朝中公然提出废嫡立庶。所有朝臣据理力争,三郎无可奈何,只好暂时作罢。
“他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姐姐冷冷地说,“听说戚姬夜夜啼哭,请易太子。我必须采取行动,不能坐以待毙了!”
“戚姬的行为那是作茧自缚,如果没有了陛下的庇护,她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我冷笑着,借以掩饰内心对戚姬的仇恨。“相动摇盈儿的地位,那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姐姐的神色略显轻松:“你有办法令戚姬死心?”
“只要陛下死心,戚姬想不死心都难!”想到计策,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既是对戚姬,也是对三郎。
建成侯携我的手书请来了三郎欲请而不得的尚山四皓辅佐太子。果然,三郎死心了,戚姬也绝望了。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缯缴,尚安所失。
听到这首歌,我仰天大笑,直笑得泪水源源不断地滑过面颊,泣不成声。我明显有一种日薄西山的感觉,很美,很凄凉,也很悲壮。
五个月后,三郎永远离开了我,我把这一切归最与戚姬。即使是智者贤人有时候也会变的不可理喻。
姐姐掌控了天下,我相信他是贤明仁爱的君主。孤身远隐的时候到了。姐姐没有留我,她明白我的志向,也明白我对她的期望。
“放心吧,即使留下千古骂名,我也要给百姓一个天下太平!”临别时,姐姐道。
正如姐姐所说,即使留下骂名,也要给百姓一个天下太平。当她面对冒顿那封语气轻慢、态度无理的书信时,尽忍辱负重地去了一封恭恭敬敬的回信。堂堂一国之母,为求得两国间的和平,不惜包羞忍辱,甚至还要忍受朝臣乃至后世子孙的指责,这样的胸襟又有几人能及得上呢?
历史不公!“吕后”在后世成了“残忍”、“干政”、“弄权”的代名词,惟有太史公还她公道:
孝惠皇帝、高后之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无为,故惠帝垂拱,高后女主称制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这是出自《吕太后本纪》的最后一段,却不知三郎还在世时,姐姐就已表现出非凡的的内政才华。
大秦以法治国,用法苛严,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三郎入关时尽废秦法,只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凭着约法三章,三郎在关中大得人心。
帝国初建,百废待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单单只凭当初的约法三章是无法树立威信的。是姐姐三番四次的规劝三郎要定下规矩。于是才会有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这一系列的程序。虽然后评价说大汉的律法大多脱胎于秦律,那又怎么样呢?毕竟,大汉从此有了自己的律法。
至于汉初所铸榆荚钱,重用田叔、孟舒等人也都是姐姐的主意,只是后世并不知道罢了。
记得三郎征英布时,我送他到曲由邮,临行前,我对他说:“三郎,楚人剽疾,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
我还对三郎说,任命太子为将军,监军关中。三郎听后,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连连夸我想得周到,还让我一定多多帮助盈儿。这时三郎已任命叔孙通为太子太傅,还是让我行少傅事,辅佐太子。
其实,想得周到的是姐姐。让太子监军不排除存在私心,却是极为英明的——军权是不能交于外人之手的,惟有太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三郎不会想到,我一路跟随着他,从会甀到沛县再到关中。我就像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紧紧跟着他。
不要质疑姐姐违背三郎与群臣立下的白马之盟,那不过是一时赌气罢了。吕氏子侄何德何能,即使姐姐有心变刘家天下为吕姓,又有谁有这个能力来接手呢?这一点,姐姐比谁都清楚。
如果她想变刘家天下为吕姓,又何必遵照三郎生前定下的人员安排呢?
“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这话说的太决绝也太狭隘了,姐姐也许就是心中不服吧,没想到却落下这么多的口舌,一直流传下去!
人言可畏啊!!
但毕竟,千年之后,会有人记得姐姐,会有人理解姐姐的。
有了这些,姐姐也该知足了。
第三章 知己(一)
    如果说我与姐姐是惺惺相吸,那么辛追则是我一生中的知己。
辛追常说:“幸好我们不是敌人,否则就太可怕了!”我与她不谋而合是十之八九的事,很多时候根本不用言语就能交流,如果双方相互对立,一定是两败俱伤,任谁也奈何不了谁的。
但在知己之间,是会有微妙的交锋的——智慧需要碰撞。一个高手若是在世间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会是非常的痛苦而寂寥的。韩信当执戟郎中、连敖、治粟都尉时一定就有这样的感觉。更痛苦的也许是明知天下没有对手,却找不到逐鹿天下的机会;眼睁睁看着不如自己的人搏得赞扬,却得不到参与角逐的资格——人生之苦,没过于此。
既有辛追,又生张良是我们的幸运。四百余年后,一位英俊倜傥的青年才俊反在临终时感叹:“既生瑜,何生亮!”他的一生皆是顺境,忽略了对手的重要性。
我与辛追上总角之好,但相处的时间不藏,总是分分合合。我师从鬼谷,她跟随尉缭。
后世有传说,尉缭是鬼谷子的高足,我一小笑了之,谁知道呢?师父的弟子太多,都充满了传奇色彩,不在乎多一个尉缭。可惜,我从没听师父提起过他。
分别数载,我与辛追再次相见是在险象环生的鸿门宴上。她跟随韩信混迹于项羽的军中,我竟差点没人出她来。
“纵虎归山,天下将从此不得安宁。”
当我送走三郎,手捧白璧、玉斗要转回帐中时,这个冷冷的声音吓得我面如土色,手中那无比贵重的礼物险些跌落在地。寻声望去,一个衣褐少年正顾盼神飞地望着我,眉眼很是熟悉——辛追!我一阵欣喜,真的是她呀。她虽身在项羽营中,却不会揭穿我的计策,有惊无险。
“辛追!”我朝她走去,她一笑,也向我走来。
“子房,好久不见了,你的手段是越耍越老练了啊。”听不出她这句话的语气是赞扬还是讽刺。这就是辛追,从小就喜欢和我抬杠的辛追。“当着项羽和范增的面玩花样,也只有你才敢了。沛公有了你真是如鱼得水啊!”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又似话中有话。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她,我真的很开心,也很奇怪。
“你先别官我怎么会在这儿的。刚才你带进去的那个黑大个儿叫什么,一定是和项羽一样的粗吧。”辛追望了望项羽的门帐问道。
我点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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